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人鏡
三月的清晨帶着絲絲涼意，特別是一夜春雨之後。李湛站在略顯清冷的院子裏，有些怔忡。他望着濕漉漉的石階，微微的嘆了口氣。
“湛郎，怎麼在這裏發起呆了？”身後傳來紫茵慵懶的聲音，李湛轉過身，看了看愛妻，展顏笑道：“沒什麼，我剛才忽然想……也許到地方上做個縣令，也不錯呢。”
紫茵驚訝的抬頭注視着李湛，輕聲問道：“怎麼，太子冼馬做的不舒心么？”
李湛想了想，卻沒有正面回答她，“也許是太清閑了吧，我總覺得，自己在東宮屬於可有可無的人。”
紫茵挽着他的胳膊，依在他身上，說道：“湛郎也太妄自菲薄了，茵兒雖不知道這些官場上的事情，可是茵兒知道，自己的夫君是個有才氣、有志向的偉男子，怎麼會是可有可無的人呢？”
李湛心裏一熱，可是自己真的如紫茵所說，有才氣、有志向么？似乎----看不出來有多少呢。他握緊紫茵的手，低聲說道：“外面太涼了，咱們回屋吧。”
他沒有告訴紫茵，就在昨天，因為太子退朝後在宮中遊玩的晚了點，就被東宮屬官們堵住苦口婆心的規勸，筆頭甚快的于志寧甚至寫了篇諫表正經八百的呈給李承乾----唯獨李湛沉默不語，在他看來，一個虛歲十八的年輕人貪玩點，用不着如此大動干戈地去批評教育吧？
即便是李承乾早在貞觀五年就行過冠禮，可這並不意味着他成為真正意義上的成人----相反，就算是到了現在。李承乾因為從小受過的良好教育而顯得聰慧敏銳甚至學識豐富。也不能掩飾他閱歷上的欠缺和個性上地稚嫩以及偏激----在許多時候，李湛注意到其實李承乾和他父親一樣，爭強好勝，甚至帶着些骨子裏地高傲。
他在反抗，雖然是不自覺的。也許李承乾自己並沒有意識到這一點。但是他的任性以及胡鬧又該如何解釋呢？僅僅是一句“天性頑劣”就能概括了么？恐怕更多的是對於父親安排這些人約束自己而表達出來的不滿吧？
這麼看來，處於叛逆期地太子李承乾，其實日子也不好過，很多小事被無限上綱，對於他來說。即無可奈何，又深惡痛絕----這種矛盾的糾結。能催生出來的恐怕也只有惡之花了。
然而李湛能做些什麼呢？他可以不去附和那些情緒激昂，“不畏權貴”極盡進諫的同僚，但是除了保持沉默，冷眼旁觀之外，他還能做什麼？難道跳出來大聲疾呼：“你們這麼做是不對滴！要引導為主！要多表揚，少批評！要逐步樹立太子同志正確的世界觀、人生觀、價值觀！”
這不是扯淡么？
可即便是這樣，沒有和同僚們站出來一起勸諫太子地李湛，不可避免的遭到了很多人地鄙視----身為太子冼馬，怎麼能夠放任太子如此行為而不加勸阻呢？雖然還沒有人就此叱責李湛。但是那幾位的眼神無疑很清楚的表達了這種鄙視。
李湛沒想到李承乾這幾天又成了乖寶寶----上朝聽政、處理庶務，以及一些不太重要的奏章，反正他只是名義上的監國，重要的政務還得聽老爺子的，更何況還有那麼些中書令、門下省的侍郎、左右僕射呢。退朝之後，李承乾也不召太常樂人玩樂，也不在宮裏四處遊玩，反而跑到李湛這裏來看書，雖然根據李湛的觀察。他看上似乎並不專心。
“冼馬。那天……”李承乾從書冊中抬起頭看着李湛問道：“你為何不和他們一同勸諫孤王呢？”
“勸什麼？”李湛苦笑道：“殿下未必真地能聽進去吧？”
