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8 機不可失
“呃?”胡易一個激靈從夢中醒來,猛的睜開眼睛,只見亞巴洛夫正在車外輕敲窗戶:“他們來了。”
“誰?”胡易迷糊了一下,馬上反應了過來:“馬匪?”
“是。”亞巴洛夫焦急萬分:“你的貨!還在裏面,怎麼辦?”
“幾點了?”
“差一刻四點!”
“那…咱們的貨車…”
“應該是剛到那邊的倉庫!”
“我知道了。”胡易開門下車,穩步走向作為隱蔽的建築物牆角。他這些日子都是在焦慮和不安中度過的,一直不停的與時間賽跑,情緒幾經大起大落。如今眼看結局已定,無力再做改變,心中反而平靜了下來——或許是一種喪失希望的平靜。
雨還沒停。這個季節的莫斯科此時應該已經天色微明,但現在周圍仍舊是一片漆黑,只有遠處倉庫附近被各種燈光照的一片雪亮。
四個人躲在房子後面探頭觀看,倉庫大門對面沿路停了長長一排貨車,旁邊還有一輛轎車、三輛小巴停在路中間。
幾個男人正在倉庫周圍張望呼喊,有人鑽進管理員的小屋,片刻之後又出來匆匆走到轎車邊俯身與裏面的人交談兩句,然後衝著小巴車一聲大喊,一個壯實的小夥子手握鐵鎚跳下車,來到倉庫門前便開始砸鎖。
“怎麼辦,安東!你的貨!”亞巴洛夫緊握雙拳,身子有些抖動。
“我想想,我想想…”胡易盯着那群馬匪,腦子裏一片空白,只好先吩咐亞巴洛夫:“給咱們的高個朋友打個電話,告訴他別回來了。”
娜塔莎也給達佳娜打電話通報了情況。現在達佳娜夫婦等人剛卸完貨,正在那邊倉庫休息,高個黑毛已經踏上了返程之路,聽到消息便也停了下來。
大門的鎖很快被砸開,三輛小巴車上又跳下來幾十個人,一擁而上打開大門衝進倉庫,立時便是一片嘩然。
轎車門一開,一個禿頂男人下車走到倉庫外看了一眼,二話不說掏出手機便高聲叫嚷了起來。由於距離太遠,又下着雨,胡易只隱約聽他好像喊了幾聲“尤里”,其餘內容一點都沒聽清。
禿頭怒氣沖沖的掛斷電話,指揮打頭的一輛貨車倒到倉庫門口,留下七八個人裝車,其餘貨車和馬匪則聚集到遠端相鄰的另一棟大房子門口,三兩下砸掉鎖頭沖了進去。
“原來那也是間倉庫。”胡易喃喃低語:“看樣子裏面貨不少,真可憐。”
“別擔心其他人了。”娜塔莎帶着哭腔握住胡易的手:“安東,你的貨就要被搶走了,那些都是…都是你這些年辛辛苦苦掙來的…”
“是我們的貨,我們一起辛辛苦苦掙來的。”胡易在娜塔莎手上輕輕一攥,脫下外套罩在她頭上擋雨。能做的似乎也只有這麼多了,眼前的狀況令他無計可施,根本沒可能從馬匪手中搶回自己的貨物。
四人正一籌莫展時,馬匪將一個人從倉庫里推推搡搡帶到禿頭身邊,看樣子正是剛才被高個捆成一團丟在牆角里的倉庫管理員。
管理員朝着禿頭連連點頭哈腰,但禿頭似乎並不想搭理他。片刻之後,又一輛轎車從遠處駛來停在倉庫門口,緊接着車門一開,鑽出一個瘦高男人。
難道是尤里?胡易心頭猛的一緊,腦海中不斷回憶着幾年前在賭場見過的那個尤里的面容。無奈他們距離太遠,又下着雨,實在是看不真切。
瘦高男人向倉庫中匆匆望了一眼,轉身來到禿頭面前比手畫腳一番,然後打開車門取出一隻挎包,從裏面拿了些東西交給禿頭身邊的馬匪。接着隨手將包扔回副駕駛座位上,轉身一把抓住那倉庫管理員的衣領,惡狠狠咆哮一聲,揮拳將他打倒在地。
禿頭和其他馬匪冷冷看着瘦高男人發泄怒火,不料他又從懷中掏出手槍,對準管理員的大腿“啪啪”就是兩槍。
管理員放聲慘叫,胡易四人嚇的一哆嗦,其餘馬匪也都吃驚非小,紛紛扭頭去看。那禿頭高聲呵斥幾句,命令手下將受傷的管理員抬到路邊,伸手摟住了瘦高男人,看樣子是在勸他冷靜。
其餘馬匪又繼續幹活,胡易的七十多隻貨包很快都被裝上了第一輛車。司機將貨車向前稍微提了提,蹲在車頭旁邊抽着煙等待其他人。
“安東,這是個機會。”娜塔莎的聲音微微發顫,但卻十分堅決:“我可以偷偷把那輛車開走!”
