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井底之蛙
星樓望蜀道,月峽指吳門。萬行流別淚,九折切驚魂。
雪影含花落,雲陰帶葉昏。還愁三徑晚,獨對一清尊。
——《送費六還蜀》駱冰王
……
這一次戰役血腥如斯,若不是持棒少年出現,大家都會斃命於此,事後細想,眾人都覺得從鬼門關走了一圈。
驚魂稍定,眾人圍坐一團。張姓將官開始講述將王佔山,王占河兩兄弟的來龍去脈。
原來此二人是安西軍高仙芝將軍手下的中下級將官,王佔山是高仙芝的親兵,王占河是斥候營頭目。兩人武藝高強,立下不少戰功,本來深得高仙芝信任,仕途大好。但王占河人品低劣,極好女色,在一次戰役中,違反軍令,姦淫了不少良家婦女。
高仙芝為嚴肅軍紀,將王占河按軍法處置,擇日問斬。王佔山兄弟情深,苦求高將軍無效后,趁着黑夜,殺死看守士兵,將弟弟王占河救出。隨後,兩兄弟潛入軍械所,盜取精銳軍械,向關內逃亡。
王佔山曾追隨高仙芝在西域開疆拓土,護衛左右。高仙芝本打算放王佔山一馬,象徵性派人追捕一番,然後不了了之。然而,此二人不思悔改,脫離軍營束縛后,更加膽大妄為,仗着武藝高強,從張掖、武威、天水一路逃入西川,所到之處,姦淫捋掠,無惡不作。兩兄弟被底層百姓稱為“二王”。謠言四起,越傳越玄,造成民間巨大恐慌,婦女兒童掌燈之後不敢出門。民間歌謠,嚇唬孩子云:“晚上哭鬧,二王索命。”孩童聞二王之名,不敢啼哭。
雖然二王民憤極大,但一般地方捕頭哪裏是其對手,只好上報朝廷。兵部下令追查,高仙芝才知二人劣跡斑斑,勃然大怒,從安西軍抽調精銳支援地方,與地方捕快一起組成數十支追捕隊,就地格殺二王。
王占河斥候出身,經驗豐富,數月過去,追捕隊仍未得手。二王雖逃脫了多次圍捕,但形勢也越來越嚴峻。於是兩人逃入西川,企圖藏匿於巴蜀莽莽群山之中。
張化斤校尉的小隊就是其中一隻追捕隊。王占河狡猾多端,詐死以誤導追捕隊。張化斤立功心切,孤軍深入吐蕃地區,結果今天差點全軍覆沒在二王手中。為表示感謝,張化斤趕忙詢問持棍少年和丁書劍等人來歷。
持棍少年此時沒了生死決戰時的霸氣,言語隨和。少年姓胡名長岡,西蜀江油人,是少林俗家弟子。在少林學藝七年,這次回鄉省親,聽說了二王惡行,決意尾隨追捕隊,為家鄉除此匪患。
打掃完戰場,將死去的吐蕃百姓和士兵妥善安葬后,張化斤雙手抱拳:“各位小友,軍令如山,不敢久留。就此別過,他日有緣再會!”。說罷,翻身上馬,帶領將士快速離去。
青城犧牲了三名弟子,茲事體大。丁書劍發完鴿信后,不敢久留,帶着白復、張子瑄和三位師弟骨灰打道回山。
聽說丁書劍三人來自青城,胡長岡也心生好感,四人結伴返回。度過了最初失去同門的悲傷幾天,幾位少年心態開始慢慢恢復,話題也多了起來。
白復與胡長岡年齡相仿,又並肩戰鬥過,很快結為好友。白復欽佩胡長岡武功高強,一路上不斷請教,受益匪淺。
白復道:“長岡兄,你輕功高絕,棍法更是神妙,實在令吾等欽佩不已。平心而論,青城二十歲以內的弟子無人是你對手。”
胡長岡謙虛答道:“多謝復兄弟厚愛。我其實只是少林一名普通俗家弟子,除了師父親自傳授的楞伽伏虎棍法堪稱神妙,其餘所學也都是少林的基礎功夫。”
白復大驚:“這還不算第一等武功?我可是親眼所見,二王都不是你的對手啊!”
胡長岡聽到這裏,也嘆了口氣,道:“皈依弟子們那才是厲害。只是我家世代單傳,家裏絕不肯讓我剃度。我也很遺憾,什麼般若掌法,摩訶指訣,無相神腿,無念心法等少林第一等高深武功我都無緣學到。我見過達摩院和羅漢堂的長老們展示過,實在是驚世駭俗之絕學,少林武功博大精深,不一而足,如此這般……”
胡長岡說的口乾舌燥,白復聽得心馳神往……
聽罷,白復羨慕的五體投地,贊道:“如此說來,我們青城的武功比你們差不少。除了我師父能跟你們達摩院首座比個高下,其他長老都不是你們長老的對手。”
聽到這裏,胡長岡猶豫了一下,還是說了:“復哥兒,你天資聰敏,如果能早日去少林或武當學藝,將來成就定然不在我之下。說句不該說的話,青城雖是名門正派,但畢竟偏安一隅,遠離中原武林。在蜀中或許還有些名氣,可放眼天下,確實如井底之蛙。我父母當年就是看到這一點,才堅決逼我出川,送入少林。”
胡長岡的話如晴天霹靂,當頭棒喝。白復聽完,整夜未眠,心情久久不能平復。因為他知道,胡長岡的話是真話,說中了青城的軟肋,也說中了自己的痛點……
到達羌族與吐蕃交接處的北川松嶺關,四人分手,依依不捨。
……
從松州川主寺回來后,白復茶飯不思,無心睡眠。因為他看見了另一個武學世界。而身邊的青城弟子們依然是老樣子,洋洋自得,自以為青城武功天下第一,每日完成日課後就遊山玩水,不思進取。從未有人關心過和少林等名門大派同齡弟子的差距。在白復看來,胡長岡說的太對了,這就是井底之蛙,坐井觀天。照這樣下去,就算自己苦練到十八九歲,也根本就不是人家的對手。
更要命的是,這種井底之蛙的毛病,不僅弟子們有,許多師伯師叔也有。長老們整天高談闊論,忽悠門下弟子,青城如何如何?本門心法武功如何如何?言談間,青城武功與少林武當也不多讓。既不承認與少林武當等名門大派的現實差距,更不關心中原武林在發生什麼,難怪民諺常說“巴蜀是鎖龍之地!”
然而,自己身在其中,雖明白這個道理,卻無法掙脫。師父這一年都在閉關清修,更是無人訴說。
偶爾牢騷一發,不但長老們不喜,連師兄弟也視自己為另類。這種萬人皆醉我獨醒的滋味,何其不堪。
白復陷入深深地焦慮,第一次真正思考自己的人生。心亂了,諸事皆亂。白復乾脆不上日課了,整日請假,煢煢孑立在懸崖絕壁處,讓凜冽的山風吹亂一頭長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