李承乾乾脆放下書，冷笑道：“冼馬眼中。孤王就那麼聽不得進諫之言？”
李湛笑道：“那也要看是因為什麼了吧？沒錯，殿下那天的確是耽於玩樂了些，可也不過比尋常多了半個時辰而已，在臣看來，算不得什麼大事，何至於大費周章的進諫呢。”
李承乾很有些意外，對李湛問道：“那麼在冼馬看來，什麼才算大事，值得進諫呢？”
“呃……這個就太多了吧？”李湛沒想到他會這麼問，猝不及防之下只能籠統而言了。
李承乾不再追問，臉上浮現出淺淺的笑意，他看着李湛，說道：“其實孤王知道為什麼父皇會讓你來東宮任冼馬。“
李湛下意識的反問道：“為什麼？”
“冼馬自己不清楚么？”李承乾笑着眨了眨眼，只是這笑容在李湛看來----很欠揍。
“啊，今天天氣不錯。”李湛不接他的茬，顧左右而言他，想和我比耐性？來吧。
李承乾一楞，悻悻道：“是不錯，不過……”他忽然很孩子氣的撓了撓頭，“冼馬一定也知道，以前你被貶官到西域，是出於父皇的授意吧？”
這一點李湛雖然隱約猜測過，卻從來沒有人當面告訴他，聽李承乾這麼說，他也只是點了點頭。
“西域一年，狂傲如冼馬，不也是磨盡了稜角，這才又回到長安？”李承乾的眼中閃過一絲狡猾地賊光，“父皇地意思不是很清楚了么？這是為孤王樹立了一面人鏡啊。”
李湛苦笑道：“就算是吧，殿下覺得我這面人鏡，可曾照出塵埃？”雖然自己被太宗當成活生生的教材丟到東宮，李湛卻也只能無可奈何地苦笑了。“孤王倒是覺得，現在的冼馬面目模糊……你可知道，以前孤王還以為你與其他人不同呢。”李承乾嘆了口氣，“誰知道你自西域回來之後，會變成這樣一個循規蹈矩，彬彬有禮的君子了。”
“呃……君子不好么？”李湛倒是沒想到李承乾會說出這番話來。
李承乾臉上露出與其年齡不符的成熟，“冼馬不覺得，這樣太過無趣了？”
李湛笑了笑，說道：“子非魚，安知魚之樂？”他很奇怪李承乾為何如此說，自己和他的關係還沒有近到這種地步吧？如果說李承乾只是單純的因為看穿了太宗的安排而不自覺的抵觸，那麼自己是不是有點冤枉了？又或者僅僅因為那天自己沒有跟着那幫人起鬨？看上去這個理由才更接近事實吧。
青龍坊，書路園後院。
“時聞流水聲，一障湖山看未遍；誰會憑欄意，平生魚鳥與同歸。”李湛看着門前的這副楹聯，不知為什麼有些悵然，想想自己回到長安以後都做了些什麼呢？似乎自己已經很滿意當下的生活了，可是----他總覺得這樣的生活的確如李承乾所言，太過無趣了。
來到書房內，書案上收拾的很整齊，一疊還未裝訂的書稿碼放在案頭。李湛拿起來看了看，是徐敏謄錄的古籍。“李郎。”徐敏進來見了李湛，略有些意外。自從上巳節以後，李湛已經很少到書園來了。
“嗯，近來還好吧？沒有不開眼的傢伙再來搗亂了吧？”李湛放下書稿，對徐敏問道。
徐敏點頭道：“還好，只是現在來的人越來越多……”他抬頭看看李湛，似乎猶豫了一下，又接著說道：“書樓每天人滿為患，我怕以後再多些人，可沒地方了。”
“是啊，我剛才也去看了看。”李湛點頭道：“以前可沒想到會這麼快就這樣了。不過這園子夠大，不行的話，我再讓匠人在這旁邊起個書樓。”
徐敏不解的問道：“再起書樓？這麼做是不是太破費了？書園本來就無進項的。”
李湛笑了笑，說道：“這個我當然知道。”