胡易心中一動,眼前確實出現了一個不可多得的時機。剛才裝貨的馬匪都去前方另一個倉庫幫忙了,現在距離他們最近的就只剩下這輛大貨車和司機。
而且這輛車屁股對着倉庫大門,車頭部分探出在馬路上,正好阻住了不遠處站在路中間的禿頭等人的視線,娜塔莎很有機會把車順利開走。
不過這件事畢竟還是風險太大。想到剛才在車上的甜蜜夢境,胡易十分猶豫:“娜塔莎,這…實在是太危險了。”
“來不及多想了,安東!”娜塔莎溫柔而又急迫的看着他:“聽我說,趁天還沒亮,我一定要去試試,絕不能讓那些人就這樣拿走你的…不,咱們的東西。”
非常時刻,理應當機立斷。胡易略一思忖,在心中琢磨出一個簡單的初步方案,隨即讓娜塔莎從一排大房子後方繞到倉庫邊見機行事,自己取出背包里的菜刀,將包交給亞巴洛夫:“亞巴,這裏面還有二十萬盧布,你先替我保管。”
“我也能幫上忙!”亞巴洛夫將包順手遞給塔妮婭:“我跟你一起去吧!”
“不,你倆留下藏好,保持聯繫。”胡易在他肩上重重一拍:“如果我們成功逃脫,一定會回來接你們;如果我們的計劃失敗…你倆還可以通知其他人想辦法幫忙。”
亞巴洛夫愣愣點了點頭。胡易將他和塔妮婭一起輕輕攬住,低聲說道:“謝謝…你們為我做的一切。”說罷頭也不回的開門上車,駕駛那輛老舊的歐寶以怠速慢慢接近倉庫。
遠處的馬匪還在吆五喝六的搬貨裝車,胡易沒開車燈,一直駛入倉庫的燈光照射範圍才被貨車邊蹲着的司機注意到。
司機猛的起身扔掉煙頭,盯着歐寶的牌照看了幾眼,臉上的表情困惑而又警惕:“是誰?”
“是我,兄弟,過來。”胡易停在距離貨車五米處,將車窗降下一巴掌寬,沖司機招了招手。
他在市場浸淫這些年,早已對高加索人的口音特徵拿捏的惟妙惟肖,當初畢業答辯時就曾令系主任等人感到哭笑不得,此時雨夜之中在車內低聲嘟囔幾句,更是難辨真偽。
那司機茫然向前走了兩步,透過玻璃隱約看到路易一臉絡腮鬍子,便不假思索的將他當成了同道中人,一邊向前走一邊俯身向車內張望:“你是誰?什麼事兒?”
“我從格羅茲尼來,有…一件特殊的事情需要找你們。”胡易放緩語速,一邊隨口編瞎話,一邊斜眼向倉庫後方瞟去——一片漆黑,看不到娜塔莎的影子。
“格羅茲尼?不——”東亞人和高加索人的相貌畢竟差別很大,司機此時已經走到歐寶車旁邊看清了他的面目,臉上重新浮現出疑惑與警覺:“你到底是什麼人?中國人?韓國人?”
“哈哈,你很聰明,沒錯。”胡易餘光瞥到一個紅髮身影悄然靠近貨車,心知已到了關鍵時刻,必須牢牢吸引住司機的注意力。
他先故弄玄虛的笑了一聲,緊接着心念電轉,拉下臉沉聲道:“是‘日本人’讓我來的。”
“日本人?”司機一怔:“哪個日本人?”
胡易眯起眼睛冷冷看着他:“你還認識其他日本人嗎?”
“不...不認識...”司機十分猶豫:“難道你是說…伊萬科夫先生?”
司機所說的伊萬科夫正是曾經的俄羅斯黑手黨教父級大佬。他叱吒多年、惡名昭彰,在全世界黑道中都享有顯赫名聲,只因相貌特徵與亞洲人相似,所以得了一個“日本人”的綽號。
集裝箱市場上的高加索人聊天吹牛時經常會提起這個傳說中的人物,偶爾還會拿他去調侃其他亞洲人。胡易平日對其多有耳聞,雖然只知道這麼一個綽號,但是關鍵時刻拿出來唬唬人是足夠的了。
眼見司機果然知道“日本人”的名號,胡易重重點了一下頭:“對,我的兄弟,就是他。”
不過或許是嘍啰與大佬之間的身份差距過於懸殊,司機並沒被胡易隨隨便便唬住,只是微微皺起眉頭,將信將疑道:“那…到底有什麼事?”
