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陣子 第四章

破陣子 第四章

楚綏亂半倚在一棵松樹的枝椏上,怔怔地望着夕陽,彷彿回憶起了往事。松樹下有一張石桌,石桌旁坐着一個中年男子,此時正拿着筆在寫些什麼東西。不遠處,一個身穿甲胄的士兵跪在地上,像是在等候楚綏亂的吩咐。

“你剛才說的叛亂,是虞城吧?”那士兵腿都要跪麻了,才終於等到楚綏亂一句話。他不敢怠慢,趕忙回答道:“是。不單是虞城,還有丹城、風火城等共十二城,均同時發動叛亂。從得到的消息來看,此次叛亂的主謀應該是風火城的鐵家,他們聯合了其餘十一城的城主或是前朝餘孽,約定前日同時發難。聽說虞城叛軍勢大,杜先生已經帶着隨從,親自去了虞城,並吩咐小人前來稟報。”

“哦,原來是風火城的鐵家。”楚綏亂還沒說話,樹下的中年男子卻忽然抬起了頭,輕聲說道。這中年男子名叫李讖,便是當年救下屠遙之人。

“回李先生的話,是。”聽到那中年男子的話,士兵轉過了頭,又跪伏答道,“據前方消息,風火城叛軍數量僅次於虞城,而且密謀已久,幾乎在同時攻佔了風火城周圍所有的傳送石,讓周邊駐軍無法及時救援。另外,因為風火城陣法太過強大,白城主已經戰死,只有白城主的弟弟白道元還在城外組織軍隊,堅持抗敵。”

聽到士兵的稟報,李讖站起身來,思忖一番后,對楚綏亂說道:“其他城也還罷了,風火城有去上界的傳送石,不容有失。這樣吧,你繼續準備,我先去風火城那邊。”說完,又轉身對着那士兵說道:“吩咐下去,做好準備,我親自去風火城。”

風火城中登記在冊的修士便有兩百餘萬,加上其餘的普通人,城中有近千萬的人口,端的是個大城市。風火城的外城牆依着周邊的地勢而建,綿延數百里,共有六座城門,將風火城圍得如同鐵桶一般。而不同於離城那光幕城牆,風火城的城牆更加傳統,均是巨石壘砌,顯得更加厚重,更有安全感。

鳳陽門是風火城外城牆六座城門中最大的一座,也是從南方出入風火城的鎖鑰之處。當年風火城還在鐵家治下之時,鳳陽門還只有城門樓。後來,楚綏亂親自巡遊到風火城,眼見城牆老舊,又命人重新修繕了城牆,為鳳陽門增建了箭樓與瓮城,使之更加雄偉。

此時的鳳陽門外,白道元正在組織攻城。

鐵家攻城之時,數十萬鐵家軍士如同神兵天降,倏地出現在風火城各個要衝,轉瞬間便控制了所有的傳送陣石,同時啟動了防禦陣法。不到一天時間,城外的駐軍還沒得到消息,鐵家便已將城內的守軍清理乾淨,完全控制住了風火城。

白道元從離城回來,發現城外的駐軍已經逃走過半,眼看就要發生嘩變,有的將領甚至早已被鐵家策反,帶着軍隊駐紮進了風火城。最後,在李讖的幫助下,才堪堪將兵權奪回,組織起了攻勢。

眼見鳳陽門外人頭攢動,黑壓壓的一片,一眼望去竟望不到邊。鐵寒松站在城樓上,舉目遠眺,眼見城外的敵軍無邊無沿,只皺着眉頭,一臉凝重地指揮着戰事。

“咚咚,咚咚。”這時,城下軍中戰鼓之聲轟鳴而起。

數十位赤膊壯士雙手揮動鼓槌,登時鼓聲震耳欲聾,和着數十萬大軍的喊殺聲,威嚴壯麗的鳳陽門,頓時變成了一個修羅場。

只見那沖在最前方的死士,足有數個萬人隊,清一色的是手持巨盾長矛的體修,雖然行進緩慢,但不動如山。在這數個萬人隊之後,又是五個萬人隊。不同於走在最前方的死士,清一色都是深色的鎧甲,這五個萬人隊鎧甲有明顯的顏色,分別為紅、黑、白、黃、綠。顯然,這五個萬人隊全是靈修修士,鎧甲上不同的着色,表面他們靈力的元屬性。

