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無妄之災(1)

第六章 無妄之災(1)

自玉裳生下孩子后,卿珩倒是常常去依雲闕,一來是替秦艽送些湯藥,二來,是可以逗一逗自己的侄子。

她這幾日閑來無事,也會幫殿中的仙娥清點神仙們送來的滿月禮。

仙草補藥倒是收了不少,還有好些個貴重的法器,不過都是些俗物。

她又多瞧了幾眼,卻在這些俗物中,發現了一個很不俗的物件。

她伸手拿起一個錦盒,盒子的外形很精緻,打開時,裏面放着一桿晶瑩的玉簫。

聖尊之徒喜愛絲竹,這玉簫倒像是為了迎合辛夷的喜好,放在滿月禮中的。

璹鈺的滿月宴,辛夷卻能收到禮物,這倒也稀奇,不過錦盒甚是精緻好看,倒像是哪個女神仙送的。

卿珩打開盒子,將裏面的玉簫拿了出來,簫身玉潤晶瑩,上面系了個好看的穗子,末端還鑲了一圈翡翠,看着很不錯。

卿珩想着將錦盒挑出來,送去給辛夷,便知會了整理東西的仙娥,將錦盒拿着回了枕霞居。

她將錦盒放到案上后,跑到庭前將植楮草搬了進來。

自打卿珩上次從凡界受傷回來,秦艽連着給她送了好久的湯藥,但湯藥味道實在太苦,難以下咽,卿珩只喝過一次,後來每每趁送葯來的仙娥不注意時,她都會將湯藥悄悄倒入榻前栽着植楮的盆里。

沒想到,連着倒了幾日後,植楮的枝葉盡數蜷縮在一起,看着像是要枯萎一般,卿珩見狀,連忙將它搬到院中透氣。

還好秦艽的湯藥今日還未送到,卿珩想着去趟後山,將今後可能會有的麻煩一次性解決掉。

她到葯塢時,秦艽與辛夷兩人笑的很是開心,見卿珩來了,秦艽立刻起身,跑去看他煎在爐子上的湯藥,卿珩跟在秦艽後面念叨:“秦艽,你以後別往枕霞居送湯藥了,成嗎?”

秦艽淡淡的答道:“是聖尊吩咐過的,叫你多喝些湯藥,治好傷之後,倒再叫你長長記性。你若實在不想喝了,我回了聖尊,以後不送過來便是。”

卿珩聞言,上前拍了秦艽一掌,豪邁的說道:“哥們,那便多謝了。”

秦艽咳嗽一聲,連忙退開一步,啐道:“你下手可輕些,元神都要被你拍散了。”

卿珩吐了吐舌頭,轉身坐到了秦艽的位置上,卻見桌上放着兩隻酒杯,她在周圍找了一圈,卻沒有看見酒,仰着頭問道:“你們這是要喝酒么?怎麼不叫上我?我那兒還有一大壇酒呢,要不我去枕霞居將酒搬過來?”

葯爐前的秦艽卻先開了口:“算了吧,我可不敢再同你喝酒了。”

隨後,他像是想到了什麼不好的事情,下意識的摸了摸自個的腦殼,望着卿珩,一副欲言又止的形狀。

卿珩抬頭,她對秦艽突如其來又滿含寓意的言語,感到些許的不安,不明所以的看着他。

一旁的辛夷見卿珩一頭的霧水,好心提醒道:“上次你跟我們喝酒,喝多了,便說要練習新學的法術,將酒罈子提起來砸破了秦艽的腦袋,你不是不記得了吧?”

怪不得自從上次三人在一起飲酒之後,秦艽故意躲了她許久,這幾次送到枕霞居的湯藥,也是一次比一次苦,卿珩還以為是別的什麼原因,卻原來是秦艽報復她砸破了自己的腦袋。

既然這樣,那她也要想個法子,好好地整一整他了。

卿珩笑了笑,十分大方的說道:“原來如此,我說怎麼上次喝完酒,你就消失了好幾天,原來是故意躲着我。”

聽完卿珩這幾句沒心沒肺的話,辛夷忍不住笑出了聲,回首望着秦艽說道:“算了,她這人一貫如此,你也不要與她計較了,你把要送的湯藥給我,我正好也要過去。”

他說完之後,不着痕迹的接過了秦艽想要潑在卿珩身上的湯藥,轉身對卿珩說道:“怎麼,你還要待在這嗎?跟我一同去吧,我還有些要緊的事情要跟你講。”

辛夷說完,兀自轉身走了。

卿珩反應過來,急忙跟上,走之前還得意的衝著秦艽做了個鬼臉。

離開後山后,辛夷開口問道:“上次的事情,你還記得吧?”