“可是……”徐敏本想問李湛這麼做難道只是為了求名，話到嘴邊，還是沒問出口。
“放心吧，這也不是什麼大事，我只是不想讓慕名而來的人失望。”李湛在椅子上坐下，對徐敏問道：“歡奴，明年的春試，你可想參加？”
徐敏皺眉想了片刻，低聲說道：“不。”
李湛說道：“是對自己沒有信心么？”
抬頭看了眼李湛，徐敏搖頭道：“不是。”
瞅他這樣子，似乎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李湛暗自搖頭，看來桓氏請自己來勸說徐敏，也是沒用了。
昇平坊，高府內院西廂房。
王氏拉着王畫嫣的手說道：“便是不在岑府住了，也不用回家裏去。”王畫嫣抬起頭說道：“可是……”王氏打斷她道：“可是什麼？你且安心在這兒住着，姑媽自有主意。”
本來年前王畫嫣就要自岑府回家，被王氏苦勸着又住了一陣。前些日子王畫嫣死活不肯再住，王氏便將她接回了高府。
若是依着王氏，巴不得直接把王畫嫣送到李湛家去，只是一想到李湛堅決不同意的態度，也只得作罷，不過這個念頭在她心裏轉來轉去，總是不肯干休。
三月的清晨帶着絲絲涼意，特別是一夜春雨之後。李湛站在略顯清冷的院子裏，有些怔忡。他望着濕漉漉的石階，微微的嘆了口氣。
“湛郎，怎麼在這裏發起呆了？”身後傳來紫茵慵懶的聲音，李湛轉過身，看了看愛妻，展顏笑道：“沒什麼，我剛才忽然想……也許到地方上做個縣令，也不錯呢。”
紫茵驚訝的抬頭注視着李湛，輕聲問道：“怎麼，太子冼馬做的不舒心么？”
李湛想了想，卻沒有正面回答她，“也許是太清閑了吧，我總覺得，自己在東宮屬於可有可無的人。”
紫茵挽着他的胳膊，依在他身上，說道：“湛郎也太妄自菲薄了，茵兒雖不知道這些官場上的事情，可是茵兒知道，自己的夫君是個有才氣、有志向的偉男子，怎麼會是可有可無的人呢？”
李湛心裏一熱，可是自己真的如紫茵所說，有才氣、有志向么？似乎----看不出來有多少呢。他握緊紫茵的手，低聲說道：“外面太涼了，咱們回屋吧。”
他沒有告訴紫茵，就在昨天，因為太子退朝後在宮中遊玩的晚了點，就被東宮屬官們堵住苦口婆心的規勸，筆頭甚快的于志寧甚至寫了篇諫表正經八百的呈給李承乾----唯獨李湛沉默不語，在他看來，一個虛歲十八的年輕人貪玩點，用不着如此大動干戈地去批評教育吧？
即便是李承乾早在貞觀五年就行過冠禮，可這並不意味着他成為真正意義上的成人----相反，就算是到了現在。李承乾因為從小受過的良好教育而顯得聰慧敏銳甚至學識豐富。也不能掩飾他閱歷上的欠缺和個性上地稚嫩以及偏激----在許多時候，李湛注意到其實李承乾和他父親一樣，爭強好勝，甚至帶着些骨子裏地高傲。
他在反抗，雖然是不自覺的。也許李承乾自己並沒有意識到這一點。但是他的任性以及胡鬧又該如何解釋呢？僅僅是一句“天性頑劣”就能概括了么？恐怕更多的是對於父親安排這些人約束自己而表達出來的不滿吧？
這麼看來，處於叛逆期地太子李承乾，其實日子也不好過，很多小事被無限上綱，對於他來說。即無可奈何，又深惡痛絕----這種矛盾的糾結。能催生出來的恐怕也只有惡之花了。
