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祥

念祥

各位讀者好,我是濯豐月。

最近剛剛料理完爺爺的喪事,停更了很多天,在這裏,首先向大家道個歉,並且也謝謝大家一直以來對我的支持。

我爺爺一生都在追求藝術,他去世的也很突然,是腦瘤,一生不易,我覺的,有必要在這裏跟大家簡敘一下他的一生,更有必要日後開一本新書,寫本他老人家的自傳,以及我祖輩的歷史。

我家雖不是名門望族之後,但也算得上是書香門第。爺爺姓孫,名萬祥。

年幼時因與同伴戲耍,不慎被同伴用玩具槍打瞎雙眼,自此以後,雙目失明。那個時候,小孩子們玩兒的玩具槍,裏面裝的槍子是用的玉米粒。小孩子年少不懂事,不慎剛好打中了我爺爺的雙眼,自此以後,我爺爺在不得見光明色彩。

我爺爺的母親,我們這邊稱呼為“太太”,而我爺爺的父親,我們這邊稱呼為“老爺。”

我太太年輕時,是地主家的女兒,家中富裕,老爺是共產黨的高官,具體是何官職,我也不是很清楚,本想等我爺爺病好了,好好跟他聊聊老爺的事情,並且編寫到新書之中,可我,沒有等到那一天。

如今,我只知道,我的老爺名孫玉虎,代號無影,會六國語言,曾勸無數山賊黑幫歸順共產黨,手中人命不計其數。

那個時候,我老爺離家多年,太太家中已貧困,我太太一生也不易,守活寡直到93歲,因為自我老爺參軍后,他就再也沒有回來。

我的老家,也是個不大的村莊,太太當年艱辛的帶着爺爺過日子,當玉米粒打入眼睛的時候,爺爺的第一句哭喊則是:“媽,我長大以後養不了你了。”

那時沒有麻藥,村醫活生生將玉米粒從爺爺的眼睛中挖了出來。

我太太和我爺爺,孤兒寡母,在農村裡,沒少受人欺負,並且又是外姓人,因為在我們村裡,只有我們一家姓孫,其他的,都姓徐。農村就是如此,獨姓人,且又孤兒寡母,自然會被排擠欺負。

就算是到了我爸爸他們這一輩,也還是如此,因為村裡人的排擠,在我爸爸的童年留下了很深的陰影,後來我爸爸長大成人,娶妻生下了我們,在外做生意,家中條件逐漸好了起來,村裏的那些人,才開始高看我們家一眼。

也因為童年的記憶是最深刻的,我太太死後,每年我爸爸給我太太上墳的時候,都會跪下來哭訴道;“奶奶,現在咱們家有錢了,村裡再也沒人敢欺負咱們了。”

可爺爺雖名萬祥,但人生的遭遇,卻一點都不吉祥。人啊,即使什麼也看不到,也得想法活着不是,聽爺爺說,那日村裡來了一位唱大鼓的老先生,老先生會算卦,會說書,會唱大鼓,爺爺聽后說什麼都要求老先生收下自己,為了活命,為了吃口飯,為了養家餬口,爺爺讓太太帶着他去找那位老先生,跪了下來求他收自己為徒,教自己學藝。

老先生聽說了爺爺的事情,覺得爺爺可憐,就說:“不能讓孩子餓死,以後,他就跟我吧。”

於是,老先生便在爺爺家長住了下來,教爺爺算卦,說書,唱大鼓書,彈三弦,拉二胡。

那個時候,幸好村裏有一位好人,願意花時間教爺爺認字,一個字一個字的教他,在他手心裏寫,讓他知道每個字長什麼樣子,怎麼讀,又是什麼意思。爺爺就一個字一個字的背。

后遇奶奶,便與奶奶到處去說書算卦,唱大鼓書,那個時候,爺爺拉三弦,奶奶唱大鼓,一步一步的熬,只為養家餬口,吃口飽飯。

我這一生,只敬佩兩個人,一個是我爸爸,另一個就是我爺爺,對媽媽,是感恩。

爺爺一生雙目失明,可他讀的書,認識的字,卻比我要多,四書五經我只讀過,爺爺卻能倒背如流,後晚年,爺爺當上了曲協主席,徒弟多達一百人。

我爺爺也是個凡人,一生劣跡也有,他是個虛榮、自私、愛錢的人。同樣也是個熱愛傳統曲藝,怕它丟失,且願意為傳統藝術奉獻一輩子的人。

我爺爺,那麼愛錢的一個人,可他收的這一百個徒弟,他從來不收學費,從沒要過他們的一分錢,都是無償授藝。他知道,來向他學藝的都是窮苦人家的孩子,有時候會留下他們吃飯,一起說話聊天。