那些體修死士直走到距鳳陽門百步之遙,便遽然停步。只見數萬體修在萬夫長的指揮下,不住變換陣型,眨眼間便出現數十個由千人隊組成的方陣。接着,後方的靈修也開始施法……

前方的體修靈修正在做着戰前最後的準備,後方竟又有四個萬人隊,護着足足二十輛高逾山嶽的臨沖,向著鳳陽門開來。那臨沖如此巨大,以至於其中竟能裝下兩個千人隊,而最上層還搭建了一台投石車。

那二十輛臨沖一字排開,居高臨下,睥睨着整個鳳陽門的鐵家軍。伴隨着驚雷般的一聲呼喝,那二十台投石車竟也上足了絞盤,一顆顆數人也難以環抱的、刻滿符文的巨石,在投石車“”中閃着耀眼的白光。下一刻,伴隨着第二聲雷鳴般的呼喝,投石車旁的力士倏地放開絞盤,投射臂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將那一顆顆閃着白光刻着符文的巨石,朝着鳳陽門砸了過去。隨着這一投,投石車各處竟不斷地發出“吱吱”的聲音,整個臨沖竟也有些搖晃,像是經受不住這麼強大的后坐力一般。

“嚯,嚯嚯。”投石車一發力,臨沖旁的四個萬人隊竟同時發出戰吼。齊聲高呼之下,端的是驚空遏雲。

二十顆符文巨石裹挾着滾滾雷鳴之聲,飛向鳳陽門,眼見就要將鳳陽門給砸出一個個缺口來。這時——

“嗡——”

忽然,一陣陣靈力波動,如同漣漪一般,在鳳陽門外盪起,一道光幕一閃而過。那些符文巨石在即將集中鳳陽門城牆前的一瞬間,被那道光幕給擋了下來。那些符文巨石以雷霆萬鈞之勢而來,不想那薄薄的光幕竟如銅牆鐵壁,任他大羅金仙也休想越過雷池。

光幕只持續了一瞬間便消失了,但它的力量卻不止持續了一瞬間。那些巨石倒不像是撞上了銅牆鐵壁,更像是陷入了泥潭,此時竟靜靜地懸在半空。下一刻,那些符文巨石像是被誰操控着,同時爆炸開來,伴隨着巨大的能量釋放,一股颶風倏地席捲而來。城下的數萬體修死士眼見巨石爆開,同時將巨盾立在身前,另一隻手不斷地變換法訣,全身緊繃,抗下了那一道颶風的衝擊。

而鳳陽門下,竟然一絲微風也沒有,唯有那因震動揚起的點點塵土,說明了剛才發生的一切不是幻覺。

“那白道元果然沒什麼能耐了,只是這樣的手段,想要破開鳳陽門的防禦,無異於痴人說夢。鐵家將士們以逸待勞,等他們打累了,咱們再下去殺他個片甲不留。”那邊廂正攻打得如火如荼,鐵家這邊,一個身着厚重鎧甲將軍模樣的鐵家人竟顯得有些悠閑,一臉輕鬆地對鐵寒松道。

鐵寒松沒有答話,仍然是眉頭微皺,盯着天邊,仔細思量着什麼。忽然——

一陣靈力波動傳來,雖然不是很猛烈,但城樓上的鐵家軍腦中都是“嗡”的一聲。

“來了——”

眾人還沒反應過來,鐵寒松便已開始指揮了起來:“啟動陣法,護住大陣!”

而眾人也在沒有誰再能一臉輕鬆了,不因其他,只因那天邊——六艘巨大的戰艦,御空而來。

——

天邊,李讖肩頭扛着一塊生滿鐵鏽的巨大鐵柱,正朝着鳳陽門外飛去。而那根鐵柱,離遠了才看出來,竟然是一個巨大的船錨。那鐵錨上連着的鐵鏈,也是由比人粗的鐵棒絞成。連着鐵鏈的另一端,便是一艘遮雲蔽日的巨大戰艦。

另外五艘戰艦,卻由十餘人扛着船錨拖着。

李讖一手扶着鐵錨,一手托着一塊兩寸見方的木牌,表情嚴肅。那木牌上彷彿有一盞等,正散發著強烈的光芒,卻不刺眼。在白光中,如同投影一般,有一個老者的身影,正是楚綏亂。從那影像來看,楚綏亂也在趕路,正獨自一人在半空中飛行,身旁的景物極為模糊,並急速倒退而去。

只聽那光芒中的影像說道:“我現在在趕往虞城的路上,你那邊怎麼樣了?”