“‘日本人’讓我給你帶個話。”胡易餘光看到娜塔莎已經輕輕拉開車門鑽進了駕駛室,隨即微微一笑:“他聽韓國人說...據越南人透露...好像是蒙古人放出的消息,今晚有中國人要來找你們拿東西。”
“什麼?誰說的?拿什麼東西?”司機被繞了個莫名其妙,正一臉狐疑的盯着胡易,就聽身後車門“砰”的一關,緊接着油門聲響起,娜塔莎向左猛打方向盤,將大貨車開上了公路。
“哎!是誰!”那司機急忙反身去追貨車,胡易趁機升起車窗向後倒了幾米,紮好安全帶,打算等娜塔莎完成轉彎后立刻調頭跟上。
不料那司機只跑了幾步,立刻折向路中間的禿頭等人:“有人搶車!快追!”
馬匪們剛才看見貨車啟動便已警覺起來,聽到呼喊馬上聞風而動。禿頭厲聲催動手下去追,一群人跟在貨車旁邊狂奔出幾十米,眼見娜塔莎已經起速,急忙又回身招呼小巴載人去追趕。還有幾個馬匪掏出手槍射擊,但都打在了車廂上。
場面瞬間陷入極度混亂,雖然暫時沒人注意到胡易的車,但是身後路上站着一片馬匪,他此時想趁亂調頭已經很困難了。待那貨車司機回過味兒來,自己只怕是凶多吉少。
面前的道路還算通暢,胡易毫不猶豫,直接掛擋打算向前疾沖,但剛剛起步就看到前方另一個倉庫里的馬匪涌到了路上。與此同時,不遠處的禿頭等人也發現了這輛車的異動。
兩頭的路都已被堵上,胡易不由吸了一口涼氣。但就在視線掃過前方几人之時,他看清了禿頭旁邊那瘦高男人的相貌。
窮酸之中帶着一股傲氣,正是自己當年在賭場見過的那個尤里,也就是兩年前劫奪李寶慶等人貨物、讓李寶慶傷的直不起腰的那個尤里。
果然是他!又是這個王八蛋!今天居然害到老子頭上了!
剎那間,胡易血灌瞳仁,按耐不住心中的怒火,換擋加速猛踩油門,暴喝一聲:“尤里!我日你姥姥!”對準尤里斜斜沖了過去。
此時他與對方几個人距離不過十多米,然而胡易剛剛起步,車速並不算快。尤里倉惶後退幾步,忽然往右側猛的一躥,胡易也跟着急打方向盤。
不料尤里乃是虛晃一槍,他只躥出兩步,一見車子轉向便立刻扭腰一個魚躍反方向飛撲出去,順勢爬到了旁邊停着的小巴車下。
胡易再想轉向已經來不及了,急忙去踩剎車時,就聽“咚”“哐”兩聲連響,車頭左側先將躲避不及的禿頭撞倒在地滾出去七八米,緊接着右側結結實實頂上了小巴的車頭。
車子熄火了,胡易在座椅上一個前沖,縱然車速不太快,還是被安全帶勒的夠嗆。
他顧不上胸口氣血翻湧,解開安全帶,俯身拾起滑落到副駕駛座位下的菜刀,開門下車大吼一聲,舉刀朝着旁邊一個驚慌失措的馬匪掄了下去。
那馬匪雖然被剛才突如其來的一幕嚇的驚慌失措,但反應倒是很快,大叫一聲貓腰就逃。
胡易一刀劈空,踉踉蹌蹌衝出幾步。抬頭向前一望,只見剛才追逐娜塔莎的馬匪正在往回跑。
扭頭再看身後,尤里趴在小巴車下倉惶而又警惕的探頭向外張望,周圍其餘幾個馬匪剛剛從突髮狀況中醒過神來,有的跑過去搶救禿頭,有的怒罵著奔向自己,遠處另一個倉庫的十幾個馬匪也向這邊趕來。
間不容髮之際,他看到了不遠處一左一右停着的兩輛轎車,倉庫門口那輛沒有熄火,應該是尤里的。
這是唯一可以逃脫的辦法了。胡易三步並作兩步衝過去開門上車,把菜刀扔在副駕駛座位上,鬆手剎去踩離合掛擋,卻不料一腳踏了個空。
一愣之間,已經有幾個馬匪逼到了近前,尤里也怒罵著從小巴底下鑽了出來,不顧一切的奔向自己的汽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