第一百零九章 時光不老
特製的匕首,尖端處有銀勾鐵勒般的機關,在刺入械人的後頸部位時,能夠將裏頭的晶片利落帶出。
當晶片離開玄機的身體那一刻,掉落在地上的泥里,連帶着玄機也掉落在地上,一雙眼半闔着,目光再不流轉,只是獃獃地看着地面。
機械沒了晶片,就像失去了靈魂,那是生命的依存,如今活生生被剝離。
霍青魚就這麼看着玄機跌倒在跟前,她的容顏浸了土,還有沙屑飛在她的眼睫毛上,她都一動不動,像極了一個玩偶。
霍青魚的心,似乎也在這一刻跟着靜止了下去,身邊押住他的人,在李瑤之的示意下,也鬆開了手,他也無力地趴在地上,目不轉睛地看着眼前的玄機。
他的玄機啊,此刻彷彿……不再像是他的玄機了。
“你起來啊,你不是最喜歡打架嗎?你現在起來打我,我肯定沒法還手了。”霍青魚訥訥地說著,涕淚滿衣襟,卻半點濕不透這具械人冰冷的心。
只有她那雙眼睛,仍舊明亮得猶如星子。想來,製作她這具械人的工程師,當初必定格外地用了心罷,才會有這般天工造物的精巧。
那塊掉落的晶片里的電流仍舊在流轉,這小小一塊的晶片數據里,蘊藏着一個靈魂。
李瑤之見狀,輕哼了一聲,“不過是一具械人罷了,沒有了晶片,她就沒有了程序,你看她還能回你一句嗎?身而為人,最可笑的就是對一具機器動情,何其的可憐可悲。”
李瑤之說道動情處,格外切齒。彷彿這話不是說給霍青魚聽的,而是說給他自己聽的,滿眼不屑,卻又滿眼鄭重。
隨後,他彎下身,將這塊晶片拾起放在掌心中,陷入了沉吟當中。晶片是有破損,但不妨礙李瑤之對它傾注的精力。
一直趴在地面上的霍青魚,看到晶片被李瑤之拾起的那一刻,他如死一般的模樣忽然像被觸到了,驀然整個人忽然動彈了起來,一個翻身踢掉李瑤之的手。
“不許動她的晶片。”霍青魚踢開了李瑤之的手,那塊被拾起的晶片又再度落入泥土中。
這一下,霍青魚似乎也意識到了這塊晶片對於玄機來說是何等的重要,他還記得當初掉下懸崖的時候,就是給玄機插上了自己的這塊晶片,才將她重新喚醒的。
如此說來,玄機還沒死。
霍青魚下意識地去搶奪這塊晶片,卻在動手的時候,身後誅邪師又再度出動,朝着晶片那邊的方向防衛而去。
可霍青魚似乎料到了這般情景,在誅邪師們出動之時,他一個轉向,滾在地上挑起玄機丟棄的另一半取鱗,朝着李瑤之那邊攻擊過去。
李瑤之沒有料到霍青魚會忽然轉向,毫無防備,在他突襲過來的時候連連後退,本能地抵擋。可誰知道霍青魚的目標根本就不是傷人,他的目標是……那塊金牌。
金牌被取鱗高高地挑起,李瑤之命令道:“將金牌取回。”他也帶着擔憂,“沒有鑰匙進入龍脈,等下潭水重新回漲,就斷了入口了。”更何況,他現在還打不開祭祀台。
在眾人一擁而上的那一刻,霍青魚乾脆一閉眼,用手裏取鱗將的金牌一拍,直接往山道那邊的寇占星拍過去。順勢大喊:“寇占星,帶着金牌跑。”
別讓追上。
寇占星也看不清楚霍青魚遠遠丟來的這玩意到底是什麼,只憑藉著本能下意識地彈跳起來,接住了那金牌的時候,那熟悉的感覺又回來了。
“老頭子,在天有靈啊,又回來了。”寇占星驚喜連連,大呼着,拿着金牌就往上跑,在上了懸崖之後,先前留在那裏的馬匹還在。
寇占星便想着直接駕馬而去。
可誰知道,在他翻身上馬的時候,下面誅邪師的身手速度竟是這麼利落,這才眨眼便已經追了上來,他要策馬而去的那一瞬間,他們的銀絲也頃刻飛來,纏住馬腿。
