蠻龍

蠻龍

洮江之濱,正是秋水大漲的時候,洮江出了青狐澗,江面陡然開闊,好似一片汪洋。

青狐澗正是洮江出眾山之間的一道峽口,自來波濤兇惡,暗礁處處,乃是險灘,商旅漁人行船到此,免不得求那神靈護佑,澗口山嶺之上,便有一座小廟,供的正是這青狐澗的水神。

廟不甚大,下面正是江水。

一條小舟盪在水中,拴在河邊一株老柳之上,船頭上坐着一個青衣道人,半坐半卧,坦胸露乳,十分愜意。

這個道人不是別個,卻正是那唐越。他此刻腹部的傷口還沒好,黑漆漆的一個茶碗大的疤,只是唐越絲毫不覺不適,只在那裏閉目養神。

道人左手提着一個鳳嘴小壺,不時伸到嘴邊吸上一口,右手上面,卻持一根竹竿,放在水裏。只是半天也不見水面動上一下,就這般日出日落,一連五天,道人就這樣卧在舟上,除卻飲酒,其他動也不動,連眼睛都不曾睜開過。

這日清晨,天色剛亮,卻見遠遠一葉小舟游過來,靠近時,現出一個老翁,邊操舟問道:“道長在這裏垂釣有五日,不知漁獲多少?”

唐越笑道:“有五萬餘斤。”

老翁面露不信,笑道:“小道長卻拿話來誑我。這一段江里攏共起來,怕也不有五萬斤魚,你卻那裏去釣?”

唐越笑道:“老丈休要不信,貧道拿出來時,卻要嚇你一跳。”

老翁只是搖頭,卻入船艙,拿出一張餅子,跳過來送到唐越面前,道:“我看小道長几日不曾下船,這裏有些個粗劣的東西,怕難入嘴?”

唐越將餅拿過來,塞了兩口,拿起酒壺對老翁道:“我有些仙釀,老丈可喝些潤喉。”

老翁拿過那小壺,卻見銅銹斑駁,藏污納垢,不甚爽凈。對嘴一嘗,又覺得酒味淡寡,沒有滋味。老漢喝了兩口,便將那酒壺放回,道:“小道長這酒,清凈得很。”

唐越面露一笑,將壺別入腰間,卻不多說。

便在此時,忽聽遠遠的山澗之中,隱隱約約轟隆之聲響起,好似打鼓。初時還甚小,聽不真切,片刻之後,那鼓聲慢慢變大,好似萬馬奔騰一般,呼嘯而來。

聽得這鼓聲,原本五天不曾動彈的唐越忽然眼睛一睜,之間江面之上,一個白點顯現出來,而後那白點漸漸變大,慢慢的化作山丘大小的一個浪頭,奔涌之勢,宛如大江決堤,一潰千里。

那浪頭卻不似尋常浪頭一般排成一線,而是宛如一個山頭一般,立在江水中間,排水而來。

“啊呀!”

那老翁一驚,道:“這是甚麼東西!”

“魚來了,老丈當心些!”

卻見唐越手上竹竿一提,江中忽然飛出一條臂粗的黝黑鐵鏈來,鐵鏈上面繫着個銀鈴,一直伸到江水之中,也不知道有多長。

便在鐵鏈除水之時,江上白浪忽然平復,但不到片刻,聽得鐵索上面銀鈴亂象,伸在江中的鐵索驟然拉直。

“嘿!”

唐越忽然一躍而起,暴喝一聲,鯉躍而起,柳眉倒豎,拉着鎖鏈的手猛地一拽。

嘩啦啦!