“唉。”聽到楚綏亂的話,李讖嘆了一口氣,才答道,“風火城的城牆太堅固了,鐵家也不打算與我們正面作戰,準備拖垮我們。”

“嗯,好打算。”提到李讖的話,楚綏亂嘆道,“我們大軍數十萬,又以靈修居多,補給是個問題。風火城太過龐大,糧草庫存豐足,他們鐵家不到二十萬人,便是縮在城裏一百年不出來,也餓不死。”

“哈哈,你想多了,哪裏能縮上百年。”李讖笑道,“他們鐵家人數雖然只有不足二十萬,然而風火城在冊的修士便有兩百萬,加之數百萬凡人,況且草木魚蟲之數當數以億計——即便他們都與鐵家一條心,誓死作亂,但總歸是無時無刻不在消耗城內的靈力。以我推算,他們撐不了三年,若我再使點手段,嘿嘿……”

“哦?我倒是把這些事給忘了——你接下來打算怎麼做?”聽到李讖的話,楚綏亂恍然大悟,他竟然渾沒想到城中除了鐵家人以外,還有數以千萬計的平民——想來,他也沒在意過。

“來了之後,我一直在查探,已經有了個主意。”李讖答道,“既然他們鐵家準備把自己封閉起來,我也就將計就計,在他那法陣之外,再補上一重驅靈陣一重化截陣,再把六座城門給他堵起來,要不了多久,風火城不攻自破。”

所謂的驅靈陣,並不是多麼高深的陣法,擺下之後,能夠漸漸驅散陣中的靈力,主要是用來阻止戰場中的修士做臨時恢復的法陣。因為赤岩精的存在,這個法陣並沒有多大的實用價值。而那化截陣,也只稍微實用那麼一點兒,它可以讓靈修修士的法術更加實質化,並且只要陣法不破,以靈力凝聚而來的——石塊也好鐵板也罷,均不會化作靈力消散。

“你詳細說說。”聽到李讖的話,楚綏亂若有所思,半晌之後才開口說道。

得到楚綏亂的許可,李讖清了清嗓子,開口道:“若是尋常的驅靈陣化截陣,當然不足以把整個風火城給包裹起來。我算過了,風火城之外,共有六座城門,均處險要之處。我在每一處安排下四人,刻下部分陣印,作為陣眼,六處二十四人同時施法,以龐大的靈力貫通,便能夠擺下這兩重陣法。

“同時,我從碧波城取來了六艘戰艦,均裝滿了就地開採的山石,封堵住六座城門,讓鐵家人無法短時間內出城,破壞陣法……”

正說話間,遠遠地已經可以看見遠處地平線上的鳳陽門城樓,李讖收起木牌,調整了一下肩膀上的船錨,對其餘人做了個手勢,便加速朝鳳陽門飛去。

“嚯,嚯嚯。”

眼見戰艦距鳳陽門已不足十里遠,城下軍士停止了攻勢,和着那一排戰鼓,發出連連戰吼,震撼無比。

眼見戰艦越來越近,不等兄長施令,鐵寒杉便喚過一隻鐵鷹,翻身上鞍,朝風火城陣眼飛去。此時的他,恨不得自己肋生雙翅,便能再快幾分。正在焦急之時,一個身影倏地出現在他身邊,正是鐵寒松。只見鐵寒松一腳踏上鷹背,一手便從后腰托起了鐵寒杉,緊接着——“喝”,鐵寒松輕喝一聲,一把將鐵寒杉給推了出去。

鐵寒杉不及回頭,只能快速調整身形,便如一支離弦箭,幾個呼吸間便到了陣眼處。這個時候,根本不由得他細想,一落地,便立刻咬破了舌尖,猛地噴出一口精血,同時祭出了那顆從鄒怨山下取回的本命法寶。一時間,整個風火城到處轟隆之聲不絕於耳,便如山崩地裂一般,大地顫抖不停,那些分佈在風火城各處的大大小小的鐵質雕像,此刻竟如同活了一般,各自行動了起來。