卿珩抬頭,瞅了一眼身側的辛夷,他臉上倒是沒什麼表情,只是,剛剛的話語,像是在有意無意的提醒卿珩,上次在冥澤鑒中的事情。

卿珩瞅了眼辛夷,並不知道他突然之間提起的,到底是哪回事,並沒有搭腔。

辛夷停下腳步,站在原地望着卿珩說道:“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們上次是怎麼逃出冥澤鑒的嗎?”

“原來小師叔說的是這件事,我還以為……”卿珩望了一眼辛夷,沒有再說下去。

“你以為什麼?”辛夷追問。

卿珩卻以為他要說在冥澤鑒中,卿珩說他爹是王八蛋的那回事。

卿珩記得,辛夷曾說過,上回在冥澤鑒中,他們之所以能脫困,是因為一個女子出手相救。

卿珩連忙附和道:“沒什麼,沒什麼,小師叔你說的對,救命之恩,自當湧泉相報,報答是應該的。我們是要去她府上道謝么?”

辛夷搖頭說道:“當日救我們的,是個身着紫色衣衫,戴着面紗的女子,我並沒有看清楚她是何模樣,所以不知道她究竟是誰。我猜測她應是冥界中人,她好像不想讓別人知道這件事,也未告知我她的名字,不過,現如今神界與冥界這樣的關係,這樣也能省去諸多的麻煩。”

辛夷認真的說道:“我此番與你說,是想,若今後神冥兩界真的起了戰事,如能遇到她,你也該知道,她對我們有過救命之恩。”

他似是意有所指,說完之後,還特意看了卿珩一眼。

卿珩聽到之後,沒有立刻回答,只是低着腦袋,沉吟了半晌。

辛夷適才說的一番話,意思是紫衣女子之前對他們有過救命之恩,今後若是與冥界兵戎相見,再碰到紫衣女子,要對她網開一面,避而不戰?

這怎麼可能?

三萬年前,冥尊向神界下了戰帖,於是,卿珩今日成了個沒爹沒娘的孤兒;幾日前,北溟四聖害的他們身陷囹圄,辛夷才受了重傷,自己也在榻上躺了許久。

雖然是冥界中人救了他們,但畢竟是冥界先招惹的她,她與冥界的,始終是一筆爛賬,能將它抹掉的,怕是只有鮮血了。

辛夷只道自己方才說的話,卿珩已經聽進去了,便將話題一轉:“上次從凡界回來后,我看你安靜了不少,最近幾日也沒怎麼出過頵羝山吧,怎麼樣,是不是悶壞了?”

卿珩面上一掃陰霾,她打量着辛夷,心想,這個平日裏不喜玩樂的小師叔,是要帶她出去玩嗎?

果然,辛夷緩緩說道:“今日是凡界的上元節,上元天官賜福,我也正好去凡界有些事情,你去收拾一下,我帶你出去瞧瞧熱鬧。”

“真的?我這就去。”卿珩已經開心的跳起來,迫不及待的朝着枕霞居的方向跑去。

“等等。”辛夷卻突然叫住了卿珩。

卿珩停住腳步,轉過身來。

辛夷緩緩說道:“將你這身衣服換掉吧,若站在人多的地方,看着有些扎眼。”

卿珩瞧了一眼自個身上赤色的衣衫,笑道:“知道了。”

辛夷去依雲闕后,將湯藥送到卿珏手上便折了回來,回來時,卿珩換了一身青色的衣裙,已經在樞陽閣外等着他了。

“你今日倒是很積極,且先等我一會,我去拿些東西再出發。”辛夷說完,轉身進了樞陽閣。

卿珩卻沒想到,辛夷說的來凡界要辦的事情,就是來冰宮見他爹,見他爹也沒什麼,他自個來就成了,可為什麼要把她帶來?

卿珩只要想到上次的事情,以及冰夷的眼神,心裏的陰影仍舊揮之不去。

不過辛夷總算還有些良心,並沒有讓卿珩與他一道進去。

卿珩坐在冰宮中的冷石凳上等着辛夷,路過的小仙們雖多,但這冰宮中的人,對她卻很是客氣,她在這裏坐了大半天,也沒見有什麼人過來搭理她。

她等了半個時辰左右,辛夷才從裏面走了出來,卿珩見他臉色與平日沒什麼不同,這才舒了口氣,看來他們父子兩個,沒發生什麼不愉快的事情。

她連忙從石椅子上站起來,跟着辛夷走了出去。

在冰宮中耽擱了許久,二人到凡界時,天色已然暗了。

他們所在的地方,卻像是並未受到黑夜多大的影響,依舊繁華熱鬧。

大街上燈火通明,行人比肩繼踵,此時正是正月,凡界應是最冷的時候,凡界像是剛剛下過雪,道旁的雪還未消,靜靜的堆在道旁的溝渠中,涼颼颼的北風一陣陣吹過來,捲起些雪渣子,吹在卿珩臉上,瞬間便消散了。