馬腿被綳纏住,一個趔趄,寇占星整個人朝着前方撲了過去,嘩啦啦地滑了一地,就連手裏攥着的金牌也一下握不住,隨着他一併跌落懸崖。
正當寇占星大喊着“老頭子保佑我”的時候,他的身子往懸崖下掉,手卻幸運地抓住了突出來的一塊山石,勉強整個人掛在懸崖上吊著,保住了一條小命。
但那塊金牌卻往下掉。
“這掉下去,不也還是祭祀台嗎?”寇占星暗自叫苦,可憐了他青魚老弟,白跑這一遭了。
但見懸崖下方,金牌往下落的那一刻,伴隨着金光閃過,一道白色蹤影利落且矯捷,卻不知早躲避在何處了,趁着這一會竄了出來。
待寇占星看仔細的時候,卻見是一隻白貓的蹤影掠過,白貓身後掛着九尾,嘴裏叼着金牌,它從這邊懸崖跳到那邊懸崖,毫不費力。
白貓站立在懸崖上,身形一拉,黑影一下被拉得纖長,一個嬌滴滴的身影柔媚地站在懸崖邊,足下小紅鞋,一雙修腿如玉,身後的幾條尾巴稍稍一動,便有石塊從她腳下落去。
九尾伸出手,將兩片紅唇間叼着的那塊金牌拿下,輕瞅了一眼,媚媚一笑,“真巧哪,進入龍脈的鑰匙,在我這裏。”
眾人抬眸看,月影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全然落下,九尾正好站在東方既白處,但見黎明盡處,一片魚腹白自她身後緩緩升起。
月夜過去了,日頭正努力地來,再過片刻,就要見紅日了。
九尾此刻站立在這高高懸崖上,風吹媚色,她的衣袂翩飛,宛如即將飛動的蝴蝶,蔥蔥玉手捏着那塊金牌,眼裏的笑意逐漸冰寒了下去。
“想要金牌,就拿宣夫人來換,我在紅崖等你們。”說罷,九尾將身一轉,逕自朝着日出的方向快速跳走。
白貓速度,非常人能擬,即便是誅邪師那幫人也不行。
更何況寇占星。
於是,寇占星此時理所當然地被吊在懸崖上,他一副問心無愧的模樣,“反正……金牌是沒有落入他們手裏,橫豎……也算完成你的交代了。”
小九會帶着金牌做什麼,誰都不知道。
但於李瑤之而言,“這世上,是都別想要用任何東西,來換走宣姬。區區一塊金牌,找回來就是。”
就在這時,一路追趕着巨蛇從紅崖到的祭祀台而來的雲仆,姍姍來遲。
李瑤之見到的葉輕馳也一併前來,於是吩咐葉輕馳,“整個紅崖翻一遍,我要你把金牌尋回來。”說著,李瑤之一頓,“金牌尋得回來,驚雷營統領是你,尋不回來,就別回京了。”
葉輕馳得了令,躬身得令之後,轉身上了懸崖,也去追尋小九的蹤影了。
葉輕馳離去,李瑤之看向雲仆的時候,眼裏的威嚴已然盡數消散,轉而是一種常年依賴的鬆懈,“老朽的雲仆啊,你怎麼才來?”說著,他將手裏的晶片一遞。
雲仆走過來,顫顫地看着李瑤之掌心中的這塊晶片,激動得差點驚呼起來,難以置信,“陛下,這難道就是……”
“就是宣姬的晶片。”李瑤之接下了他的話。
雲仆激動得接過晶片的,仔細端詳着,“晶片在玄機的身上損毀太深,怕有許多記憶丟失,在玄機的身上已經找不到半點存留了。但無妨,只要能用晶片激活宣姬,帶回上陽京畿,一切就還在掌握之中。”
聽到雲仆這話的時候,李瑤之總算鬆了一口氣。
他再看向寒潭的方向去,卻見日升月落。
一道金光從東邊起,落滿山崖,落滿不荒山地界。金光滿滿地鋪了一地,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水位上漲的寒潭裏,也鋪滿了日光。
熠熠滿天輝。
這光落在世界的任何一處,都充滿了生機,唯獨落到玄機的身上時,仍舊是死氣一片沉沉。