然而李湛能做些什麼呢？他可以不去附和那些情緒激昂，“不畏權貴”極盡進諫的同僚，但是除了保持沉默，冷眼旁觀之外，他還能做什麼？難道跳出來大聲疾呼：“你們這麼做是不對滴！要引導為主！要多表揚，少批評！要逐步樹立太子同志正確的世界觀、人生觀、價值觀！”
這不是扯淡么？
可即便是這樣，沒有和同僚們站出來一起勸諫太子地李湛，不可避免的遭到了很多人地鄙視----身為太子冼馬，怎麼能夠放任太子如此行為而不加勸阻呢？雖然還沒有人就此叱責李湛。但是那幾位的眼神無疑很清楚的表達了這種鄙視。
李湛沒想到李承乾這幾天又成了乖寶寶----上朝聽政、處理庶務，以及一些不太重要的奏章，反正他只是名義上的監國，重要的政務還得聽老爺子的，更何況還有那麼些中書令、門下省的侍郎、左右僕射呢。退朝之後，李承乾也不召太常樂人玩樂，也不在宮裏四處遊玩，反而跑到李湛這裏來看書，雖然根據李湛的觀察。他看上似乎並不專心。
“冼馬。那天……”李承乾從書冊中抬起頭看着李湛問道：“你為何不和他們一同勸諫孤王呢？”
“勸什麼？”李湛苦笑道：“殿下未必真地能聽進去吧？”
李承乾乾脆放下書，冷笑道：“冼馬眼中。孤王就那麼聽不得進諫之言？”
李湛笑道：“那也要看是因為什麼了吧？沒錯，殿下那天的確是耽於玩樂了些，可也不過比尋常多了半個時辰而已，在臣看來，算不得什麼大事，何至於大費周章的進諫呢。”
李承乾很有些意外，對李湛問道：“那麼在冼馬看來，什麼才算大事，值得進諫呢？”
“呃……這個就太多了吧？”李湛沒想到他會這麼問，猝不及防之下只能籠統而言了。
李承乾不再追問，臉上浮現出淺淺的笑意，他看着李湛，說道：“其實孤王知道為什麼父皇會讓你來東宮任冼馬。“
李湛下意識的反問道：“為什麼？”
“冼馬自己不清楚么？”李承乾笑着眨了眨眼，只是這笑容在李湛看來----很欠揍。
“啊，今天天氣不錯。”李湛不接他的茬，顧左右而言他，想和我比耐性？來吧。
李承乾一楞，悻悻道：“是不錯，不過……”他忽然很孩子氣的撓了撓頭，“冼馬一定也知道，以前你被貶官到西域，是出於父皇的授意吧？”
這一點李湛雖然隱約猜測過，卻從來沒有人當面告訴他，聽李承乾這麼說，他也只是點了點頭。
“西域一年，狂傲如冼馬，不也是磨盡了稜角，這才又回到長安？”李承乾的眼中閃過一絲狡猾地賊光，“父皇地意思不是很清楚了么？這是為孤王樹立了一面人鏡啊。”
李湛苦笑道：“就算是吧，殿下覺得我這面人鏡，可曾照出塵埃？”雖然自己被太宗當成活生生的教材丟到東宮，李湛卻也只能無可奈何地苦笑了。“孤王倒是覺得，現在的冼馬面目模糊……你可知道，以前孤王還以為你與其他人不同呢。”李承乾嘆了口氣，“誰知道你自西域回來之後，會變成這樣一個循規蹈矩，彬彬有禮的君子了。”
“呃……君子不好么？”李湛倒是沒想到李承乾會說出這番話來。
李承乾臉上露出與其年齡不符的成熟，“冼馬不覺得，這樣太過無趣了？”
李湛笑了笑，說道：“子非魚，安知魚之樂？”他很奇怪李承乾為何如此說，自己和他的關係還沒有近到這種地步吧？如果說李承乾只是單純的因為看穿了太宗的安排而不自覺的抵觸，那麼自己是不是有點冤枉了？又或者僅僅因為那天自己沒有跟着那幫人起鬨？看上去這個理由才更接近事實吧。
青龍坊，書路園後院。