卿珩感到臉上涼涼的,連忙抬起袖子,輕輕拂去臉上的水珠,與此同時,她感覺到一絲冷意,不自覺的瑟縮了下身子,她掃了一眼周圍,在袖子中捏了個訣,使了個法術禦寒。

街上行人穿着狐衣裘裝,卻甚是歡快,談着笑,自發的朝着一個方向去了。

卿珩看前面像是有什麼熱鬧可瞧,便跟着攢動的人群一道走了過去。

前方是個挺熱鬧的夜市,街上隨處可見的攤販吆喝着叫賣,卿珩瞧着他們賣的,大多都是燈籠,花花綠綠的,卿珩覺得新奇,湊到跟前看了一陣。

卿珩望着前面各式各樣的花燈,笑着問道:“小師叔,凡界的夜裏都是這樣有趣熱鬧么?”

許久都不見人回答,卿珩轉身一瞧,才發現辛夷並不在她身後,四周也沒有辛夷的影子,人呢?

不遠處的檯子上唱戲的小丑憨態可掬,逗得周圍的人連連發笑。

卿珩對此地並不熟悉,想着在原地等辛夷回來,並未敢走遠,只站在人群中一起看熱鬧。

大概一炷香的時間,辛夷才姍姍來遲,卿珩卻瞧見他右手握了一柄花燈,左手拿着一件厚厚的袍子。

周圍的人有些多,辛夷擠到到卿珩身旁時,花燈都有些變形了。

他抬手拍了拍看的正入神的卿珩:“原來你在此處,卻叫我好找。”

卿珩跟着辛夷走出人群,辛夷將手中拿着的狐裘大衣披到了卿珩的身上,卿珩推拒道:“我用了禦寒的法術,不冷的。”

辛夷不由分說,將衣袍披在了卿珩身上:“知道你怕冷,可這裏是凡界,你若亂用術法,被凡人看見怕會惹出亂子,還是聽我的,穿上吧。”

卿珩覺得他說的有道理,點了頭,將衣袍披在了自個的身上。

兩人拐過街前小巷時,卿珩聽到身後一陣不尋常的腳步聲,像是有人隨行,跟着他們的人,身上散發出的氣息,卻不像凡人,也並非神仙。

她轉過身往回望了一眼,卻並沒看見什麼異常。

她有些發怔,揉了揉眼睛,再看時,還是什麼都沒有,難道是她眼花,看錯了么?

辛夷望着凍紅了的臉的卿珩,伸手將她身上快要滑下來的的衣袍扶了一扶,笑道:“你還沒吃過凡界的吃食吧,今日好不容易才下來一趟,我們用些凡界的吃食再回去。”

兩人尋到了一處冒着熱氣的小攤旁,一個戴着厚厚的氈帽的中年男子,見有客人來,殷勤的擦了擦桌椅,招呼兩人坐下,憨笑着招呼他們:“兩位吃點什麼?”

辛夷看一眼卿珩,轉頭說道:“你們這裏有什麼好一些的吃食,便都擺上來吧。”

街上行人雖多,小攤前卻少有客人,老闆在案前準備吃食,卻有一個小丫頭,過來為他們倒了兩杯熱茶,小姑娘穿着厚厚的衣裳,十三四歲的樣子,看着很是機靈。

小姑娘看了一眼兩人,今日天氣這樣的冷,這女子倒是穿的厚實,只是另一邊坐的男子,身上卻只着了件薄薄的月白色衣衫,但男子臉上看起來,像是半點也不冷的。

這兩人穿着雖也沒什麼不妥,但坐在一處看着很是奇怪,她盯着兩人看了好半天,才開口問道:“兩位客官不是本地人罷?”

她將裝着熱茶的茶碗,分別端到了卿珩與辛夷手上,卿珩接過熱茶,道了聲謝。

卿珩看了一眼辛夷,笑了一笑,對,確實不是本地人。

辛夷接了話道:“我二人是去遊玩的,途經此處,見此地夜不閉戶,街上這麼些人,很是熱鬧,所以留下來看看。”

小姑娘笑了起來,說道:“原來兩位客官是外地來的,難怪你們不清楚,今日是上元佳節,每年的今日,由官府出面辦一場燈會,與民同樂,大家都可以出來看燈,街頭巷尾人可多,可熱鬧了。”

說話間,小販拿了托盤託了兩碗吃食,熱氣騰騰的端過來,放到了卿珩與辛夷面前。

他將碗向兩人面前推了推,拿起托盤,說道:“兩位,你們的東西好了。”

