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仙
唐越駕着歸山岩衝出江面,往先前藏匿肉身處去看,卻果然沒有的肉身與那老翁,就連那劉蠻留下的龍屍,也不見了蹤影。
唐越顧念肉身,不敢稍稍停留,連忙憑着感應,往那肉身丟失的方向追趕過去。
約莫片刻,正見前面一片黑雲,在晴空之下分外醒目。唐越是個修道的人,自然知道那非是尋常烏雲,卻是一團妖風,連忙催動歸山岩上前追去。
便在要趕上時候,卻見那妖風嗖地一下,忽然從半空中降落下來,往一座山頭落下,片刻不見了蹤跡。
唐越連忙跟在身後,也落到山頭。
抬頭一看,卻是一座舊觀,想來長久沒有香火,枯藤守門、老鴉迎客,連石砌的門樓也塌了大半,也不知是個什麼宮觀,甚是破敗。唐越元神站在外面,只覺陰風嗖嗖往外吹,天眼望其中一瞧,卻見觀中灰濛濛一片,白日裏好似起了濃霧一般。
“不想卻是個妖穴。”
說罷,隱匿了身形,駕着歸山岩也往那觀中去了。
這宮觀雖破,但卻頗大,穿過前面門樓,卻見一座大殿,殿中黑魆魆不透半點光線,唯有殿中兩支紅燭,燒得甚旺,透出詭異的光亮來。
殿前一片空地,麻石鋪就,兩株枯松下面,正橫放着一條七八丈的大蛟,半身都破碎,骨肉分離,十分可怖。一旁躺着兩個人,一個是那老翁,一個正是唐越的肉身。
“爺爺要的肉身,小的給您找來了。”
兩個身穿皮衣的壯漢趴在門外,對門內叩道。
“嗯?”
卻見殿中那紅燭忽然一閃,中間猛地衝出一團黑氣來,落地化成一個乾瘦老者,道:“在哪裏?”
這老者身着道袍,手持一柄白骨拂塵,渾身上下陰氣凝成青黑之色,宛如實質,卻是一個外道的鬼仙,且他渾身上下,凶氣肆意,血光衝天,修的還是惡道。
兩個壯漢道:“爺爺請看。”
那壯漢站起身來,將一龍二人指給那道人看。
那道人一眼瞥見蛟龍,道:“這是個數百年的老蛟,你們的法力不是對手,如何將它打死的?”
壯漢連忙道:“今日我與兄弟出去尋覓,本待在山下小路上捉幾個路人來,卻不料正見到這個道人與那蛟龍爭鬥......”
說罷,那壯漢將如何見到唐越與蛟龍打鬥,如何將蛟龍打殺,如何元神出竅追殺蛟龍一一說了出來,最後道:“前番我們捉了五六十個凡人,肉身皆不堪爺爺使用,如今看了這蛟龍和道人肉身,便趕緊搬了回來,想必比之凡人,要好很多。”
道人看了一番,道:“這個蛟龍肉身,魂魄盡散,肉身破碎,不合大用。等下將蛟皮蛟筋剝下,其他煮上一鍋,餘下腌干慢慢吃。”
壯漢連忙支應。
道人又看了那老翁一眼,道:“凡人之資,又衰朽不堪,但跟着這個道人想來吃了什麼靈藥,肉身中有些靈氣,你們可拿去剝吃了,對肉身不無小益。”
老翁聽了,登時嚇得屎尿齊流,死命叩頭道:“大王饒我性命!”
那道人卻不理會,又走到唐越肉身面前,仔細一看,眉頭卻皺了起來,道:“怪了,這個道人若是元神出竅,當有血魄駐守廬舍,這個道人怎麼空空洞洞,門戶大開?”
原來那七魄正是人的精氣之源,尋常的道人若是出竅,也是三魂出去,七魄卻留在肉身之中看守門戶。這樣一來胸口一團陽火不滅,血肉不會枯竭衰朽,二來便算有那妖鬼之物要來佔據廬舍,也有七魄守門,妖物不得其門而入。
唯有將死之人,命魂喪去,七魄從肉身中出走,精氣散逸,人便死去了,只留下空蕩蕩一張肉皮囊。
那妖鬼奪舍,其實也非是奪取肉皮囊,他們要的,卻是命魂喪去之後還有血魄的肉身。
故此精怪之物奪舍,最好是天地交泰,命魂未生之時,那時正胎兒沒有命魂,自然沒有因果,此時奪舍,孽債最少。
只是這樣奪舍,卻有胎中之謎,相當於轉世重生,那些妖鬼自然心有不甘,不肯使用此法。
二個卻是奪取那命魂已生得胎兒,如此卻要殺掉那胎兒命魂,孽債就要大上許多,且那家中有胎兒的人家,多會有神靈護佑,難以奪取。
最差便是奪取生人肉身,但人一落地,先天便有虧損,精氣不全,無漏之身少之又少,奪取后宛如人住在破屋之中,徒然消耗精氣。
況且紅塵萬象,迷人心智,損人體膚,凡人不知修養性命,縱逸恣肆,殺伐自身,故人身越長,污穢越多,肉身多不堪大用。而成人心思雜亂,奪舍之人道心易遭廬舍主人殘餘意念玷污,虧損修為。
殺人奪舍,因果極大,孽債深厚,最為不詳。
所以眼前這個鬼仙,造孽甚多,難洗洗清,加之近來身上血氣越凝重,不時聽到耳旁有風雷涌動、山崩地裂之聲,慢慢心生恐怖,道心不穩。到了現在,竟棄了大道,不求渡劫,只求找到一具肉身,以肉身廬舍遮蓋血光,苟延殘喘。
只是他奪了許多廬舍,卻無一個合用的,一個個四處漏風,絲毫遮擋不了血氣外泄,只好捨棄。正在躊躇,如今不想看到一個道人的肉身,自然欣喜,但仔細查看,卻見不到他肉身中的血魄,不由讓他生疑。
“你們二人果然見到這個道人元神出竅去了,還是隨意找了個肉身來欺我?”