這些鐵質雕像,便是鐵家各代先祖的遺體。

只見那些雕像此時彷彿有了神志,相互之間配合得無比默契,各司其職,在極短的時間內,便分別飛到了各處城門處,施起法來。

李讖拖着戰艦,已經飛到了鳳陽門外,並且此時正懸在半空中。那巨大的鐵錨早已被他拋向鳳陽門的城樓,卻被陣法給擋住了。而那艘巨大的戰艦,因為慣性,就要撞向那道看似薄如蟬翼的光幕。

“嗡——”

在這千鈞一髮之際,整個風火城上空的靈力忽然震蕩起來,轉瞬間便凝聚成一個巨大的透明氣泡,把風火城給裹了個嚴嚴實實。

這氣泡甫一成型,戰艦就到了。

氣泡薄如蟬翼,哪知固若金湯,堅如磐石,乃是銅牆鐵壁,在那戰艦的撞擊之下,也自巋然不動。

這氣泡高逾萬丈,那戰艦也不遑多讓,直如山嶽一般。一時間,城門外“轟隆”之聲不絕於耳。那艦首已撞上了氣泡,卻不得前進半分,艦體艦尾因為慣性仍兀自朝前移動。

戰艦撞上氣泡后,便開始分崩離析,而艦上滿載着巨石沙土,此刻也紛紛落下,不多時,便在鳳陽門外壘成了一座大山。

風火城外城牆另五座城門,此時也是同樣的光景。

就在這時,倏地又是“嗡”的一聲,才從鐵寒杉施法中平靜下來的風火城,又開始震動了起來。而此次震動,不單是地面,連周天的靈力也不住地震蕩。霎時間,一堵堵十來丈高、數里長的土牆拔地而起,在風火城的城牆外,又把風火城給圍了一圈!然而,這還不算完。只聽“嗡嗡”之聲不絕,震動不止,土牆之上又生土牆,層層疊疊,如同鱗片一般,一層一層地將風火城包裹起來。到後來,只留下一道數里長的口子沒有合攏。

風火城中,所有人都是面如死灰,獃獃地望着天上那一絲亮光……

眼見頭頂的光亮越來越少,鐵寒杉焦急萬分,一急之下,猛地噴出一口鮮血。身旁的人大驚失色,趕忙扶住了他。鐵寒杉仰天大笑道:“驅靈陣……化截陣……這是要把風火城變成一座死城啊!”說完又發狂似得大笑不止。

眼見鐵寒杉如此焦急,身旁的人勸道:“二爺,您別急,如此龐大的陣法,定然需要極其龐大的靈力維持,他們城外補給總有接濟不上的時候,到時候咱們還可以趁機突圍……”

聽到這話,鐵寒杉只有苦笑:“哈哈,驅靈陣……驅的是風火城的靈力啊……陣法維持不住的那天,就是風火城內靈力乾涸的那天……”

……

不過,李讖還是過於自信了,他預計不出一年就可困死鐵家,而風火城卻足足撐了五年。

這五年以來,風火城中靈力幾乎乾涸,那包裹着風火城的、如同鱗片一般的土牆早已搖搖欲墜,部分地方甚至已經坍塌,成片成片的巨大土塊就跌落在風火城上空的防禦陣法——那個巨大的泡泡——上面。城中的糧食、赤岩精也早已消耗殆盡,唯有少數人還偷藏些許存量,僅能吊著命而已。城中早已易子而食、析骸以爨。

鐵家軍近二十萬,早已發不出軍餉,軍士們飯都吃不飽,更別說維護城內的秩序。

若說鐵家沒有想過辦法解圍,當然是不可能。然則莫說城外被圍得水泄不通,鐵家派出十幾次殺手,要去刺殺維持陣法的修士,卻全數被擒獲,就連城內——城主府外里三層外三層全是人,只怕有數萬——有的是想找鐵家討口飯吃的平民,有的是對鐵家不滿的修士,有的是因城外滲透進來的細作,鼓動而來的饑民,更有甚者,便是吵着發餉的鐵家士卒。

