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5章 甚美
顧西樓左思右想覺得自己好像做好了決定,他聽了聽外頭好像沒什麼聲音,有些不放心,還是出去看了看。鳳弦應該是洗漱過了,洗手間裏留了水漬。她的房間開着門,裏頭沒人。
“鳳弦?”顧西樓喚她,走到客廳找。客廳沒有開燈,他發現她盤腿坐在客廳那面大大的落地窗跟前正看着外頭的天空。聽到他的聲音,她轉過頭來看他。
“早點睡。”顧西樓想半天也只能說這句,實在沒什麼跟冷冰冰的小姑娘打交道的經驗,他也沒這麼好脾氣放低身段來哄她。明明現在他才是需要被哄的那個。
“多謝哥哥。”終於聽到她說話了。
“別叫哥哥了,就叫我名字吧。”被個十七歲少女叫哥哥,太不舒坦了。他自認還很年輕呢。
“顧西樓。”鳳弦叫了。
“好,晚安。”顧西樓說完走了,走了一會又回來,“晚安就是讓你早點睡,睡好一點的意思。是晚上打招呼的。”
“晚安。”鳳弦跟着說了。
“好。”顧西樓這回真沒什麼好說的,回房睡覺。
這一夜他沒睡好,雖然家裏很安靜,跟往常沒什麼不同,這鳳弦真的是不吵不鬧,但他還是沒睡好。後來突然醒了,看了看床頭櫃的電子鐘,5月8日,凌晨5點52分。顧西樓起來上了個廁所,想了想出去看看那小姑娘怎麼樣。結果她的房門仍開着,裏頭沒人。顧西樓皺了皺眉,放輕腳步悄悄走到過道牆角偷偷看客廳,鳳弦還坐在原地。
顧西樓的眉頭皺更緊,她就這樣坐了一夜?
外頭的初晨之光透過落地窗玻璃映在鳳弦臉上,從顧西樓的這個角度能看到她的小半張臉,那臉上印着半濕淚痕。
顧西樓的心,頓時軟得一塌糊塗。
顧西樓沒有上去安慰,但他也沒離開。他想他能理解鳳弦的心情。
沒有家人,沒有朋友,沒有熟悉的東西,陌生的世界,自己什麼都沒有。而且她年紀這麼小,她沒哭沒喊沒鬧已經很堅強了。顧西樓覺得自己真的該多給她些耐心,對她好點。
太陽出來了,金閃閃的光芒透過落地窗大玻璃灑了進來。陽光映在鳳弦的小臉上,她獃獃地看着,忽然伸手用力抹了抹臉,把淚水淚痕全抹掉。她站了起來,顧西樓下意識趕緊躲,迅速往房間退去,躲了一會沒聽見動靜,他把門用力打開,故意弄出聲響,用力踏了幾步走出來。
走到客廳,看見鳳弦正在伸展四肢,聽到他的聲音後轉了頭。
“早啊。”他若無其事打着招呼。從她臉上果然看不到剛才的脆弱了,小臉板板的,冷冰冰。
鳳弦停下動作,轉過身來,微彎腰施了個禮:“見過哥哥。”
顧西樓臉上黑線,他明明招呼得很歡快瀟洒啊,她怎麼就接不住。一大早就把他叫老了。吸口氣,不急不惱,掃盲教育開始。“鳳弦啊,在這邊,早上見面的招呼是說‘早’,不說見過誰誰,可以說某某好。比如可以說哥哥好,姐姐好,不說見過哥哥。”
鳳弦頓時有些局促起來。
“重來一次,早。”顧西樓教她。
“早。”鳳弦又施了一禮。
“不要抱拳,不要彎腰,就看着我說,早。”
“早。”鳳弦聽話地挺直腰板又說了一遍。然後她看着他。而他有點呆。她在跟長官應話嗎?就差敬禮了。
接下來要幹嘛?對了,別問她睡得好不好,裝不知道,然後各自洗漱,吃早飯。今天周三,他還好多事呢。她這麼板板地,讓他掃盲教育得沒成就感,不怕,慢慢來,會成功的。
“去刷牙洗臉,我們出去吃早餐。”顧西樓下指令,然後看到換鳳弦一臉呆,他補充:“刷牙就是那什麼牙枝牙葯……”昨晚她應該刷過吧。
“我曉得。”
“你知道。”抓住每個機會掃盲。
“我知道。”鳳弦認真學,顧西樓很滿意。
“那好,動作快點,把自己弄乾凈了,我們出去。”
他盯着她,鳳弦這才趕緊動了。她跑到衛生間,拿了牙刷,又拿了牙膏,順利撥開了蓋子,很小心地擠了一點點到刷毛上。
“多擠點。”顧西樓說。
鳳弦看看他,有些茫然。
“這個叫牙膏,多擠一點。”顧西樓指了指,鳳弦照辦了。
“再多一點。好了,以後記得都得這個量才能刷乾淨。”顧西樓的話讓鳳弦臉上顯出了不好意思,她抿抿嘴,點了點頭。
“用杯子接了水,先潄潄口,然後這樣刷。”顧西樓咧開嘴露出牙,用手指比劃着方向教了一遍。鳳弦看着,臉有些紅。
“明白了嗎?”