道人走了兩圈,對二人問道。
兩個連忙叩頭,道:“我們須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怎敢誆騙爺爺,我兄弟二人確是瞧到那道人神魂出竅去追那蛟龍的龍珠去了,方才敢將肉身拾回來獻給爺爺。”
道人聞言,又繞着唐越的肉身轉了兩圈,細查了片刻,道:“渾然不泄,不沾不染,確是辛苦修鍊的無漏真身。只是為何沒有魂魄,待我來細細揣摩。”
說罷,身子化成一團黑氣,便往唐越肉身中鑽去。
躲在一旁的唐越見到這般,原本就要下去爭鬥,將肉身奪回,旋兒心思一轉,暗道:“這個鬼仙甚是兇惡,我如今失了肉身,一身神通使不出三成來,下去雖然不懼怕他,但若驚走了他,反倒不妙。那和尚留在我肉身中七顆舍利,我參詳數月也不得真諦。我聽說舍利最善克制陰邪之物,正好讓這個鬼仙吃個大虧。”
想到此,唐越竟不動,任憑那道人鑽進了自己廬舍。
只見那鬼仙鑽進唐越廬舍,過了片刻一點動靜也無,唐越不由心生疑竇,暗道:“莫非那舍利只是止住我肉身精氣外泄,卻不能幫我看守門戶?”
想到此,心中也有些不定,忙祭出歸山岩來,道:“先不去管他,肉身還是要緊,先將他砸出來再說。”
歸山岩便要擊出。
便在此時,肉身忽然一動,從地上一躍盤坐而起,手結法印,作觸地伏魔相,七竅大放光明,隱隱傳來說法之聲。
卻見一道黑影從肉身中衝出來,落地化作一個道人。
只是這個道人神色慌忙,卻全然沒有了前面威風。
呼的一聲,那道人猛地化成一道黑煙,便要遁去。
只是守在一旁的唐越卻哪裏肯放,歸山岩化作一團黃氣,猛地衝出,正打在那黑煙之上,登時將那道人打在地上,化成一個道人。
“何人!”
鬼仙大驚,四處一望,卻見虛空裏走出一個白面道士,正手持寶物,對他譏笑。
唐越道:“你卻不認得我怎地?”
說罷,身子化成一道流光,往那肉身中鑽去,登時那肉身上的光明散去,卻露出笑容來,道:“我這肉身,可有妙處?”
鬼仙眼神閃爍,忽然身子一趴,猛地叩頭道:“仙長救我性命!”
唐越笑道:“你這道人,往日不修,貪圖邪道進益,荼害生靈,自伐了功德。如今殺劫就在眼前,我卻如何救你性命?”
鬼仙叩求道:“仙長有所不知,小道原本也是綉線尋道的人,只是遭人所害,失了肉身,方才修這鬼道功法。又因心中邪念,走了岔路,以致越陷越深,終於末路。如今大限將至,也是自取,但輪迴萬世,成人不易,若一世修行,不成正果,來世又不知是何豬狗,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解脫。若是仙長救我,願意改邪歸正,為仙長洒掃洞府,看爐守葯,再不敢動半點邪念,萬望仙長念在同是修行之人,可憐則個。”
這個鬼仙,孽債纏身,本來就該有所報應,唐越原想不應,正想託詞時,心中忽然一動,便有主意,於是對那鬼仙道:“也罷,一飲一啄,皆有定數,你血債累累,本來斷無生路,但天道有一線之恩,你今日窮途末路,遇到我時,合該有生機一線。”
鬼仙聞言,大喜,道:“還望仙長賜教。”
唐越道:“這樣,我有一樁差遣,你若應時,我便幫你度過此劫,救你性命。你若不應,便各奔前程,只要你不再殺害人命,我便饒你性命,此後你的造化,但憑天意。”
見到唐越點頭,那鬼仙哪裏肯放過,忙道:“仙長但說,無不應允。”
唐越點頭道:“你原本搶奪我的肉身,此是欠我一段因果。如今我想鍛造一柄道劍,卻苦無靈性,你若是肯舍了陰鬼之身,入我法劍,化為劍靈,我用純陽真火為你鍛去陰魂血氣,以後天金精之氣不足你的血魄,免此大劫,你看如何?”
“這......”
鬼仙聞言,躊躇起來,道:“劍身乃是死物,沒有精血肉身,修鍊不得,若是成了劍靈,宛如困守牢籠,受人奴役,便再無出頭成道之日了,仙長這般,雖然免去我目前的大劫,卻也斷了我成道的根基了......”
唐越卻道:“無妨,只要你做我一百年劍靈。百年之後,我便送你投胎轉世,且接引你入道,傳授道真,你看如何?”
鬼仙聽聞此話,思量片刻,道:“仙長說話,可當得真?”
唐越道:“當得真。”
鬼仙將牙一咬,便道:“那我便為仙長守山護法百年,望仙長成全我性命。”
唐越便取出葫蘆來,將那鬼仙收了進去。另外兩個小妖,乃是本地的一對豺狼成精,唐越審問一番,得知他們乃是被那個鬼仙從深山中抓來服侍的,前面並無殺害人明的劣跡,便訓誡一番,將他們放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