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二十五章 刑訊誘供
花前月下暫相逢。苦恨阻從容。何況酒醒夢斷,花謝月朦朧。
花不盡,月無窮。兩心同。此時願作,楊柳千絲,絆惹春風。
——《訴衷情·花前月下暫相逢》張先〔宋代〕
……
欽差宦官艾東手捧着白復呈送上來的戰利品清單,喜不自勝。他眯着眼睛,一條一條核對。
宦官艾東心想:“這趟差事來對了。不但令白復悔罪認錯、自污名節,還撈了無數的金銀財寶,於公於私,都是收穫頗豐。
只要再找出尹鳳藍的下落,就可以回長安跟皇後娘娘和太子交差了。”
監軍使兼內左常侍邢延恩看出了艾東的心思,攛掇艾東道:“小艾子,這就滿足啦?你有沒有想過,一旦你回到長安,不過就是個內侍府的小黃門,每天在宮裏看娘娘和其他妃嬪的臉色。
莫不如留在江淮,當個監軍使,不僅可以榮華富貴,更可像封疆大吏一般,權傾一方。
就拿雜家來說吧,雜家和李輔國都是同階的內侍監。他雖說在內侍府可以作威作福,但見了皇親貴胄、世家權臣,一樣得點頭哈腰、陪着笑臉。
外放做監軍則不然,想當年邊令誠在安西做監軍,吃香的喝辣的,在西域呼風喚雨、隻手遮天。
夫蒙靈察、高仙芝、封常清哪個不是赫赫名將,那也得看邊令誠的臉色。
當年,安祿山大軍進兵潼關。朝廷需要高仙芝和封常清領兵平叛,他二人仗着這一點,桀驁不馴,多次拒絕監門將軍邊令誠相求的事宜。
邊令誠被高仙芝惹惱后,以剋扣賞賜和軍糧的罪名,在潼關守軍面前,將高仙芝、封常清斬首示眾,威懾三軍!
這是何等的威風!
如今陛下體弱多病,太子儲君之位岌岌可危,未來誰坐龍椅,還不一定。奪嫡之戰,異常血腥,稍有差池,站錯了隊,就會身首異處。
咱們做奴才的,都是靠主子賞飯吃。一旦登基的是個新主子,跟咱們毫無淵源,咱們很快就會被棄到飛龍廊,變成打掃馬廄的僕役。
不如外放做個封疆大吏,不參與奪嫡宮斗,隨時可以改換門庭。
如今天下大亂,帝王對手握兵權的將領都不放心,擔心他們驕兵悍將,成為第二個安祿山。只有從宮裏出來的人,上無靠山,下無兒女,才令主子們放心。
屆時,即使坐在龍椅上的另有他人,也不會輕易換掉咱們。
說到腦子活泛,要學學左監門衛將軍魚朝恩。鄴城之戰,他給自己討了個‘觀軍容宣慰黜陟使’的差事,統帥二十萬步騎,節制朔方郭子儀、河東李光弼、關內王思禮等九大節度使,何其威風?!
鄴城戰敗,黑鍋歸郭子儀背了。倘若贏了,這蓋世軍功,還不是他魚朝恩的?!
什麼是聰明人?這就是聰明人!
照我看,知內侍省事李輔國離陛下太近,恩寵太深,幫着陛下辦了不少缺德事。一旦新君繼位,他難逃一死,遲早都會身首異處。
所以,雜家勸你早做打算,逼走白復,趁機將江淮軍權拿在手中,找個聽話的節度使做傀儡……”
邢延恩循循善誘,言之鑿鑿,宦官艾東深以為然。兩人勾肩搭背,商量下一步的計策。
……
很快,白復接到聖旨,詔令他即刻回京述職。在他回京期間,軍中大事由欽差宦官艾東代為定奪。
臨走之時,白復召集心腹將領密議。
白復對眾將道:“我走之後,艾東定會想盡一切辦法刁難大家,諸位一定要忍住。天大的事也不可莽撞,一切拖到我回來處理。”
尉遲驃騎道:“倘若情況緊急,等不到將軍回來怎麼辦?”
白復道:“事急從權,可便宜行事。但需跟葉獨酌和唐夔兩位將軍商議。如果還拿不定主意,可向長孫大人請教。”
交待完畢,白復帶着子車裂和獨狼等人,星夜疾馳,向長安趕去。
……
讓白復回京,正是艾東的調虎離山之計。
這日清晨,寒風凜冽,狂風打着旋兒,夾雜着雨雪,鋪天蓋地襲來,冰冷刺骨。
欽差行轅的大帳外,岳虎竹部的將領頂盔摜甲,肅立在帳外,等候着欽差宦官的召見。
行轅大帳內,爐火熊熊,溫暖如春。
宦官艾東披着貂裘,背着手,在帳內踱來踱去,完全不顧矗立在冰雨中的諸將。
一個時辰過去了,宦官艾東終於發飆了。
“啪”,他把岳虎竹部的賬目摔在地毯上,對侍從咆哮道:“怎麼樣?不出雜家所料吧?看看這幫將領,扣軍餉,喝兵血,冒領軍功,貪了多少錢?!
要不說,安祿山、史思明這些叛賊一直難以剿滅呢,根源就在於此!要不是這幫蛀蟲,戰亂早就平定啦!
來呀,給我把岳虎竹叫進來,雜家要代聖上好好問問他。陛下待他不薄,良心都讓狗吃了!”