“時聞流水聲，一障湖山看未遍；誰會憑欄意，平生魚鳥與同歸。”李湛看着門前的這副楹聯，不知為什麼有些悵然，想想自己回到長安以後都做了些什麼呢？似乎自己已經很滿意當下的生活了，可是----他總覺得這樣的生活的確如李承乾所言，太過無趣了。
來到書房內，書案上收拾的很整齊，一疊還未裝訂的書稿碼放在案頭。李湛拿起來看了看，是徐敏謄錄的古籍。“李郎。”徐敏進來見了李湛，略有些意外。自從上巳節以後，李湛已經很少到書園來了。
“嗯，近來還好吧？沒有不開眼的傢伙再來搗亂了吧？”李湛放下書稿，對徐敏問道。
徐敏點頭道：“還好，只是現在來的人越來越多……”他抬頭看看李湛，似乎猶豫了一下，又接著說道：“書樓每天人滿為患，我怕以後再多些人，可沒地方了。”
“是啊，我剛才也去看了看。”李湛點頭道：“以前可沒想到會這麼快就這樣了。不過這園子夠大，不行的話，我再讓匠人在這旁邊起個書樓。”
徐敏不解的問道：“再起書樓？這麼做是不是太破費了？書園本來就無進項的。”
李湛笑了笑，說道：“這個我當然知道。”
“可是……”徐敏本想問李湛這麼做難道只是為了求名，話到嘴邊，還是沒問出口。
“放心吧，這也不是什麼大事，我只是不想讓慕名而來的人失望。”李湛在椅子上坐下，對徐敏問道：“歡奴，明年的春試，你可想參加？”
徐敏皺眉想了片刻，低聲說道：“不。”
李湛說道：“是對自己沒有信心么？”
抬頭看了眼李湛，徐敏搖頭道：“不是。”
瞅他這樣子，似乎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李湛暗自搖頭，看來桓氏請自己來勸說徐敏，也是沒用了。
昇平坊，高府內院西廂房。
王氏拉着王畫嫣的手說道：“便是不在岑府住了，也不用回家裏去。”王畫嫣抬起頭說道：“可是……”王氏打斷她道：“可是什麼？你且安心在這兒住着，姑媽自有主意。”
本來年前王畫嫣就要自岑府回家，被王氏苦勸着又住了一陣。前些日子王畫嫣死活不肯再住，王氏便將她接回了高府。
若是依着王氏，巴不得直接把王畫嫣送到李湛家去，只是一想到李湛堅決不同意的態度，也只得作罷，不過這個念頭在她心裏轉來轉去，總是不肯干休。
三月的清晨帶着絲絲涼意，特別是一夜春雨之後。李湛站在略顯清冷的院子裏，有些怔忡。他望着濕漉漉的石階，微微的嘆了口氣。
“湛郎，怎麼在這裏發起呆了？”身後傳來紫茵慵懶的聲音，李湛轉過身，看了看愛妻，展顏笑道：“沒什麼，我剛才忽然想……也許到地方上做個縣令，也不錯呢。”
紫茵驚訝的抬頭注視着李湛，輕聲問道：“怎麼，太子冼馬做的不舒心么？”
李湛想了想，卻沒有正面回答她，“也許是太清閑了吧，我總覺得，自己在東宮屬於可有可無的人。”
紫茵挽着他的胳膊，依在他身上，說道：“湛郎也太妄自菲薄了，茵兒雖不知道這些官場上的事情，可是茵兒知道，自己的夫君是個有才氣、有志向的偉男子，怎麼會是可有可無的人呢？”
李湛心裏一熱，可是自己真的如紫茵所說，有才氣、有志向么？似乎----看不出來有多少呢。他握緊紫茵的手，低聲說道：“外面太涼了，咱們回屋吧。”
他沒有告訴紫茵，就在昨天，因為太子退朝後在宮中遊玩的晚了點，就被東宮屬官們堵住苦口婆心的規勸，筆頭甚快的于志寧甚至寫了篇諫表正經八百的呈給李承乾----唯獨李湛沉默不語，在他看來，一個虛歲十八的年輕人貪玩點，用不着如此大動干戈地去批評教育吧？
