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月下仙君
第二日,宋家通報了畫皮妖伏誅之事。
那小石頭大約是來宋府之前就已被畫皮妖頂替了身份,再到他家中一看,家人也已死去。
那畫皮妖雖頂替了小石頭的身份,但瞧不上臭小子的皮,便只剝了麵皮來用。
它對宋嫻垂涎,卻又低估了宋嫻的腦子,故而死得也不冤。
宋嫻站在家門口,有些睡眼惺忪。
容江涵果然被氣着了,今日就要走,宋嫻被爹娘大清早叫起來送人。
“你……好好的。”容江涵看着宋嫻,思來想去也只說得出這句話。
“我自然很好。”宋嫻乾脆利落行了一禮,眼巴巴等着容江涵離開。
容江涵深深看了宋嫻一眼,又說了一句“早些回來”的話,便御劍而去。
“阿雲,你覺得這位容江涵如何?”
曲蓉愛憐地抬手將宋嫻的有些散亂的鬢髮別到耳後,宋嫻有些茫然。
“容師兄就是容師兄啊。”
曲蓉嘆了一聲,自宋嫻被退親后,雖有許多人聞風而來,正經的好孩子也有,可是要比得過沈千瀾那小王八蛋的孩子卻是沒有的。
若不是沈千瀾實在優秀,他們哪裏會讓宋嫻與他結親。
現下這個容江涵倒是不錯,根基紮實,又生得俊俏,雖然看起來板正,但品性也有保障。
可惜宋嫻像是一點心思也沒有……
“你們別亂想,容師兄有喜歡的人。”
宋嫻伸了個懶腰,雖然現在是還沒見着啦。
不過容江涵之後外出遊歷,見了琥珀光的重花小師妹,也會迅速墜入愛河……暴露出私底下的真面目的。
宋嫻回想着書里歷來冷冰冰的容江涵求愛不成,隨即變成痴漢的情節,不禁搖頭嘆息。
愛情使人失了智。
宋嫻溜達着回屋,宋一帆和曲蓉面面相覷。
昨夜吃飯時,姿態端正的容江涵只有在他們提起宋嫻時,才會有一瞬慌亂,將桌上的蟹殼當做蟹肉放在嘴裏嚼。
這方寸大亂的樣子,顯然是喜歡極了宋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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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江涵在距離懷望縣三十里處停下。
他在着附近的村落里買了紙筆,隨後就在紙上寫下,待宋嫻孝期過後,請師尊為他上宋家提親。
如今修真界大多男兒都會先與鍾情的姑娘來往,若是姑娘合意,再上門提親。
容江涵卻做不出這等沒規矩的事,他又在信中寫,【我一定會待宋嫻好,此後無論什麼課業,考校,我都會一一在旁助她,絕不讓她偷懶,才好共登仙途】……
等這封信被專司送信的空鰩船送到落花雲台時,容江涵的師尊,落花雲台的掌門江雪浪看到的時候,差點沒笑得當場打滾。
“哈哈哈哈哈哈,這孩子連怎麼喜歡姑娘都不會啊!我才不去提親呢!連姑娘喜不喜歡你都不知道!丟人!”
江雪浪笑得白髮和鬍子隨風抽抽,原本有人在時,他仙風道骨,十分有世外高人的風姿,可如今無人時收到愛徒來信,不免有些忘形。
“尊者笑什麼?”
