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偏執
宋嫻在被吞入魚腹中時,下意識地屏住呼吸。
隨後她就覺得自己像乘上了一輛墜海的過山車,急速墜落後撞擊硬物,轟然巨響之後,震得她頭皮發麻。
宋嫻伸手觸摸四周,手直接穿壁而過,根本觸碰不到實體,說話也聽不見聲,眼前只能看到一層玉壁。
宋嫻知道她是着了道,落入了一個可以穿界的法器之中。
這法器倒也有些高明,初看還以為是個生靈,結果隱匿藏蹤的本事一等一的好。
宋嫻的如意袋還在客房裏,現下宋嫻也沒法掐訣透過這層屏障把如意袋叫過來,看看這條魚要把她送到哪去。
玉色的小魚歡快地在海中遨遊,它急切地要回到主人身邊。
只是剛到半途,就有一道極凌厲的劍意自海底驟然發出,將那玉魚一分為二!
玉魚原是法器,尋常物件根本無法傷它分毫,但那劍意卻似是能連那看不見的空間也當即斬斷,不由分說,直破法器!
水花四濺,玉魚砰然在水中無聲碎裂。
一道人影自海中朝那碎裂的玉魚游去,他去勢原本極快,可在看到那從魚腹中落出的人時,卻停了下來。
他看着眼前景象,就如洪荒之年,第一次看到鮫人時的人類,如墜幻夢,如聞海底龍腦,心臟激跳,即使含着避水符,也似是不能呼吸。
那沉在海中的女子穿着一身銀白的鮫人衣,於水中散發淡淡輝光,衣衫入水自動化為了一條拖着綺麗尾鰭的銀白鮫尾。
在那薄霧重紗之中,女子緩緩睜開眼,那張本就絕美的芙蓉面變得越發嬌妍。
她是人間煙火,是煙雨之後初綻的桃花,亦是流星飛墜砸開了寒冰雪山。
一如那年初見,那一瞬間,那姑娘給了他凡塵與花。
【阿雲。】
宋嫻耳邊有人傳音,她緩緩睜開眼,便看到了眼前之人。
溫文俊秀,眼如春水,永遠是一副深情繾綣模樣的,她那無緣的前未婚夫,沈千瀾。
沈千瀾顫抖着朝宋嫻伸出手,可那尾銀白的鮫人卻只看了他一眼,便朝海面上游去。
“嘩啦”一聲,宋嫻破水而出,纖細白皙的手臂搭在一艘烏篷船的船沿。
船上本有兩位年輕的公子在飲酒,閑聊着今夜明珠典能看到何等美人。
“去年不是有一位來自羅浮界的仙子嗎?”
“是極,是極,那實是神仙妃子下凡塵,洛神再世凌波度。”
“我當時想,她要再多的明珠我都得想法子給她……”
水聲忽起,兩位公子機警地掀起船簾,便看到了那趴在船邊,那肌膚勝雪,嘴唇鮮紅,就像憑空灑了一地碎金,耀眼得快要灼傷人目的絕世美人。
噹啷一聲巨響,那是船上小几被失手打翻的聲音。
宋嫻微驚,朝船上的兩位公子擺擺手。
“抱歉,不是故意嚇着你們……”
但隨後船內又是一陣滾珠落地的聲音,那兩名公子激動得把手上裝着明珠的袋子都扯破了。
他們急忙伸手去撿,連滾帶爬地要奉上手中明珠。
“姑姑姑娘!你你你你要多少……”
只是這兩名公子話還未說完,明珠也未送到美人手中,那如夢似幻的美人便被一隻從水中伸出的手帶走了。
宋嫻眼前一花,下一刻便落到了一艘船艙之中。
冰涼的水珠自宋嫻的發上,肩膀,腰側,小腿,一直落到地上。
沈千瀾站在宋嫻面前,獃獃地看了一會,隨後他玉白的臉頰與耳根都染上了一抹緋色,他急忙拿起放在屏風上的衣裳蓋在宋嫻身上。
“是你用那條魚把我帶來的?”
“阿雲,你要參加明珠典?”
衣服剛蓋上,宋嫻與沈千瀾便同時開口問道。
沈千瀾聽了宋嫻的話,才像是從之前那奪人心魄的衝擊中回過神來。
“是重花,”沈千瀾儘力保持只與宋嫻對視,“她想見你,但我不想讓你碰上她。”
宋嫻心中一陣困惑,女主見她做什麼?