這日,城主府外。

不知鐵寒杉從哪裏又找來數車糧食,正組織人手準備發放。可就那幾車糧食,又哪裏得夠,杯水車薪罷了。初時,眾人懾於鐵家威勢,還不敢搶奪。可經不住細作攛掇,饑民哪裏還管得了什麼秩序。那些發下來的糧食,哪怕放進嘴裏,只要還沒下肚,都恨不得給掏了出來。一時間城主府外,哭聲震天,哀嚎徹地。

“他娘的鐵家要打仗,關老子什麼事,可憐我那孩兒,竟然被活活餓死……”眼見剛發的糧食被奪走,一個饑民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悲憤,指着城主府的大門便罵了起來。

有了開頭的,餘人再也忍不住,均指着城主府破口大罵起來。

“你們鐵家要打仗,還以為你們打下了風火城,城中百姓就有了好日子,哪知道……你們鐵家躲在窩裏吃香的喝辣的,受苦的卻是我們。像你們這樣的,有什麼資格掌管風火城,那些年白城主對我們多好,不說路不拾遺,又哪裏聽說有人餓死的。我的白城主喲……”不遠處,一個聲音顯得特別突兀,雖然不甚高亢,卻也讓在場所有人都聽得清清楚楚——想必,也是被靈力裹着,有意傳開的。

鐵寒杉在城主府外的高台上聽得真切,之前那些饑民的謾罵,他也物理反駁,只有暗自承受。而眼前這個聲音,明顯不是出自饑民之口,定是細作在暗中搗鬼。

那邊話音未落,這邊又有一人嚎道:“白城主在世時,對咱們平民百姓多好,可曾讓咱們挨過這樣的苦、受過這樣的罪?鐵家害死了白城主,咱們還有什麼臉受着嗟來之食,不如就此全餓死算了。”說著,竟“嗚嗚”地哭了起來。

他這一哭,挑動在場所有人的情緒,讓所有人都不禁跟着啜泣起來,甚至一些鐵家軍也再難自製,低頭無語。

“我呸,誰他媽的在這裏亂說話,誰說鐵家人吃獨食了?”鐵寒杉還沒有什麼表示,身旁一位鐵家將領眼見眾人群情激憤,他害怕場面失控,忍不住罵了一句。鐵寒杉想要阻止,卻已來不及。這話一出,一石激起千層浪,饑民看來就要把城主府給掀了。

此時哪裏容得鐵家辯白。

鐵寒杉知道現在最要緊的是安撫眾人的情緒,只得趕緊拉回說話的將領,對着饑民滿臉賠笑道:“鐵家正着力籌措糧食和赤岩精,只得幾日,便有足夠的糧食,大家也不必再受飢苦。”

“哼,你鐵家作惡多端,咱們可信不過,府庫中的糧食怕是早就藏到別處去了。”這時,一人倏地站起身來,指着鐵寒杉說道。他聲氣充沛,全然不見飢態,只是已沒人關注這些細節了。

“你話說清楚了,鐵家怎麼作惡多端了!”聽到這話,一名鐵家人登時怒火上沖,倏地從腰間拔出刀來,指着那人,吼道。隨着他這一吼,周圍也有幾人拔出了武器,一齊指着那人,看樣子就要動手。這些人自己都吃不飽,還將糧食拿出來分給眾人,此時還要受到這種指摘,早就憋着一肚子火。

“喲呵,還有力氣拿刀呢!還說你鐵家沒藏糧食!”

“聽到人家說你鐵家作惡多端,就要殺人滅口么?”

“不要臉啊不要臉……”

“對啊……”

眼見就要起衝突,鐵寒杉緊走兩步,趕忙跑到那幾位鐵家人身前,順勢一揮袍袖,把所有的武器收到自己手裏。

“誰說鐵家作惡多端?!”