鳳弦點頭。
“你刷一個我看看。”
鳳弦沒動,警惕地盯着他。
“好吧,我不看了,你自己刷。”顧西樓走開,過一會聽到洗手間裏傳來刷牙的聲音,他再假裝路過而已悄悄看了兩眼。嗯,動作挺笨拙的,可是順利刷上了。滿意,他吹着口哨回自己房間。
做監護人真不是件容易事啊。
顧西樓洗漱完換好了衣服,吹着口哨出來,看到鳳弦端正站在客廳里等着他。他走過去,拍了拍沙發:“這叫沙發,椅子的一種,用來坐的,你看昨天在程哥哥家裏我們就坐了。你等人的時候不用站着。能坐着的時候就不要站着,懂嗎?”
鳳弦點頭。
“你坐一個我看看。”
鳳弦看看沙發,看看顧西樓,坐過去了。依舊是端端正正,兩隻手還平平地放在膝上。然後抬眼看着顧西樓,一臉“這樣可以了吧”的表情。
顧西樓摸摸下巴,她才剛來,現在就指責她太拘謹或太端莊都不太合適,他還是等他們相處得熟一些再說。他勾勾手指,讓她起來。可鳳弦沒動,非常嚴肅地盯着他的手勢,眼神充滿譴責。
顧西樓愣了愣,收回手指。“這不是調戲啊,只是示意你起來。”
鳳弦起來了,小臉依舊嚴肅。顧西樓心裏罵了句髒話,提醒自己要謹言慎行。
兩個人終於出了門,顧西樓仔細觀察了一下鳳弦,走路不是太正常,是不是鞋有些大了?出了電梯,再觀察了一段路,把鳳弦叫住了:“鞋子大了嗎?”
“尚可。”
這回答讓顧西樓臉抽了抽,媽的,大就大,不大就不大,尚可是什麼玩意?他蹲下來,按了按鳳弦的鞋尖,空着一小塊,是大了。“先湊合吧,回頭給你再買一雙。”他說著,站起來,又發現不對的地方了。她身上仍穿着昨天時先生給她準備的衣服,但衣服拉鏈她拉到了頂,領子也豎得高高的,包得密密實實。
顧西樓沒多想,伸手準備幫她把拉鏈往下拉一點,整理整理她的衣服,可剛碰到她領口就被她一把捏住了手掌。
顧西樓痛得差點大叫出來。
鳳弦很快甩開了他的手,後退了一步。顧西樓捧着自己手掌,又是氣又是急,又是不知該不該氣該不該急。這小丫頭片子動作真快,他完全沒看到怎麼回事就被襲擊了。他看了她一眼,好吧,也許她還覺得自己被襲擊了也說不定。
“你的衣服。”顧西樓呲呲牙,手真疼,他指了指自己領口:“不用拉得這麼高,難看。”
鳳弦捂了捂領口,不理他。這態度!顧西樓不爽了,他扭頭大步往前走,走幾步回頭看了一眼,鳳弦還跟着他,他繼續走,走了一段忽然停下,轉過身來嚴肅地對她說:“第一,我是正人君子。第二,我要耍流氓也不會對你這樣的未成年下手,多的是姑娘盼着我耍,但我不是那種人。第三,你吃我的住我的用我的,就要對我有起碼的尊重,再對我動粗我是會生氣。”
鳳弦眨眨眼,沒說話。
“明白了嗎?”
鳳弦點點頭。但那表情讓顧西樓覺得她心裏肯定在想該動手時還動手。
顧西樓轉身繼續大步走,他可不是什麼傳說中的好好先生,他真的不是。正生悶氣,忽然看見前方走過一個上班族,短裙套裝,領口開得很低,顧西樓停下腳步,等鳳弦走過來,用下巴指了指那短裙女:“你看看人家。”
意思是在這裏大家都是這樣穿,領口露出來也沒事,他真的不是要佔她便宜,他很冤枉!