卿珩碗中放着的湯匙,將碗中的吃食舀了起來,細細觀察,它們圓圓滑滑的,長得甚是可愛。

小姑娘見狀,笑了一笑,卻還是十分耐心的解釋道:“兩位沒吃過浮元子嗎?這個,喚作浮元子,是我們這裏上元節都要吃的東西,上元節吃這個,寓意團團圓圓。”

卿珩被她說的動了心,便拿起湯匙,嘗了一口,這東西果然軟軟糯糯的,很是好吃。

離開小攤時,辛夷拿出一顆珍珠,放到了小姑娘的手上,小姑娘千恩萬謝的收了。

卿珩吃了整整一碗浮元子,有些撐胃,沒有直接回頵羝山,在凡界多走了幾步,就當消食了。

卿珩望了一眼一旁淡淡笑着的辛夷,小聲問道:“有件事,我憋在心裏很久了,之前一直沒問,小師叔你和冰夷,怎麼會是父子呢?”

辛夷既然有父親,卻為什麼說自己無父無母,還一直待在頵羝山上。

辛夷回道:“他確實是我父親,只是我與他,只是這幾萬年來不常見面。”

他講的很是輕鬆,絲毫不像是在說自己的事情。

卿珩半晌才吐出一句:“他真的是你的父親,再說,你們長得,似乎也不像啊。”

辛夷緩緩說道:“我這幾萬年來,也只見過他兩面而已,一次是一萬多年前,還有一次是為了救你,他於我來說,也跟其他無關緊要的旁人差不多。”

卿珩自覺失言,她只想起個話頭,卻未料到,這個話頭起的並不好,那日她瞧着辛夷與他的父親有些嫌隙,他應該不希望旁人在他面前過多的提及他的父親。

辛夷好似不太在意,只淡淡的問了句:“卿珩,你可有思念過你爹娘嗎?”

卿珩之前倒是沒想過這個問題,遂認真的想了一想。

婆婆說過,她出生后的三天,親生父親扶桑大帝同那冥尊在北極天櫃山上大戰一場,接着就失蹤了。

她一個才出生三日的嬰孩,對自己的爹確實沒什麼印象。

說來有些可笑,每次去問婆婆時,婆婆都會說她的親娘是個小神仙,但卻不告訴卿珩她在哪,叫什麼名字。

頵羝山上也沒有她親娘的任何東西,是以,她到現在還不知道她親娘的身份。

她雖然還有婆婆,也有兄長姐姐,卻是個名副其實的孤兒。

神界的神仙們都說,卿珩是扶桑大帝從外面抱回來的,雖不清楚卿珩的生母究竟是誰,但是許多人傳言,三萬年前,扶桑大帝同冥尊大戰,好像就與卿珩的親娘有什麼關係。

這些流言中,倒是有一個在神界中流傳甚廣的說法,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但是聽起來很像那麼回事。

扶桑大帝在世時,從未在神界公開過卿珩親娘的身份。神界眾人便推測,卿珩的親娘可能是個身份低微的女子,或許是個沒什麼名頭與法術的女神仙。

卿珩後來才知道,他們推斷這樁事情的根由,卻是來自於自己不長進的個性與半吊子的修為。

據說,扶桑大帝遊歷時,在北極天櫃附近的赤水之北,住過很長一段時間。

神界與冥界那時不和,早已不是什麼新鮮的事情,但卻並沒有什麼能拿得上枱面說的過節。

而北極天櫃山是冥界的屬地,莫不是那個時候,冥尊與扶桑大帝生出了什麼過節,累的卿珩親娘去世,才有了後來的那一戰。

這個說法倒是說的過去,旁人聽着也很是合理。

卿珩自然也知道,這些流言虛虛實實,當不得真,是以,當她偶爾聽到這些話時,並未多加理會。

只是這幾萬年來,也未聽得婆婆跟她多說一句任何有關於她娘親的事情。

關於她娘親的事情,她心中自然有很多的疑竇,但終究是自家的事,連知道所有事情的婆婆都不願意多說,便肯定是有諸多不便提及的原因,她也不好時時刻刻念叨着,更不可能隨隨便便的說出來,去問對此事一知半解的旁人。

卿珩點頭說道:“自然是想的,我活了三萬年,連自己爹娘的面還未曾見過,幼時,見着頵羝山上別的有爹有娘的神仙們,也很是羨慕。”

卿珩想了一瞬,接著說道:“只是,有些事情,過去了便再沒法子改變,知道沒有法子改變,想了,也不過徒增煩惱,對我也沒什麼好處的。再說,我都長這麼大了,也早過了離不開爹娘的年紀。”

即便是小時候,她最需要爹娘的時候,他們也未曾出現在卿珩的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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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水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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