江雪浪身後突然有一道人聲傳來。
古時有凈塵佛國神子,其音動人,一聲可喚來天外神鳥雲雀無數,在江雪浪聽來,這人也不差多少。
“原是仙君,”江雪浪哈哈一笑,將手中信件放在桌上,“我徒兒江涵到了年紀,想成親呢。”
來人移開視線,轉着手上的佛珠,緩緩在江雪浪一旁的矮榻上落座。
“是嗎?其實,我也到了成親的年紀。”那人淡淡道。
江雪浪一時不好搭話,“您也要成親”“要給您開個選美大會么”“我還以為您更喜歡當和尚”一類的話在江雪浪腦海里流轉,最終他只吐出一句。
“好啊,成親,好啊。”
就是不知道誰……有這個福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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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嫻在家中也不是時時悠閑,比如今天,她就要陪着她娘去拜佛。
在宋家,宋嫻與宋一帆修道,拜三清,而曲蓉自幼因病寄住在寺廟裏,受菩提露才得以痊癒。
因此曲蓉不是佛修,也依然拜佛。
曲蓉十分虔誠,宋嫻倒是覺得,每次到了寺廟拜見神仙菩薩,他們臉上都是一副“這事得靠你自己”的表情。
“阿雲,過來。”曲蓉坐在駕雲車上叫道。
宋嫻軟軟應了一聲,便披上一件輕軟的斗篷,踏出門去。
等上了駕雲車,曲蓉又細細打量着宋嫻,像是想要看看她的狀況。
自沈千瀾退婚後,宋嫻雖然面上總是笑吟吟的,但誰知私底下是不是傷心了呢。
“唉,我的心肝。”
曲蓉摟着宋嫻,嘴裏施展了全套的心肝寶貝肉的話后,駕雲車才開始移動。
宋家馬車一上街,街邊便開始聚集起路人,悉悉索索議論着宋家小姐如何美貌。
懷望縣似乎又到了一年一度的花燈節,已有人早早架起各色花燈,只待入夜便用術法點燃。
宋嫻看着路邊花燈,頗為懷念。
曲蓉則一下把車窗緊緊合著,生怕誰看了宋嫻一眼,就要把她搶去。
“坐裏邊點!”
“娘……”
瞧着宋嫻不以為意的樣子,曲蓉用力拍她的手背。
“你別忘了!你小時出門看燈,差點被拍花子拐了去!”
拍花子?
宋嫻手指繞着垂到腰間的發尾,那位仙君大人要是知道她娘是這麼想,說不定會生氣哦。
以前宋嫻在知道自己穿到了書里的時候,有好長一段時間難以接受現狀。
看什麼都覺得假,別人說什麼都像與她無關。
為了讓這總是悶悶不樂的女兒開心,曲蓉宋一帆便帶着她出門看花燈。
甚至連時常待在家中後院裏的祖母也跟着一起出來了。
見着與平時不同的景緻,宋嫻鬱悶的心情終於鬆快,走着走着便如撒了歡的野馬。
修真界的花燈會與凡界不同,那些燈一個個都賦了形,兔子燈便如真兔子一般,在街巷上奔來竄去,引得小童去追。
鳳凰、孔雀一類的花燈,則棲在樹上,擺弄着長長的火焰尾羽,火星落在枝葉上,卻沒有燒灼脆嫩的枝葉,而是如流水一般,又緩緩流回那璀璨的華燈之上。
一旁的河中次第開滿了流水的蓮花浮燈,照得地上堪比天上銀河。
龍嘯聲起,半空中一尾巨大的金色龍燈甩着長尾橫亘而過,一如洪荒神獸再現。
宋嫻前世今生也未見過這般奇景,她忍不住抬手撫着一旁遊動的小金魚燈籠,那小金魚明明是盞燈,可居然在宋嫻碰它的時候滋了她一臉水。
眾人笑起來,倒不是覺得宋嫻狼狽,而是覺得這小小年紀便容色驚人的女娃娃愣愣看着小金魚的模樣實在可憐可愛。
“買一個吧?”