即便是李承乾早在貞觀五年就行過冠禮，可這並不意味着他成為真正意義上的成人----相反，就算是到了現在。李承乾因為從小受過的良好教育而顯得聰慧敏銳甚至學識豐富。也不能掩飾他閱歷上的欠缺和個性上地稚嫩以及偏激----在許多時候，李湛注意到其實李承乾和他父親一樣，爭強好勝，甚至帶着些骨子裏地高傲。
他在反抗，雖然是不自覺的。也許李承乾自己並沒有意識到這一點。但是他的任性以及胡鬧又該如何解釋呢？僅僅是一句“天性頑劣”就能概括了么？恐怕更多的是對於父親安排這些人約束自己而表達出來的不滿吧？
這麼看來，處於叛逆期地太子李承乾，其實日子也不好過，很多小事被無限上綱，對於他來說。即無可奈何，又深惡痛絕----這種矛盾的糾結。能催生出來的恐怕也只有惡之花了。
然而李湛能做些什麼呢？他可以不去附和那些情緒激昂，“不畏權貴”極盡進諫的同僚，但是除了保持沉默，冷眼旁觀之外，他還能做什麼？難道跳出來大聲疾呼：“你們這麼做是不對滴！要引導為主！要多表揚，少批評！要逐步樹立太子同志正確的世界觀、人生觀、價值觀！”
這不是扯淡么？
可即便是這樣，沒有和同僚們站出來一起勸諫太子地李湛，不可避免的遭到了很多人地鄙視----身為太子冼馬，怎麼能夠放任太子如此行為而不加勸阻呢？雖然還沒有人就此叱責李湛。但是那幾位的眼神無疑很清楚的表達了這種鄙視。
李湛沒想到李承乾這幾天又成了乖寶寶----上朝聽政、處理庶務，以及一些不太重要的奏章，反正他只是名義上的監國，重要的政務還得聽老爺子的，更何況還有那麼些中書令、門下省的侍郎、左右僕射呢。退朝之後，李承乾也不召太常樂人玩樂，也不在宮裏四處遊玩，反而跑到李湛這裏來看書，雖然根據李湛的觀察。他看上似乎並不專心。
“冼馬。那天……”李承乾從書冊中抬起頭看着李湛問道：“你為何不和他們一同勸諫孤王呢？”
“勸什麼？”李湛苦笑道：“殿下未必真地能聽進去吧？”
李承乾乾脆放下書，冷笑道：“冼馬眼中。孤王就那麼聽不得進諫之言？”
李湛笑道：“那也要看是因為什麼了吧？沒錯，殿下那天的確是耽於玩樂了些，可也不過比尋常多了半個時辰而已，在臣看來，算不得什麼大事，何至於大費周章的進諫呢。”
李承乾很有些意外，對李湛問道：“那麼在冼馬看來，什麼才算大事，值得進諫呢？”
“呃……這個就太多了吧？”李湛沒想到他會這麼問，猝不及防之下只能籠統而言了。
李承乾不再追問，臉上浮現出淺淺的笑意，他看着李湛，說道：“其實孤王知道為什麼父皇會讓你來東宮任冼馬。“
李湛下意識的反問道：“為什麼？”
“冼馬自己不清楚么？”李承乾笑着眨了眨眼，只是這笑容在李湛看來----很欠揍。
“啊，今天天氣不錯。”李湛不接他的茬，顧左右而言他，想和我比耐性？來吧。
李承乾一楞，悻悻道：“是不錯，不過……”他忽然很孩子氣的撓了撓頭，“冼馬一定也知道，以前你被貶官到西域，是出於父皇的授意吧？”
這一點李湛雖然隱約猜測過，卻從來沒有人當面告訴他，聽李承乾這麼說，他也只是點了點頭。
“西域一年，狂傲如冼馬，不也是磨盡了稜角，這才又回到長安？”李承乾的眼中閃過一絲狡猾地賊光，“父皇地意思不是很清楚了么？這是為孤王樹立了一面人鏡啊。”
