鮮花焦土校園(七)

鮮花焦土校園(七)

遲夕下意識後退了一步。

或許是劇情還沒演完,幾個喪屍依然保持着人類的行動姿勢,有說有笑地向著宿舍樓去了。

殷流明試着向前走了一步。

剛才攔着他們的空氣牆已經消失了。

那男生依然躺在地上,眼神獃滯。

開水房的混凝土地面凹凸不平,積蓄的污水染髒了他的校服,他恍若未覺。

這男生的臉看起來還有點熟悉。

殷流明蹲在他面前,輕輕道:“齊小北?”

男生的眼珠輕輕轉了一下,有些茫然地看着殷流明。

殷流明將齊小北扶了起來,從口袋裏掏出紙巾,替他擦了擦臉。

遲夕也跑過來,看着齊小北手上被煙頭灼出的傷痕,眼圈都有些紅了:“去校醫院吧?我知道在哪。”

殷流明側目看了眼齊小北,齊小北只低着頭毫無反應。

安陽中學的校醫院在辦公樓背後,只有很小的兩間房,裏面和其他教室或者辦公室一樣都沒有人,只在窗台上擺滿了鬱鬱蔥蔥的白百合花盆。

殷流明熟練地在柜子裏找到了葯和紗布,替齊小北處理着傷口。

遲夕安慰齊小北的時候扭頭看到這一幕:“殷哥,你很有經驗啊。”

殷流明頭也不抬:“會點皮毛。”

齊小北就安靜地坐在那裏,默默等殷流明給他包紮好傷口,只低聲說了一句“謝謝”。

殷流明仔細端詳了一下這個男孩。

大概十七八歲的年紀,個子卻不高,非常瘦削。校服的鎖鏈似乎壞了一直敞開,裏面的衣服看起來皺皺巴巴。

頭髮看起來很久不剪,劉海幾乎垂到了眉毛。

五官算不上清秀,湮沒人群中完全找不出來的普通。一雙眼眸已經被麻木充斥。

殷流明收回目光:“你打算怎麼辦?”

“什麼?”

“他是叫嚴航?要去告訴老師嗎?”

齊小北抿緊了嘴唇,片刻后才漠然低聲道:“老師不會管的。”

殷流明想起之前遲夕調查的結果——嚴航是安陽中學副校長的孫子,父親還在省里做領導。

“找周校長也沒用嗎?”遲夕來回踱步,聲音難得放大了一些,“學校的名聲怎麼能這麼敗壞!”

齊小北低下了頭。

過了一會,他將手揣進兜里,對殷流明和遲夕行了個禮:“多謝兩位老師。”

然後默默轉身離開,瘦弱的雙肩耷拉下去,如同脊樑被打斷。

遲夕繃緊了嘴,求助性地看向了殷流明:“殷哥,我們怎麼辦?”

“這段應該是這個夢境裏的劇情。”殷流明把紗布重新放回醫藥櫃,“你這麼入情?”

遲夕怔了一下,剛才湧起的熱血驟然消退,整個人像泄了氣的皮球一樣癟了下去:“對不起,殷哥,我就是有點……”

殷流明揚了揚眉,沒有多問。

他拍拍遲夕的肩膀:“你有沒有聞到燒焦的味道?”

他們找到開水房就是循着味兒過去的。

遲夕怔了一下,隨後臉色微微變了:“好像是齊小北身上的?”

“如果夢境是塗夢者的夢境所化……”殷流明點點頭,“你還記得夢境的名字嗎?”

——鮮花焦土校園。

鮮花有了、校園有了,焦土在哪裏?

遲夕嘴唇漸漸抿成了一條線:“殷哥是懷疑齊小北就是塗夢者,我們的夢境就是他做的夢?”

“不論是主線任務的模式還是學生們嚴格按照打鈴聲行動的規律,都說明這個夢境的塗夢者是個學生。”殷流明走到窗檯前,輕輕撫摸了一下那幾盆白百合,“寧媛媛說夢境的威脅基本來源於塗夢者的恐懼——所有的學生都是喪屍,說明這個塗夢者恐懼的就是他的同學。”

從遲夕之前調查高三三班的學生情況來看,其他學生對嚴航小團體厭惡中夾雜着畏懼。

在這樣的情況下,他們願意替齊小北出頭的可能性並不太大——至少齊小北主觀上是這樣感覺的。

遲夕越想越覺得靠譜,敬佩地看着殷流明:“殷哥說得有道理。”

殷流明掃了他一眼,唇角含了些笑意:“如果這麼簡單就好了。”

遲夕怔了一下。

正巧這時,一陣細微的嚎叫夾雜着驚恐的尖叫遙遙傳來,劃破了午休時間的寧靜。

遲夕側耳聽了聽,有些不確定:“是魏子龍?”