就聽江中一聲悶吼,好似江中藏了一面巨鼓,四處炸起水波來。

唐越小舟被拽着,離弦的箭一般,硬往江心奔去,老翁更是驚呼一聲,整個人便癱軟在船上。

唐越見狀,連忙懷中一摸,摸出一塊山岩來。

這山岩高有一尺,通體黑灰,宛如一座山峰。初看無奇,但仔細看去,卻見其上花紋變幻,隱隱有青松溪泉模樣,再看去,又見氤氳之氣從石中透出來,隱隱化作雲霧,纏繞周圍。再細去聽,卻聽鐘聲飄渺,竟有猿啼鶴鳴之聲,端的神妙。

“定!”

唐越擎出那山岩,舉過頭頂,猛地一叱。

忽然間只聽山風呼嘯,一道黃氣從山岩中飛出來,繞在小舟邊上,那小舟頓時在半途中間生生定住。雖然鎖鏈被拉得吱吱的想,但那小舟卻絲毫不動,好似綁在了一座山巒之上。

小舟定住,唐越扎住腰馬,手上用力,一點點慢慢將那鎖鏈收起來。

那江面之下,鐵索左衝右突,卻始終掙脫不開,反倒讓唐越一點一點慢慢的拉了起來。水面下面,也慢慢的現出一個黑魆魆的影子,長有七八丈,奮力掙扎間,竟然將河底淤泥捲起,四周圍都是一片渾濁。

轟!

那江面下得影子左右掙脫不開,忽然一竄,猛然衝出江面來,破水之聲好似驚雷,剎那間空中飛出一條白影,張牙舞爪,腥風撲面而來。

“好生靈,莫不是河神老爺!”

老翁見了,眼睛驚得溜圓,不由驚呼出聲。

那白影衝出江面,竟是一條獨角惡蛟,嘴裏鉤着一個磨盤大小的鐵鉤,鉤子上掛着半邊全羊。

“老丈,這畜生可有五萬斤?”

唐越笑對那老丈道。

“這...這...”老翁驚慌道:“道長休要闖下大禍!”

那蛟龍出了水,凶性大,張着血盆大口,半空中聞見聲響,忽然一轉身,便往唐越二人頭上噬來。

唐越見那惡蛟來的兇惡,卻叫了一聲好,手中山岩一放,虛空中化成三丈大小,衝著那惡蛟頭上便撞。

乓!

惡蛟沖得急,不料唐越手中竟衝出這般一個事物,登時躲閃不及,正把獨角撞在山岩之上。只聽一聲響,兩個便撞在一起,獨角當不得山岩堅硬,登時被撞做兩節。

惡蛟痛吼一聲,尾巴一擺,轉身要走,卻吃唐越鐵索拽住,那裏飛得遠?唐越身上道袍一甩,正好兜住那惡蛟頭面。

那惡蛟被道袍兜住,登時大聲嘶吼,好似極為痛苦一般,頓時飛不起來,摔到江面之上,上下翻滾,攪得江上波濤洶湧,泥水漫天,奈何絲毫掙脫不得。

“劉蠻,我這‘如意兜’,乃是文昌觀的鎮門法寶,善束萬物,就是那劉驁來了,也是掙脫不得的。你若還要掙扎時,卻是自討苦吃。”

唐越見那惡蛟越掙得厲害,卻笑道:“還要吃些苦頭,方才老實。”

手上掐印,那兜住惡蛟的道袍頓時金光閃動,化作一個網兜,上面燃起金焰來。

登時只聽嗤嗤之聲,四處瀰漫起肉香味來。燒了片刻,那惡蛟到底扛不住劇痛,半空中扭動,化成一個年輕後生,金甲金盔,頭生獨角,面容卻還俊朗。

那後生被燒得滿地打滾,大聲嘶喊,道:“爺爺饒命!爺爺饒命!”

唐越見那惡蛟求饒,便將手中印訣解了,散了金焰,拉着鐵索當空一拽,將那後生拽到面前來,冷笑道:“劉蠻,你可認得我?”

那劉蠻被燒得滿臉火泡,正在呀呀叫疼,見到唐越問,連忙抬起頭來,不敢多看,只窺了一眼,道:“實在不認得仙人面目。也不知是何方仙長,何事要來責罰小龍?”