李湛苦笑道：“就算是吧，殿下覺得我這面人鏡，可曾照出塵埃？”雖然自己被太宗當成活生生的教材丟到東宮，李湛卻也只能無可奈何地苦笑了。“孤王倒是覺得，現在的冼馬面目模糊……你可知道，以前孤王還以為你與其他人不同呢。”李承乾嘆了口氣，“誰知道你自西域回來之後，會變成這樣一個循規蹈矩，彬彬有禮的君子了。”
“呃……君子不好么？”李湛倒是沒想到李承乾會說出這番話來。
李承乾臉上露出與其年齡不符的成熟，“冼馬不覺得，這樣太過無趣了？”
李湛笑了笑，說道：“子非魚，安知魚之樂？”他很奇怪李承乾為何如此說，自己和他的關係還沒有近到這種地步吧？如果說李承乾只是單純的因為看穿了太宗的安排而不自覺的抵觸，那麼自己是不是有點冤枉了？又或者僅僅因為那天自己沒有跟着那幫人起鬨？看上去這個理由才更接近事實吧。
青龍坊，書路園後院。
“時聞流水聲，一障湖山看未遍；誰會憑欄意，平生魚鳥與同歸。”李湛看着門前的這副楹聯，不知為什麼有些悵然，想想自己回到長安以後都做了些什麼呢？似乎自己已經很滿意當下的生活了，可是----他總覺得這樣的生活的確如李承乾所言，太過無趣了。
來到書房內，書案上收拾的很整齊，一疊還未裝訂的書稿碼放在案頭。李湛拿起來看了看，是徐敏謄錄的古籍。“李郎。”徐敏進來見了李湛，略有些意外。自從上巳節以後，李湛已經很少到書園來了。
“嗯，近來還好吧？沒有不開眼的傢伙再來搗亂了吧？”李湛放下書稿，對徐敏問道。
徐敏點頭道：“還好，只是現在來的人越來越多……”他抬頭看看李湛，似乎猶豫了一下，又接著說道：“書樓每天人滿為患，我怕以後再多些人，可沒地方了。”
“是啊，我剛才也去看了看。”李湛點頭道：“以前可沒想到會這麼快就這樣了。不過這園子夠大，不行的話，我再讓匠人在這旁邊起個書樓。”
徐敏不解的問道：“再起書樓？這麼做是不是太破費了？書園本來就無進項的。”
李湛笑了笑，說道：“這個我當然知道。”
“可是……”徐敏本想問李湛這麼做難道只是為了求名，話到嘴邊，還是沒問出口。
“放心吧，這也不是什麼大事，我只是不想讓慕名而來的人失望。”李湛在椅子上坐下，對徐敏問道：“歡奴，明年的春試，你可想參加？”
徐敏皺眉想了片刻，低聲說道：“不。”
李湛說道：“是對自己沒有信心么？”
抬頭看了眼李湛，徐敏搖頭道：“不是。”
瞅他這樣子，似乎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李湛暗自搖頭，看來桓氏請自己來勸說徐敏，也是沒用了。
昇平坊，高府內院西廂房。
王氏拉着王畫嫣的手說道：“便是不在岑府住了，也不用回家裏去。”王畫嫣抬起頭說道：“可是……”王氏打斷她道：“可是什麼？你且安心在這兒住着，姑媽自有主意。”
本來年前王畫嫣就要自岑府回家，被王氏苦勸着又住了一陣。前些日子王畫嫣死活不肯再住，王氏便將她接回了高府。
若是依着王氏，巴不得直接把王畫嫣送到李湛家去，只是一想到李湛堅決不同意的態度，也只得作罷，不過這個念頭在她心裏轉來轉去，總是不肯干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