殷流明神色未變,目光落在窗檯的白百合上:“嚴航他們變成喪屍之後回宿舍樓,估計之後將所有學生都變成了喪屍。”

那進了宿舍樓的丁培安他們豈不是腹背受敵?

宿舍樓樓道窄小,兩邊都是宿舍,如果喪屍們一齊湧出來……

遲夕之前被丁培安炫耀的目□□到的心頓時平靜下來:“希望他們能安全跑掉吧。”

“如果齊小北就是塗夢者,那還有一個很大的問題……鮮花充當了什麼作用?”

殷流明收回撫摸百合花的手,“從嚴航毆打齊小北的死亡開始,到夜晚常春藤將喪屍復活成人,一個生與死的循環。在這個循環中,花是哪來的?”

至少在齊小北身上,他沒有看到任何和花有關的要素。

而這個夢境的學校中,幾乎任何地方都種了不一樣的花,有泥土的地方就是花圃,沒有泥土的地方就放花盆。

遲夕皺眉想了想:“也許齊小北的父母擺攤賣花?”

殷流明輕輕摩挲了一下下巴:“我倒是有個猜想……不過得在我們晚上教課的時候才能證明。”

……

殷流明和遲夕到教學樓下時看到了丁培安和楊角。

和之前意氣風華的樣子不同,丁培安的臉色極為難看,周身都籠罩着一層陰雲。

楊角臉上還掛着驚懼,臉色頗為蒼白。

寧媛媛從另一邊過來,看到這一幕蹙眉:“魏子龍呢?”

丁培安陰着臉沒有說話,倒是楊角顫聲開口:“他被喪屍咬了,留在宿舍樓里了。”

遲夕吃驚地捂住嘴,眼神震驚中帶着一點茫然。

他雖然討厭魏子龍和丁培安,卻還沒惡毒到想要他們死的程度。

殷流明看了丁培安一眼。

丁培安臉色雖然難看,但並沒有多少懊悔。

要麼是儘力解救過魏子龍但是沒有成功,要麼就是本來就有藉機甩掉魏子龍的打算。

畢竟魏子龍右胳膊斷了,行動起來總是不方便。

從殷流明對丁培安的觀察來看,恐怕後者的可能性更大一點。

殷流明只思索了片刻就把丁培安和魏子龍的事拋在了腦後。

他開口道:“我有一點完成任務的眉目了。”

其他人的目光頓時聚集了過來。

殷流明簡單講了一下常春藤復活喪屍的猜想,末了道:“無論我們教導什麼,喪屍都是不可能聽懂的——想要完成補課任務,就得先把喪屍轉變成正常的學生。”

寧媛媛思忖片刻:“你的意思是把常春藤搬到教室里來?”

殷流明點點頭:“按照目前夢境中學生的行動軌跡來推測,他們午休之後就會到教學樓來,且上課時間不會離開教室。”

下午高中一般有三四節課,足夠他們把常春藤搬過來了。

楊角小心地開口:“但是宿舍樓里還有一個喪屍……”

幾人怔了一下,這才想起來楊角說的是誰——魏子龍。

玩家變成的喪屍很有可能不受打鈴聲影響。

想到還有個喪屍在干擾他們,寧媛媛臉色就不太好看,冷冷地看了眼丁培安。

丁培安臉皮又抽動了一下,暗自咬了咬牙,再開口氣勢已經弱了些:“我沒留意,發現時已經救不了了。”

寧媛媛冷笑了一聲。

殷流明想了想:“那我來負責引開魏子龍。”

“殷哥?!”

丁培安眼前一亮,當機立斷道:“那就交給你了。”

語速之快速果斷和前面截然不同。

就連楊角都聽不下去,默默後退了兩步,和丁培安拉開了距離。

遲夕瞪着丁培安,臉色又漲紅:“無恥!”