霍青魚看着自己還能動彈的手,指骨,手腕,還有整條手臂……他慢慢地走向前去,彎下身去攙起倒在地上的玄機。
玄機仍舊不動。
她以一種極其扭曲的姿態趴倒在地上,面目朝下,一頭纖長的墨發,多好看哪,此刻也隨着她一起在地上狼藉地鋪着。
霍青魚將玄機給翻了個身,讓她躺在自己的臂彎里。
她的肩胛處,她的後頸,還有她的手腕……許多處地方都已經表皮磨破,露出裏面的金屬骨骼。骨骼里灌進了不少泥沙,表皮上也沾染了不少,還有一些沾染在了她的臉頰上,混着血混着沙和秀髮一起黏在臉上。
髒了。
霍青魚伸出手去,用手心去替她將臉頰上的泥沙擦去,可不知道是這些泥沙粘着血凝固了,還是霍青魚的手上本來也是髒的,越抹越臟。
越臟,霍青魚就越發地擦拭着,速度頻頻卻小心翼翼,深怕再度傷到了玄機。
她看上去,多麼的脆弱啊!半睜半闔的眼裏,倒影着霍青魚的身影,還有她那薄逸的雙唇,都什麼時候了,還在微微的翹起。
身上這麼多傷,一定很疼吧!
霍青魚拚命地給她擦拭着臉上的狼藉,用盡全心,用手擦不幹凈,他就用自己心頭上那一塊衣領來擦。
可,怎麼就是擦不幹凈?
為什麼?
對,用水能洗乾淨!
霍青魚想起身邊寒潭水,正失神般起身的時候,李瑤之一腳踢來,徑直將他懷裏的那架械人給踢翻在一邊。
玄機徹底失去了生命,任憑翻到在地上,扭曲着身體的動作,臉上沾染了大片污穢,也不回圜一下。此刻的她像個娃娃,像個木偶,哪怕說是像一條死魚都更為貼切。
就是不像個人。
霍青魚看着被踢翻,扭曲躺倒在地的玄機,此刻任憑李瑤之將她開膛破肚她都未必有反應。越是這樣,霍青魚看得越發地難過,“玄機也是你從龍脈裏帶出來的,你就這樣對她。”
“上陽京畿事多,我沒法再多留,但臨走之前,身為父親我須得教會你一件事。”李瑤之的聲音沉沉的,但卻異常地認真,是那種真真切的敦敦教誨。
彷彿,他真是一個慈父。
霍青魚詫異地看着李瑤之,看着他一步步朝着玄機走過去,然後彎身拎起了她後腦的頭髮,一把拎起來,一頓,玄機變乖乖地站好。
那就是一尊仿人,仿到了極致的機械人偶,此刻在李瑤之的手中她正雙腿螺旋着、渾身歪歪扭扭地以一種極其彆扭的方式站定。就好像,用幾根支主心骨支撐起來的玩具。
玄機就這麼歪着着頭,墨發的披散遮擋了半邊容顏,將她平時的凌厲去削弱了幾分,多了幾許的溫柔。
李瑤之鬆開她的秀髮,將手順着她的肩膀往下,來到手肘的地方,輕輕一彈,玄機便反扭着她的手,定在當處。
“看清楚了沒,她就是一個物什,不帶半分情感的機械,沒有了晶片,她這個載具就失去了生命的意義。她的存在,無非就是承載‘宣姬’的記憶罷了,現在真正的宣姬回來了,晶片物歸原主,她的存在也就沒多大意義。”
霍青魚瞠大了雙眼,看着李瑤之順着玄機的手肘而下,牽住了她的手掌,握住她的幾根骨指,輕輕一晃,玄機又似脫臼了一般,手臂懸在身側不停地晃動着。
晃着晃着,李瑤之又伸出手去承接住了她的指尖,被銀絲割破的金屬手指,此刻放在李瑤之的手心裏,仍舊泛着灼灼的熱意。
晶片沒了,骨骼卻仍舊在燃燒,直到鋼鐵熔成汁的那一刻。
“機械永遠是機械,她哪怕承載了人類的數據和記憶,她也不會是人,你該明白這一點,模仿人類模仿得再像,她也是機械,鋼鐵組成的機械。”李瑤之的話,發自肺腑,這是他二十多年來帷幄朝堂,唯一的一次剖開真心的談話。
而這一番話,霍青魚何其的熟悉,母親也曾耳提面命,“械終究是械,她再怎麼像人,終究活不成人。”
真是這樣嗎?