宋一帆給錢,替宋嫻取來了那盞小金魚燈。
宋嫻提着燈柄,看着那上下浮動的小金魚,小聲道。
“敢滋我,吃了你哦。”
小金魚燈“咻咻”兩聲,將魚尾巴摔到了宋嫻臉上,隨即往前竄去。
宋嫻心想,她其實已經是個大人了,犯不着和一條魚計較。
犯不着。
犯……
“啪”!小金魚又滋了宋嫻一臉水。
宋嫻笑着抬手把臉蛋擦乾淨,隨即往前邁了一步。
“你給我站住嗷嗷——”
宋嫻徹底破防,和花燈會上的小孩們一同追着華燈陷入了人流里。
宋一帆和曲蓉笑眯眯地跟在宋嫻身後,還抽空買了兩碗餛飩。
宋嫻與其他孩童一起,在一旁的朱橋上玩耍,宋嫻幾次要把小金魚放到河裏,小金魚立刻凌空一躍,甩着小尾巴和宋嫻戰成一團,也是十分頑劣。
宋一帆和曲蓉一開始還是笑着,可宋嫻追着小金魚下了橋后,竟在那璀璨華光下瞬間失了蹤影。
兩人急急奔到橋上,卻依然不見宋嫻。
是界陣?還是誰下了暗手?
宋一帆和曲蓉如何着急,宋嫻是不知道的。
她下了橋,向前一撲便抓住了小魚的尾巴。
可眨眼間,宋嫻就抱着小魚站在了一片浩瀚的蘆葦盪中。
皎白的月光下,大片大片的蘆葦鋪滿了宋嫻目之所及之處。
夜風徐徐,吹起了細密的蘆花,成片的蘆葦隨風蕩漾,如碧波萬頃,這是一片銀白的海。
在那海中央,有點點絲竹之聲。
宋嫻回頭看着身後,身後也是一望無際的蘆葦。
前後無路,宋嫻只能提着那盞小小的金魚燈循着發出聲響的地方前行。
越靠得近,宋嫻越聽得清那絲竹哼唱。
前世今生總有相似的地方,有些唱段話本,在此界也有。
【英台不是女兒身,因何耳上有環痕?】
……
【村裡酬神多廟會,年年由我扮觀音。】
……
“梁兄做文章要專心,你前程不想想釵裙。①”
宋嫻聽到此處開口合道,耳邊絲竹之聲一停,疾風驟起,宋嫻身前那豐厚的蘆葦被突來疾風蕩平,清出一條道來。
宋嫻望着前路,頗有些躊躇。
金魚燈倒是沒有害怕的情緒,擺動着魚尾,試圖把小主人往前拉去。
宋嫻想了想,要是遇到什麼鬼怪,大不了就是一死,反正她也不知道怎麼逃。
這麼一思量,宋嫻的心就定了,她沿着路慢悠悠地往前走,初出蘆葦的那一刻,便看到了一個人。
一個倚坐在一樹雪下的紅衣少年。
那個少年大約十三四歲,他側着身,姿態悠閑靠在樹下,細緻修長的手指彷如玉雕,輕輕搭在膝上,指尖勾着一串晶瑩剔透的佛珠。
那悠長纏綿的曲調再起,正輕聲吟唱:【我從此不敢看觀音】。
少年伴着樂聲緩緩側過頭來,在這皎潔的月光下,露出一張極細緻,極俊俏的無儔面容。他的發色極黑,眉間一點硃砂痣,那雙眼角微揚的桃花目看人時神光瀲灧,竟是連月華也比了下去。
一瞬間,讓人恍如見了九天之上,仙宮太子。
風吹得周圍景物簌簌作響,宋嫻才將視線從那少年身上移開,看清了那一樹堆積的不是雪,而是重重梨花。
皮影戲仍在演着,鼓樂之聲悠然。
宋嫻若不是看到那少年腳下如紅梅開落的血跡,還真要當自己誤闖了他人休憩之所。
“哎呀,天黑夜險,天上竟落下了一位小觀音?還是……想來聽曲的小小蝴蝶?”
少年聲音如弦歌動人,他笑了一聲,便有一滴血珠自腰間滑落,匯入地上那濃稠的紅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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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台不是女兒身,因何耳上有環痕?
村裡酬神多廟會,年年由我扮觀音。
梁兄做文章要專心,你前程不想想釵裙。
我從此不敢看觀音。
——黃梅戲《梁山伯與祝英台》唱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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