啊。宋嫻看着沈千瀾面紅耳赤的臉,像是明白了,她慣性地喊着沈千瀾的小名。
“憐生,我們的親事已退。你這樣自然會讓那位……重花師妹覺得不安,你不想讓她見我,你也不該來見我。”
“不。我要見你。”沈千瀾斬釘截鐵。
“你許是有些不習慣……”
宋嫻話未說完,便看到沈千瀾臉上的笑凝固了,那雙總是滿含笑意的眼睛裏,像是抹上了一層暗色的光。
“那你就習慣了嗎?我們定親十三年,退親不過三十九日,你已習慣了嗎?”
沈千瀾上前一步,俯下身將兩手放在宋嫻的椅子兩側。
這是一個桎梏的姿態。
“你會這樣習慣,是不是因為……你從未將我放在眼中?”
宋嫻手指微微一顫,過去與沈千瀾相處的年月里,她從未見過沈千瀾這般模樣。
沈千瀾在幼年時,便是一副溫文爾雅的君子做派。
據說當年沈懷思就是靠這君子之雅獲得了娘子芳心,因此沈千瀾小時也被這樣培養。
因為從小就認識的緣故,宋嫻知道沈千瀾不總是溫文守禮的。他會跟着宋嫻出去玩耍,也會趁大人不在時,偷偷給宋嫻吃冰果子。
宋嫻以前一直認為這不過是沈千瀾書中的人設,時間長了,也知這是人的真情。
可宋嫻對沈千瀾的真情止在童年玩伴,更多的是對已知未來的害怕。
“是,我已習慣了。”
宋嫻只停頓了片刻,她攏着身上的衣裳,仰起頭與沈千瀾對視。
沈千瀾緩緩合上眼,他熟悉宋嫻的神情。
小時宋嫻曾養過一隻黑貓,那貓兒陪了宋嫻三年,宋嫻日日都要抱着它玩耍,晚上還要抱着貓兒睡。
宋嫻這樣喜愛它,可三年後它死了。
宋嫻沒哭,沈千瀾總擔心她是不是會在人後哭鼻子,卻見她獨自一個在給那黑貓挖墳。
【生老病死,沒辦法的事。】
小小的宋嫻說著大人才會說的話,她似乎在很小的時候就已長成,因此在別人看來,便格外早慧。
沈千瀾卻覺出別種不同的心情。
“……我是你養的貓兒嗎?你只是當我死了。”沈千瀾笑道。
死了,便不要了,這是沒辦法的事。
宋嫻看着沈千瀾的表情,幾乎以為他下一刻就會哭出來,可誰知沈千瀾卻突然攥住了她的右手,將宋嫻的抬到手邊似要親吻。
“可你這樣,更讓我喜歡。”
船艙外海浪拍打着艙壁,明珠海中次第升起了照耀海面的夜明珠與璀璨燈火,染得夜晚青黑的海面變成一片橙黃金紅。
船艙內,沈千瀾的長發自肩膀滑落胸前,他彎唇笑了起來,帶着一點宋嫻熟悉,卻又不熟悉的意味。
宋嫻只看到沈千瀾這樣笑過兩次。
一次是沈千瀾年幼時為了得到在宋嫻家小住的機會,即使練斷了手也要提前完成課業。
宋嫻還記得年幼的沈千瀾眉眼不動地接着斷手,朝宋嫻微笑安撫,下一刻又繼續去習劍。
還有一次便是現在。
這都意味着沈千瀾將不依不饒,直至達成目的不可。
宋嫻微張口,像是有些不知所措,但她最終將手收了回來。
“我們已經退親了,是你先提出的。”
一如宋嫻當年養的貓兒死去之後,她再也沒養過新的貓。
“阿雲,我有……”
沈千瀾微蹙眉尖,他正要解釋,卻聽到船艙外有人聲響起。
“阿雲,不必聽他說話,那不是個好男子。”
“若他有苦衷,亦只代表一件事。”
“無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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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千瀾從小就知道宋嫻什麼脾氣性格,但還是很喜歡
因為他認為自己能夠抓得住風,抓得住泡沫,抓得住一切不可視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