一場鏡花水月,就如此散了嗎?
看着霍青魚呆住在那裏,李瑤之的眸子中沉了好一會兒。
也不知道是因為現在只有霍青魚能打開龍脈,還是從這個男兒的身上看到了當年的自己,李瑤之沉默了許久。
許久之後,李瑤之才說:“倘若……”
接下來這一番話,李瑤之幾經斟酌,字字敲擊,如松間碎玉,如萬壑來風。
“在來日,你若有那個能耐走出不荒山,走到上陽京畿的巔峰處。你就會明白王者無疆,萬物皆俯首。
區區械人何足為惜!
它們可以被當成玩物,可以被當成兵器利刃,也可以被當成邪物誅殺,生死衰榮皆在一念之間。唯獨……不會將情之所系,系在這等可笑的東西身上。
成王者,如果對一個械人動了心,那豈不是……太可笑了罷?”
李瑤之說得自己都笑了起來。
也不知是真的覺得可笑,李瑤之如玉的眉目間笑出了深深的嵌痕來,就連雙肩都忍不住地抖動了起來,差點淚落。
“太可笑了罷!”
李瑤之抹去了因為笑而擠出來的淚痕,雙手落下,又恢復了君王該有的威嚴與肅穆,他看着玄機,卻對霍青魚說。
“人和械,可千萬不要混淆了呀。”說著,李瑤之一頓,看着玄機的時候,已然全然沒有了從龍脈里第一眼見到時候的驚艷了。
反觀,現在所有的,只是冰冷,只是對一件沒有了利用價值的物件的冷漠,“沒有用處了的玩具,不要也罷。”
說罷,李瑤之將拿着玄機手指的手一松。
這一鬆手,玄機就跟主支撐力被抽離似的,整架械人以一種關節與關節之間全數斷節了的方式落下。猶如你手裏捏吊著的竹節,一下節節斷裂,嘩啦啦地盡數壘落在地。
她是個物件,在此間盡顯無餘。
李瑤之望之冷漠,也再不停留,轉身望向雲仆,正欲開口的時候,卻聽到後面的霍青魚不知說了句什麼。
李瑤之沒聽清楚,轉過身來看着這個渾身是傷,神情頹敗渾然一灘爛泥模樣的霍青魚,“你說什麼?”
“你把腳拿開?”霍青魚的聲音很是低沉,但從喉間出的時候,卻蘊藏着怒與力。
李瑤之將眼一眯,儼然對霍青魚這半態度起了怒意。
霍青魚抬眸而起的那一刻,自己也從地上撐着站了起來,一步步地朝着李瑤之走過去,“我叫你,把腳拿開。”說著的時候,霍青魚已然拔腿衝來。
李瑤之將頭一低,才發現自己在轉身之際,不知何時竟踩在了玄機的手指上。
就為了這?
李瑤之眼裏的怒意更深了,回過神來的那一刻,霍青魚已然沖將過來,揮動着拳頭竟朝着李瑤之過來。
李瑤之偏身一避,反手打在霍青魚心頭的傷口處,疼得霍青魚跌倒在地。
霍青魚跌落的地方,正好是玄機壘落之地,霍青魚將她撞得躺平在了地上,地面與她的肌膚抹擦,又破損了幾分。
霍青魚再顧不得其他,趕緊起身來將玄機給抱起,如同最心愛的玩具被人摔碎那樣,他只覺得心痛。
“為了一個械人,你竟於此。你與我當年相比,差得不是一丁半點。”李瑤之看着他這模樣,眼裏儘是失望的神色。
“要不是看在你身上還流着我的血,我真想殺了你。”李瑤之一臉憤然與不屑地看着霍青魚,又將目光落在玄機身上,滿是嫌惡,甚至比看到死人的屍體還要嫌惡。
“我沒有父親。”順着李瑤之這句話,霍青魚捂着傷口倔強說道:“從我記事起,就從來沒有父親這個人,所以,你想殺就殺了罷!”