每次爺爺來我們家,都會要點東西走,吃的,零食什麼的,爺爺不是愛吃的人,他不為別的,就為等他的徒弟們來了,給他們吃。

人啊,都有兩面性,我爺爺這麼愛錢的一個人,可他對徒弟,卻絲毫不吝嗇,甘願只付出,不索取。因為他怕,他怕傳統藝術丟失不在,他怕他摯愛一生的藝術無人繼承。有人來學這門手藝,他高興還來不及,心中的喜悅,勝過所有金錢。

我很慚愧,年少不懂事,沒有跟爺爺學藝,直到那天我在石家莊,爺爺在巴馬,那個晚上,是我最後一次聽到爺爺的聲音,他哭着跟我說,說自己很後悔,沒有機會讓我認識圈裏的人,沒有讓我去學京劇,自己也已經沒有任何能力了。

可是爺爺,該後悔的是我啊。您怎麼能說後悔呢,您在我這,從不該有後悔一說,是我虧欠了您才對,我當初年幼時,沒有跟您學藝,是我這輩子永遠過不去的坎兒和愧疚。

我願此生,為我爺爺繼續從事關於藝術的工作,我相信他老人家知道后,一定會很高興吧。

還記得小時候,爺爺給我磕瓜子仁,一顆一顆的給我磕,一顆一顆的放在我的手心裏。我捧着滿滿一手心的瓜子仁,一口全吃了下去,我本不是個愛吃瓜子的人,可那天的瓜子,是我這輩子吃過的最好吃的瓜子。

如今您走了,沒人在願意為我磕瓜子吃了。我也,再也沒吃過瓜子。

我自詡俗人,一生劣跡斑斑,替朋友出頭打架,從小到大沒有好好學習過,逃課,整蠱老師,酗酒,和狐朋狗友拜把子,第一次抽煙就給自己燙了煙花,我這一生,沒幹過一件正經事兒。

直到我聽到爺爺去世的消息時,我內心也毫無波瀾。

我本以為自己是無心之人,不知疼痛,可直到我看到爺爺的屍體時,我竟淚如湧泉,雙腿一軟險些栽倒在地。

原來真正的悲傷是後知後覺。

在爺爺的葬禮上,我竟知道下跪,知道落淚,知道踉蹌嘶啞哭喊爺爺。

還真像個正經人。

我已戒酒多日,因去年喝酒差點喝喪了命,已許久不在碰酒,爺爺去世以後,我又重新拿起了酒杯。

酒雖苦,可飲酒之人,心更苦。

這幾天的每個夜晚,我都醉倒在小區花園裏,腿和胳膊都已摔破了皮,夜夜宿醉,不知流了多少眼淚,每每手中拿着啤酒,踉蹌栽倒在地時,我都能看到爺爺的幻影彷彿就站在我眼前,伸出雙手哭喊着爺爺別走,那無助的雙手,真的是無助。

爺爺的葬禮上,他的徒弟們也來了,在爺爺的靈前唱了好幾齣的大鼓書,唯有那彈三弦之人,讓我神遊,恍惚之中,我好似看見爺爺坐在那裏,拉着三弦,那熟悉的身影,我好想撲過去抱住他喊一聲爺爺。

跪在喧鬧人潮怕聽得,來者踉蹌嘶啞哭喊歸來。若能牢牢攥住離去之人的魂魄,不信人間有白頭。

人終有一死,有一天,我也會白了華髮,不求死之時能有善終,但求我死後,能與親人愛人,共赴黃泉約。

幾十年後,我依舊能與他們,在黃泉相見。

————戊戌年念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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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代代鳳不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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