唐越戲謔道:“劉蠻,你不是要娶我那胞妹嗎,怎大舅來了,你卻不識?”

劉蠻聽了,面色驟變,道:“你是唐越?”

唐越冷笑一聲,道:“難得你還記得我名字,說,我那胞妹如今在哪裏?”

原來唐越本不是孤身一個,卻還有個妹妹,喚作唐秀。

那唐秀自幼多病,曾經有道人給她推算,算得這唐秀原來與洮江河神的兒子有夙世因緣,一到成年,壽元便盡,魂魄要去洮江水府與河神之子冥婚。

唐越出門訪道之後,唐秀寄寓文昌觀中。

為了救唐秀性命,唐越求來方子,尋找靈藥,練成了欺天丹,以此隔絕洮江水府的感應,讓唐秀免於夭折。

月前唐越在藥王殿取了欺天丹,正準備送到文昌觀中給唐秀服用,不料當他趕到文昌觀,卻見到妹妹躺在床上,氣息全無,唯有胸口一點餘溫,魂魄卻消失無蹤了。

問了掌院天心道人才知道,原來唐秀自小孤苦,對唯一的兄長唐越甚是依戀。唐越醉心於求仙訪道,與唐秀自小聚少離多,唐秀心中思念兄長,天長日久不能排解,終於忍耐不住,瞞着文昌觀的道士們,偷偷上到藏經樓中,偷看典籍,私學道術。

要說這唐秀確實天生靈慧,雖然無人指導,居然也讓她補齊了先天三百八十四銖天地之炁,闖過小河車關的第一道關卡“補天關”。

那修道的人,闖過補天關,陰陽之氣充盈,慧根深種,洞察自身微毫,魂魄也足夠強健,此時便能蹬開天頂,神魂出竅了。

這唐秀闖過補天關,感到神魂健壯,便按照道書上所說,虛空一蹬,神魂出竅。只是她這一出竅,卻惹來天大的麻煩。

原來唐秀壽元本該只到成年,便要入洮江水府的門,與那洮江水神之子冥婚。但唐越用欺天丹封住唐秀的氣息,讓其魂魄不被前世因果糾纏,但她這一出竅,神魂出了肉身,便好像人出了房屋,立刻被洮江府知曉。

劉蠻覺察到唐秀的氣息,便帶着一府水族,連夜上文昌觀搶奪。天心道人不敢得罪洮江水族太過,勸說不得,只得任由劉蠻將唐秀魂魄搶去。

唐越上了文昌觀,聽說這般,登時將文昌觀鬧了個遍,天心道人有負所託,心中有幾分過不去,索性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讓唐越將文昌觀幾樣寶貝強“借”了過去。

唐越拿了寶物趕到這洮江邊上,守了幾日,終於將這劉蠻擒住。

“大舅哥且息怒,秀兒如今在水府之中,不曾受過什麼委屈。”

這些年唐秀的氣息始終尋找不到,劉蠻早便懷疑有人作梗,前幾天從唐秀的口中,也聽說過她的兄長唐越乃是道門中人,頗有手段。只是他乃是洮水府的少公子,天生神通無窮,加上水府勢大,便沒有在意過,不料今天碰見這個大舅哥,卻是個手段兇狠的角色。

唐越道:“不是你大舅哥!若是再這般口滑,要佔我便宜,卻小心性命!你且將我妹妹放來,受沒受委屈,卻要見過才算!”

劉蠻為難道:“只是秀兒如今在水府之中,大......仙長若要看時,也須放我回去,方才能給仙長帶來。”

“放你回去?”唐越眼睛一眯,笑道:“看來你還需吃些苦頭,方肯老實!”

說罷,揪住斷了的獨角,手中印訣一掐,又要將金焰燃起。

“且留手!”

劉蠻慌忙道:“我帶仙長前去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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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石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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