李瑤之冷哼一聲,將一肚子的氣按捺了下去,也沒按他說的做,“甚好!我也從來沒當你是我兒子。”
他看着滿面碧波,水位已經無聲無息地重新回到了原來的位置,反倒是口氣里有諸多遺憾,“好不容易到了龍脈門口,就這樣重新關上了。”
他在不荒山也多少停留的時間了,離開上陽京畿已經太久了,再待下去,怕生變故。
恨鐵不成鋼。
李瑤之忿忿地一甩袖,卻聽得那邊雲仆一聲驚呼,“陛下,醒了。”
醒了!
李瑤之難掩激動,一個箭步往上衝去,卻見雲仆也連連避讓,退了丈遠。
但見宣姬沉睡於鋼鐵巨蛇的腹間,而此刻,鋼鐵巨蛇幾經變幻已然成了宣姬的保護層。
晶片重新植入到宣姬的皮下,晶片在和人的中樞神經結合。
晶片植入的那一刻電流激活了身體裏原有的數據。人體生物電被同時激活,心臟跳動起來的那一下,血液同時跟着流動起來。
這一簇電流,便足以開始運轉起整個身體的機能。
身後的鋼鐵巨蛇骨骼,像是開啟了它本身的裝置開關。在宣姬微微睜眼的那一剎那,籠住她的這層鋼鐵盡數散落在地。
整條軋過懸崖的巨蛇,此刻鋼鐵散落,盪起漫天飛塵。
宣姬抬頭,看着頂上的天,有微微旭日東升,刺眼得緊,二十年地下沉睡,讓她好難適應。唯有伸出手,側作遮擋,掩去了旭日刺目的光感。
所有人,皆都屏息看着她,看着她醒來的這一刻。
就連霍青魚,看着宣姬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轉向了玄機。宣姬現在身體裏植入的晶片,是從玄機體內挖出來的,那醒過來的宣姬……
究竟是哪一個?
所有人,似乎在這一刻都有這樣的疑問,但未曾細甄別,此刻誰也不敢擅自開第一張口。
只等宣姬自己適應了這光日,她才徐徐將手放下,鳳目如凌波,微微淌過自己的雙手,宣姬像是第一次見自己的身體似的。
長年不見天日的肌膚,有着一種雪似的白,透着亮的那種白,映着她姣姣雙目,嬈嬈容顏,雙眉似青峰微聚,慢慢一隴,渾然有些不得意。
“怎得我一覺醒來,便是這種光景了?”她將目光一掃,掃向在場眾人。
這一眼冷冷泠泠,掠過李瑤之時如此,掠過雲仆霍青魚時也是如此,大有眾生平等般的姿態,儘是眾生渺渺的倨傲。
“你……”李瑤之略作試探地開口,“不認得我了?”
宣姬眉峰隴聚得更緊了眼裏秋波有餘漾,似乎也在努力地認眼前人。
不知怎的,李瑤之眼裏有慶幸,有失望,更多還余落寞,他乾笑了兩聲,“沉睡二十年,倒叫你好忘性。天下人你忘了誰,獨獨忘了我?”
“你是?”宣姬聞言,顯然一怔,而後秋波凝聚在這個中年男子的身上,隱約見他眉目清朗,依稀還有當年的痕迹。
但宣姬尤然是不敢置信,最後竟然是震驚地開口,“你是……李、瑤、之?”
然也!
李瑤之將雙手負於後,站直了身軀。
然而,在下一刻宣姬徹底地震驚住了,而後竟然笑了起來,似看到了極大的笑話般,即便是掩嘴而笑,也難掩眼角笑出的淚。
李瑤之曾試想過多次見面的場景,哪怕仍似當年不死不休的境地,也好過這一刻她在笑自己。對,就是那種凌駕於萬物之上,赤裸裸地嘲笑。
而後,宣姬微斂笑容,目光低垂眼角卻挑起一抹肆意,她道:“李瑤之,你怎麼變成了這副模樣了?我才悠悠一夢,你便垂垂老矣!”
“人類……當真是。”宣姬輕嘲,斂去笑容,眉目俱凜然。
“宣姬!”
李瑤之肅起容顏,承接住了宣姬這凜然之意,悠揚道:“時光不老……是我先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