丁培安冷笑道:“他自己主動提,可不是我逼他說的。”

遲夕繃著臉,最後只轉頭看殷流明:“殷哥,我和你一起去。”

白天的殷流明脾氣很好,完全沒有生氣,笑眯眯地道:“不用,我不會有事。”

“可是……”

殷流明壓低了聲音:“還有別的事情交給你。”

……

下午的上課鈴打響之後,所有的喪屍學生果然如殷流明預料,都老老實實坐在了教室里。

殷流明率先踏進了宿舍樓。

按照丁培安和楊角的說法,魏子龍是在三樓徹底喪屍化、然後被他們拋棄的。

保守起見,殷流明先在一樓和二樓轉了一圈。

白天的宿舍樓樓道昏暗不見人,水泥塗的地面又黑又臟,牆壁上偶爾有些腳印和塗鴉痕迹,整個處於詭秘的靜謐中。

空氣中則夾雜着霉味、男生的鞋臭味、洗衣粉味等等。

所有的房門都安靜地關着,卻給人一種隨時都會有東西衝出來的錯覺。

殷流明轉了半邊,一轉頭就看到一道淺藍色的人影虛虛地浮在他面前。

一般人驟然碰到這一幕可能會嚇一跳。

殷流明冷靜地道:“沈先生有事?”

沈樓沒有看到殷流明表情波動,似乎有些失望:“看看你在做什麼罷了。”

殷流明輕輕挑眉,目光落在沈樓周圍的牆壁上。

沈樓雖然只是一道虛影,但周身都會散發細微的光芒。

這種情況下完全可以當做夜光燈用。

殷流明終於發現沈樓這個背後靈的用處,頓時露出了真誠的笑容:“沈先生要是沒事,不如陪陪我。”

沈樓漂亮得不像人類的臉上閃過一絲明顯的詫異,狐疑地打量着殷流明。

過去他幾次出來,殷流明可沒這麼熱情過。

難道一個人闖宿舍樓害怕?

沈樓上下打量了一遍自己的契約者。

殷流明讓自己的笑容顯得更加真誠。

半晌之後,沈樓收回考究的目光,唇邊輕輕一勾:“倒也無妨。”

殷流明溫文爾雅地做了個“請”的動作。

會行動的燈泡飄在前面,他看路就更方便了。

沈樓十分受用地輕輕昂起下巴,飄在了殷流明前面。

一樓和二樓轉了一圈都沒看到人,殷流明上了三樓。

上三樓之後,樓道里開始出現細微的腐臭。

殷流明神色鄭重了些,慢慢向前走,慎重地觀察着房門。

高三三班的那幾間宿舍的門都開着——顯然喪屍離開之前是想不到要關門的。

沈樓看着殷流明警惕的模樣,忽然冷不丁開口:“你為何不讓那個姓丁的上來?本就是他惹出的麻煩。”

“丁培安八成要扯皮。”殷流明稍稍聳肩,“何況我有常春藤圖鑑。”

他大概早上□□點的時候用常春藤的吞噬技能復活了葉青青,現在已經過了五個小時的CD時間。

殷流明想試試常春藤能不能復活魏子龍。

沈樓顯然猜到了殷流明的想法,嗤笑一聲:“復活那個蠢貨幹什麼?”

“總是一條人命。”殷流明淡定地道,“何況多個人試錯也不錯。”

沈樓聽到後面那句話,臉色才稍稍緩和了些:“在遊戲裏不要太聖母。夢魘遊戲的玩家大都自私自利,太軟弱的人只會被吃干抹凈。”

殷流明對此倒是不意外:“多謝提醒。”

他話鋒一轉,“沈先生不是之前從未找到過玩家幫你收集圖鑑么,怎麼會知道得這麼清楚?”

沈樓眼眸輕垂,嗤笑了一聲:“人類都是一個樣——如果不是因為玩家互相傷害,系統也不會制定懲罰機制。”

要聊這個殷流明就不困了。

他打起精神:“願聞其詳。”

沈樓本沒打算多說,看殷流明眼眸晶亮,眼底淺淺倒映出他的倒影,微微一頓,多解釋了一句:“夢魘遊戲一開始是單人遊玩的模式,只是後來進遊戲的玩家越來越多,不可避免地出現了不同玩家進一個夢境的情況。一開始倒還好,後來一部分玩家為了爭奪夢境中的獎勵互相殘殺,遊戲系統就調整了機制,限制玩家互相攻擊殺戮,保證玩家們的重心在闖關上。”

殷流明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這說明……夢魘遊戲的夢境具有唯一性。

如果可以複製,完全可以讓進入同一個夢境的玩家處於互相獨立的平行空間,如同遊戲的副本。

當然,也可能是為了節約資源。畢竟殷流明還不清楚遊戲的本質是什麼,不能妄下結論。

正思索着,冷不防前面的房門“啪”地打開,一個猙獰的喪屍嚎叫一聲,向殷流明撲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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