鳳弦抿抿嘴,眨了眨眼,仍是不說話。
這時候迎面走過來一老頭,泛黃的背心,破破舊舊的沙灘短褲,趿着雙快脫腳的拖鞋。鳳弦看了看那老頭,再看看顧西樓衣冠楚楚的襯衣西褲,亮閃閃的皮鞋。看完了,什麼都不說,繼續往前走。
顧西樓愣了愣,好啊,居然敢用眼神頂嘴。
老頭這麼穿不代表他要這麼穿好嗎?也不代表她把自己包成粽子丑不拉嘰的沒問題好嗎?還有還有,這會她怎麼不講究非禮忽視了,她不是古人嗎?人家老頭露了半身肉她怎麼就好意思看得這麼坦蕩呢。
前方的鳳弦背着手慢慢走,東張西望,到處看。顧西樓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心理作用,只覺得她走路的姿勢,她的儀態氣質,與這個世界半點都不搭。
鳳弦走出了一段,停了下來,回頭看他。顧西樓的心又軟了,走快幾步趕上去,怎麼不搭呢,慢慢教她,會搭的。
顧西樓把鳳弦帶到了離他的小區不遠的“點心樓”,24小時營業,很有名氣,小籠包、粥品、燒賣是主打,各色點心麵食小菜都有,價格不便宜,但客流依舊很好。
鳳弦進了那,一臉好奇,對着餐廳的菜品宣傳畫一直看一直看,“甚美。”她對他說。
顧西樓差點一踉蹌,對着大幅面印刷品小籠包贊“甚美”這究竟是什麼修辭方法?
看看周圍,幸好沒什麼人,太丟臉,趕緊拉她去桌子那坐着。
拿上了菜單,鳳弦小姑娘又被菜單迷住了。在她再次讚歎“甚美”前,顧西樓已經火速幫她點了餐,一碗粥,一籠“甚美”的小籠包。他自己也同樣來了一份。
點餐的服務生走了,顧西樓趕緊小聲說:“稱讚包子得說好吃,或者看上去很好吃,不說甚美。”
鳳弦也壓低聲音小聲說:“那畫兒畫得當真好。”
顧西樓頓時一臉黑線了,好吧,人家是誇那畫兒甚美,不是小籠包。可是畫了小籠包的畫被人誇“甚美”也是會覺得憋屈吧。
小籠包的味道很好。
鳳弦學着顧西樓的樣子用餐具,吃了兩個小籠包后,小臉都亮了。那模樣讓顧西樓差點以為眼前這個跟他之前看到的小臉板正冷冰冰的小姑娘是兩個人。
鳳弦一口氣掃光了一籠包子,咽下最後一口,面前的蒸籠空了,她下意識看了顧西樓那籠包子一眼。悲楚的眼神教顧西樓本能地加快了進食的速度。把自己的包子全保護進肚子裏后,他看了鳳弦一眼,她是不是想再來一籠呢?
可鳳弦低了頭斯斯文文地在喝粥了,沒提任何要求。顧西樓看着她的小腦袋,她的馬尾是昨天時先生給梳的,她動都沒動過,小姑娘也沒想過馬尾辮其實就出賣了她昨晚根本沒睡的事實。但是還好,她現在精神看着還不錯,他可不想面對一個哭哭啼啼的小女生。到現在為止,鳳弦唯一讓他覺得滿意的,就是乖巧不鬧吧。
“再來一籠嗎?”既是這樣,他決定獎賞她。隨口問這麼一句,惹來小姑娘飛快抬頭,兩眼放光,沒點頭沒應好,但就是讓顧西樓覺得如果不再買一籠真的會很對不起她。
鳳弦姑娘的第二籠小包子上桌,這回她吃得慢些了。吃着吃着,還鬆懈下來,會跟顧西樓聊天了。
“我奶娘做的包子味道也是極好的。”
還有奶娘。也對,人家是王府千金呢,大戶人家的小姐。
“奶娘做的糖醋魚才是最好吃的,我可想做一個俠女了....”,鳳弦的眼光黯淡了些,“但是父親不許,我本想隨着父親一同溜出去的,可沒想到被父親發現了,父親好凶好凶的就把我丟回去關在了家裏。”
顧西樓把最後一口粥咽了下去,他吃好了,取了紙巾擦了擦嘴,看着鳳弦吃。鳳弦憶着往事,又吃下一隻包子。顧西樓覺得對鳳弦小姑娘來說,這包子頗有酒的功效。
“我回了府後,很難過,一直哭。奶娘就蒸了我愛吃的包子,她哄我說多吃點就強壯了,父親就能放心我出門了。”鳳弦又塞了一隻包子進嘴裏,咽下去后,又說:“可我確是沒用的,第一次出門就遇到了歹徒,我還打不過,馬車就掉下了懸崖。”
鳳弦鼻頭紅紅的,眼眶也有些紅,但就是沒落淚。顧西樓假裝看不到,用輕鬆的語氣說:“你吃得不少呢,也挺強壯的了。幸好我養得起,心臟也很健康。”話一說完,心中警鈴敲響,等等,他不是打算好了“轉讓”給別人養的嗎?