艾東聲音甚大,故意說給帳外諸將聽的。
岳虎竹臉色鐵青,要不是白復臨行前反覆叮囑,今日恐怕就要翻臉。
岳虎竹進入帳中,一言不發。
艾東眯起眼,衝著岳虎竹,皮笑肉不笑道:“雜家知道你是白將軍的愛將,手下都是驍勇善戰的陝州士卒。”
說到這裏,艾東向著長安的方向一拱手,朗聲道:“奈何雜家奉旨行事,眼中只有王法,斷不會因爾等乃軍中猛將,就徇私舞弊,姑息養奸。
雜家奉旨,懲奸除惡,絕不手軟!”
艾東言之戳戳,鏗鏘有力,彷彿自己就是正義最大的化身。
岳虎竹冷笑一聲,心道:“白將軍和我們已經認罪悔過、自污名節了,你還要怎樣?戲你已經演的差不多了,見好就收吧。”
岳虎竹眼中輕蔑之意,觸怒了艾東。他最憎惡的,就是被人看不起,尤其是被正常的男人看不起。
在他眼中,岳虎竹就是一個陝州的鄉巴佬,運氣好,趕上戰爭年月,這才有了今日的榮華富貴。說到底,岳虎竹跟自己一樣,都是最底層的草根。
艾東一拍驚堂木,怒道:“看什麼看,狂悖!
來呀,給我把岳虎竹帶下去,嚴加審問,我倒要看看,是不是還有什麼重大的線索沒有交待!”
艾東兩旁的親隨將士如狼似虎沖了上去,將岳虎竹的頭盔和佩劍摘下。
岳虎竹的麾下見主將受辱,義憤填膺,就要衝上來動手。
岳虎竹虎目一瞪,對眾將士怒道:“退下!”
眾將這次悻悻退下,重回隊列。
艾東站在行轅操場的高台上,大義凜然,對這些將領訓話,將聖喻傳達到每個人的耳中。
與此同時,艾東的親兵將岳虎竹雙手反剪,綁縛在背後,押入遍佈刑具的刑訊室。
進到屋內,艾東的親隨將岳虎竹五花大綁,牢牢捆在刑椅上。
“坐好!把腿併攏,挺直身體!”一名不到二十歲的親隨對岳虎竹吹鬍子瞪眼,大聲斥責道。
見岳虎竹不以為然,“啪”,親隨一個耳光抽在岳虎竹的臉上,打的岳虎竹眼冒金星。
“看什麼看,不服是不是?”這名小校見岳虎竹怒目而視,勃然大怒,拍案而起,隨手又是一個耳光。
“啪!”耳光清脆,打的岳虎竹嘴角含血。
岳虎竹自投奔白復以來,戰功赫赫,深受三軍將士尊重,沒想到今日竟被一名刀筆小吏如此凌辱。
岳虎竹何曾受過這等侮辱,羞憤之下,額頭上青筋暴起,氣的渾身發抖。
“你們怎麼能這般對待岳將軍?還不快快鬆綁!”
帳簾一挑,監軍使邢延恩走了進來。他眉頭一挑,不由分說,給了打人士兵一個嘴巴子,將其一腳踹出刑訊室。然後,命人趕快給岳虎竹鬆綁。
“岳將軍,雜家來遲了,讓將軍受委屈了。”
邢延恩將一杯溫水遞給岳虎竹,慈眉善目道:“將軍,我跟欽差一行不一樣。江淮平叛,咱們是並肩戰鬥。我親身參與,感同身受。要不是白將軍和你們,江淮還不知要死多少黎民百姓。
你放心,我會跟艾公公說的。不會讓他們再委屈將軍。”
岳虎竹感激涕零,眼中竟閃現一絲淚光。
監軍使邢延恩嘆道:“跟江淮諸路將領談話,這是朝廷的旨意,也是欽差一行的例行公事,還望岳將軍理解配合。我們不想為難岳將軍,更不敢刁難白將軍。”
岳虎竹活動着手腳,深吸一口氣,點點頭道:“你們想知道什麼?只要不是誣陷白將軍,我都願意配合。”
監軍使邢延恩見岳虎竹放鬆戒備,開始打開話匣子,一副聊閑天的樣子,扯東扯西……
監軍使邢延恩有心算無心,很快便套出白復不接受倭寇投降,就地格殺之事。
“臨陣殺俘?”
監軍使邢延恩眼珠一轉,暗自盤算道:“這是個好借口。有了‘組織唐軍濫殺無辜’這個理由,艾東就可以監軍使的身份,留在安西北庭行營中,節制諸將。”
從岳虎竹的嘴裏,監軍使邢延恩刺探出不少秘密。但關於尹鳳藍的下落,還是沒有打聽到。
對此,監軍使邢延恩早有計策。他走出刑訊室,對艾東耳語幾句。
艾東奸笑一聲,命人將岳虎竹之子岳隨弓,喚入欽差行轅。
岳隨弓乃是白復的親兵,弈劍門刺客在長安夾城暗殺白復時,岳隨弓重傷,斷掉一臂。
這次回京,白復倍道兼程、舟車勞頓,所以沒有帶上他,將其留在軍中,讓岳虎竹照管。
還是原來的套路,艾東和邢延恩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恩威並舉,很快便由邢延恩騙取了岳隨弓的信任,撬開了這名小將的嘴,掏出了尹鳳藍被羈押的秘密地點。
艾東欣喜若狂,趕忙通過鴿信,將此消息報送給長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