鐵寒杉正要開口繼續安撫饑民,身後忽然傳出來一聲咆哮似的怒吼。這一聲怒吼瞬間抓住了在場數萬人的精神。眾人循聲望去,只見鐵家現任家主——鐵寒松——正站在城主府門口,面沉似水,望着府門前的人山人海。

“誰說鐵家作惡多端。”眼見眾人安靜了下來,鐵寒松放低了聲氣,平聲說道。

“喲呵,‘鐵城主’出來啦,好大的氣勢呀……”這時,不知從哪兒傳出一個中年男子的聲音,陰陽怪氣。他話還沒說完,也不見鐵寒松有什麼動作,竟如鬼魅一般,一把從人群中把那中年男子給抓了出來,狠狠地摔在城主府門口。一見鐵寒松抓到細作,鐵家眾人立馬圍了上去,將那中年男子圍在垓心。

被鐵家人圍住,那中年男子竟然不慌,掙扎了幾下站起身來,又撣了撣身上的塵土,才說道:“哈哈,‘鐵城主’好大的威風啊,要殺人滅口么。”

一聽那中年男子的話,周圍的鐵家人怒不可遏,眾口一詞吼道:“把話說清楚了,鐵家怎麼作惡多端了!”

“哈哈……”

那中年男子忽然不住地狂笑起來,隔了半晌才說道:“既然如此,我也豁出去了,當著這麼多人,也不怕你鐵家殺人滅口。”說著,倏地抬起手指着鐵寒松,繼續說道:“不說其他,五年前,在離城犯下什麼樣的罪孽,你敢跟我對質么?”

聽到這裏,鐵寒松還沒明白到底是什麼事情,鐵寒杉卻是忽然心裏一緊。

中年男子越發激動,繼續道:“鄒怨山下,你鐵家為了奪寶,血祭了二十六位青年俊傑,你可敢承認么?”

聽到這話,鐵寒松冷哼一聲,從牙縫裏擠出了幾個字——“胡說八道”——他當然不知道這事。

眼見鐵寒松的反應,那中年男子怒極反笑,道:“看來鐵家不只是作惡多端,還是不折不扣的寡廉鮮恥之徒,呸!”

“瞎說八道,鐵家怎麼會幹出這等駭人聽聞的事情來。”

“你說話可得講證據……”

圍住那中年男子的鐵家眾人目眥欲裂,一面推搡那中年男子一面質問。

這時,人群中忽然走出一個男子,一面走一面說道:“鐵家不是要證據么,我給你們找來證人了。”他身邊還跟着一個約莫十七八歲的少年,滿臉怒火,斜眼挨個瞥過鐵家眾人,最後眼神落在莫娢身上,只見莫娢雙目失神,似乎在想着什麼事情。

見到人群中出來那男子,鐵寒松兩兄弟心裏同時“咯噔”一聲,兩人眼神相交。

鐵寒松從弟弟的眼神中看出——“確有其事”;

鐵寒杉從兄長的眼神中看出——“你不能承認”!

鐵寒杉一見兄長的眼神,登時只覺得天旋地轉,眼前一黑就要倒地。幸好莫娢就跟在身後,一把扶住了他,才沒倒下去——也不知莫娢什麼時候出來的。鐵寒杉額上涔涔冷汗,嘴唇發白,雙手不住地抖動,就想伸手去拉鐵寒松……

最終,他還是沒伸出手。

鐵寒鬆緩了緩神,深吸了一口氣,對着人群中走出那男子拱了拱手,道:“沒請教。”

那男子並未回禮,淡淡地道:“在下張志中。不比鐵城主,在下只是離城小小一體修,微末之人罷了。”

“聽閣下語氣,倒不像是微末之人。”聽到那張志中的話,鐵寒松輕聲道,“想必閣下所說的證人,便是這位少年吧。”說著,轉頭看向跟着張志中走出來那少年。

見到鐵寒松看向自己,少年顯得有些害怕,下意識地就縮到了張志中身後,又看向莫娢。

張志中一手拉住了那少年的手腕,一手扶着那少年的肩膀,對少年道:“小康,別怕他,你只消原原本本地告訴大家,那年你在鄒怨山下都見到了什麼?”

原來,這少年竟然就是當年莫娢放走的那個少年。

聽到那一聲“小康”,莫娢忽然回過神來,痴痴地盯着眼前的少年。

見到莫娢望向自己,少年小康臉頰泛紅,微微低下了頭,輕聲道:“當年,我跟着哥哥去鄒怨山那邊尋寶……哪知道寶物出世的消息就是鐵家放出來的。鐵家把我們騙到鄒怨山下,把我哥哥他們二十多個人……全部都殺死了。”