鳳弦看着他,抿了抿嘴,也跟着他笑了,笑容里有着靦腆不好意思,也有了些親近與信任。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兩籠包子搞定。顧西樓繼續笑着,在心裏把警鈴暫時關掉,人家小姑娘用這種神情看着他的時候,他還惦記着把她“轉讓”真是太沒人性了。
吃完早飯,顧西樓帶着鳳弦繼續溜達着回家。鳳弦心情明顯輕鬆了些,沒那麼嚴肅冰冷了,一路走得也輕快起來,也敢東跑跑西跳跳到處張望,看了看公車站牌,還有站牌後面巨大的廣告畫,還站在路口看了好一會來往的各種車輛和行人。
顧西樓一邊分神留心她,一邊看了看手機里的行事曆,然後給秘書姚清打了電話。“我今天晚點過去,你通知大家九點的會挪到十點,中午那個午餐會先取消吧,我重新定時間。嗯,嗯,行。”
鳳弦在路邊張望了有二十分鐘,她時不時回頭看,見顧西樓在講電話,也不走,她便覺得可以繼續獃著。顧西樓打完電話見她還在看,以為她還很想看,於是接着打電話。他打完幾通工作聯絡的電話,終於想起他應該打給他親愛的哥哥。
顧江遠很久都沒接電話,顧西樓很耐心的等着,他還想在掙扎一下,更何況,顧家家訓憑什麼就只要他自己扛啊,就算鳳弦送不出去,也要把顧江遠拉下水。
響了半天,顧江遠終於接了。
“我以為你從此再不敢接我電話了。”
“確實掙扎了一下,不過如果不接電話你跑上門來會更煩人,還是接好了。”
“我們兄弟感情真是深厚啊。”
“是的。”
還好意思“是的”。
顧西樓直接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和顧江遠講了,“家訓是顧家家訓,想來也得咱們倆一塊養啊。”顧西樓憤憤不平的說道,憑什麼丟他這兒就啥都不管了啊。
顧江遠問:“那小姑娘怎麼樣了?”
“哭得要死要活的,一嘴的古語,我送你那去吧!”顧江遠故意地說,聽到顧西樓在電話那頭沉默,他笑了,想像着他哥肯定皺眉頭很認真的表情。
“那什麼,她的生活費我來負擔吧。”顧江遠很快開出了免受打擾的條件。
“切,我養不起嗎?”
“那你好好繼續養着啊。”顧江遠趕緊接口,轉移話題:“我要出門了,今天很多工作,我很忙的。”
“那你上班開車先繞來我這,把小姑娘接走。”
“啊,最近爸媽身體還好吧?”
“挺好的,就是你弟我不太好。快來接她走。”
“啊,要不你請個家教陪護什麼的,有人看着她照顧一下比較好。我不說了啊,我掛了,要走了。”顧江遠電話掛得飛快,顧西樓“切”了一聲,鄙視這陷害弟弟不敢負責的男人。
一回頭,看到鳳弦站在他身旁不遠,正背對着他看着路邊花圃。顧西樓嚇了一跳,這個距離,好像能聽到他講電話,他剛才說了她什麼嗎?
“回去吧。”顧西樓領着鳳弦往家走,越看她越覺得她聽到自己說的話了。她悶悶的,兩籠包子養出來的那點精神全沒了。
顧西樓帶她回去,教她認小區門口,認樓號,進樓門有安保門禁,教她怎麼開,上電梯的時候教她按電梯,然後是開房門鎖。鳳弦全程沒說話,小臉板得正正的,他說她就聽着。
進了屋,她低頭往房間走,顧西樓把她叫住了。應該解釋一下,可他又覺得不知從何說起,有點太刻意了。而且他心虛,因為他確實有過要把她送走的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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