“哼,瞎說八道。要是你說的是真的,就憑你這點修為,活的了么?”一名鐵家將領冷嗤一聲,問道。

聽到那鐵家將領的話,少年小康又縮了縮身子,說道:“不是的……不是的,有一個叫艾鴻的人混進了我們當中,和另外一個大個子兩人一唱一和。我聽他們說得不對,就偷偷地跑了,跑到半路上,遇到……遇到一個……”說到這裏,又微微抬頭看了看莫娢,才繼續道:“遇到一個人,他把我打昏了……昏迷之前我聽到他說……他說要是想報仇,就來風火城找……‘鐵家’。”

“哼,說了當沒說!”那問話的鐵家人又是一聲冷哼,說道。

“哈哈,你鐵家也是不見棺材不落淚。”聽到那鐵家將領的話,張志中冷笑一聲,說道,“小康剛才說你們鐵家派了個叫‘艾鴻’的去騙他們,怕不是要請這個‘艾鴻’出來對對質吧?”

聽到張志中的話,圍着那中年男子的數名鐵家登時轉過身來,惡狠狠地盯着張志中。鐵寒松擺了擺手,稍微安撫了一下下屬,才扭頭對張志中道:“好教閣下得知,艾鴻兄弟在數年前便已戰死。”

鐵寒松話才說話,身後的鐵家人早已按捺不住,接口說道:“你們要找一個死人對質,是何居心。”

“艾鴻兄弟戰死沙場,是大好男兒,豈能由你隨意污衊。”

……

“哈哈……”聽到鐵家眾人的話,張志中忽然狂笑不止,“‘戰死沙場,是大好男兒’,哈哈,可笑啊可笑,在你鐵家嚴重,似這種蠅營狗苟之輩,原來是大好男兒,哈哈,可笑!”說著,又高高舉起手臂,接着頭也不回地大喊道:“帶上來!”

聽到這句“帶上來”,鐵寒杉更是大驚失色,全身衣衫都已被冷汗打濕,只緊緊地抓着莫娢的手,拚命壓着聲音,道:“快,帶着東西,等不了了,再拖幾天這事就成不了了,你帶着他們,務必……務必要破了這驅靈陣和化截陣。”說完,輕輕地將莫娢推開,又順手扶着身旁一位鐵家人,才堪堪站穩。莫娢輕輕點了點頭,緩緩地退出了人去,眨眼間便已消失不見。此時,眾人的注意力都放在鐵寒松與張志中身上,除了少年小康,竟沒人注意到莫娢的離開。

那邊張志中喊完一句“帶上來”,便有四五個人推搡着一個衣衫襤褸的青年漢子,分開人群,緩緩地走到了人群中間。那衣衫襤褸的青年——

正是艾鴻。

此時的艾鴻,雙眼獃滯,若不是被人推搡着,根本不知道往前走。到了人群中間,眾人才看清楚,那艾鴻脖子上捆着一根繩子,惶惶如喪家之犬。

張志中指着艾鴻大聲道:“這人,就是鐵家口中已死的艾鴻!”他這話說完,莫說周圍的饑民們大吃一驚,便是鐵寒松身旁的鐵家人也是滿臉愕然,也只有鐵寒杉知道是怎麼回事。

只聽張志中繼續說道:“咱們在離城外抓住了這個艾鴻,用暗獄的法子把他給關了起來。現在,就請‘鐵城主’親自解開艾鴻身上的禁制,聽聽這艾鴻怎麼說吧。”

鐵寒松哪裏還有辯白的機會,眼見艾鴻那襤褸的衣衫下傷痕纍纍的皮膚,不知道艾鴻究竟受了多少折磨。他不忍再多說什麼,輕輕地抬手,解開了艾鴻身上的禁制,如同離城法場上一樣,收回了艾鴻脖子上的繩子,一面摩挲着,一面說道:“鐵家……定會給諸位一個交代,請諸位在此稍後。”說完,也不等眾人有何回應,轉身朝城主府走去,走過鐵寒杉身旁只是,又低聲道:“你跟我來。”鐵家眾人自然也知道了是怎麼一回事,現在木已成舟,只好悻悻地跟在鐵寒松後面,轉回城主府去。

張志中知道自己已經做得夠多,若是鐵家真的偷偷跑了,倒還更加省事。現在,只消靜靜地等着,看這一出好戲便是。當年,他親弟弟便是在鄒怨山下,死在鐵家手中,他做這些,就是為了復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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