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少年
羊腸小道上，一人，一馬，一條彎彎曲曲的土路。
人，看起來倒還像個正常人。他懶洋洋的仰面躺在馬背上，眯着眼睛，朦朧的看着一排排被風吹的沙沙作響的樹葉。
高高的日頭掛起，走在這樣僻靜的小路上總是有着一番別樣的風味。
少年身下的那匹白色的小馬兒，雖然毛色純正，白的如同汗血里的白色蒙娜麗莎，但是它看起來卻是怎麼看也不正常。
一般的馬兒走起路來都是四蹄交錯，它倒好，卻是前腿並後腿，一致的步伐，一致的動作。說起來似是很僵硬，但實際上馬兒的動作還是非常靈敏的，若是它生來是一隻小兔兒，毫不懷疑它此時會高高的蹦起來。
土路盡頭的黛城，是少年此行的目的地。此處距離黛城還有一段距離，索性，少年也就任憑馬兒自己慢悠悠的走着，他自己倒是享起了清福，悠哉樂哉的躺在馬背上，眯着眼睛做起了清夢。
“嘿嘿嘿，老頭兒，不是本軍爺有意要為難於你，只是州府老爺下了死令，凡是入城者都需要在此登記造冊，並且要按照人頭數量每人上繳一錢銀子作為入城費用。”
黛城門外，一個瘦瘦高高，長得如同麻稈一般的門把總叉着腰，趾高氣揚的賊笑着。他那張瘦的如同死鬼一般的臉龐稜角分明，深凹的眼眶裏面，一雙賊溜溜的小眼睛如同貓見了老鼠一般，閃爍着賊賊的精光。
他摸了摸下巴上為數不多的稀散鬍鬚，冷笑着俯視着跪在他身前的一家老小。
為首的是一位鬚髮皆白的老漢兒，他顫顫巍巍的匍匐在地，低着腦袋，用頭撞地，死死的懇求。
“軍爺，軍爺！求求你，求求你行行好，發發慈悲，讓我們進城裏去吧。”他苦苦的哀求着，額頭已經逐漸滲出了血絲，“老漢兒一家老小逃難至此，一路上風塵坎坷，錢袋子早已經空空如也。時至今日，老漢一家子已經四五天沒有吃上一口糧了。若是再不進城，我等定是要餓死在這荒郊野嶺啊......”
“哼！”守城的門把總不屑的冷哼一聲，從鼻孔里噴出來了一股濃濃的蔑視，“老傢伙，本軍爺的話你是聽不懂還是故意在這兒給我找茬？”
他說著話，重重上前踏了一步，抬起枯瘦的右手，指着地上的一干人等數了起來，“一，二，三，四，五，六，七，八......哎喲喲，整整八個人。八個人就是八錢銀子，規矩不能變，你若是交不出這八錢銀子，那就別在這裏礙事，速速閃開，別耽擱了其他人入城！”
門把總說著話，就要上前拉扯老漢兒。
老漢兒此時心知這是關鍵時候，若是真的被這狗官擋在了城門外，估計用不了多久，他一家八口子都要活活餓死在路邊，連個給他們挖坑埋骨的都不會有。
這個世道，便是如此。
崇禎年間，朝堂腐敗，一詔旨意，朝令夕改。
做京官的人人寒蟬自危，能趨炎附勢就趨炎附勢，根本顧不得國家大事。而那些遠離朝堂的封疆大吏則是光明正大的做起了山大王，欺壓百姓，剋扣民稅，搜刮民脂民膏......種種惡行罄竹難書。
便是在這樣的環境壓迫下，農民們開始了反抗。他們挑起了大旗四處征戰，結果鬧得處於崩塌的明國更加不堪了。
一想到自己的兒女們很有可能會被活活餓死，老漢兒的心也發了狠。儘管他懼怕極了把總腰間的那柄長刀，但是在這一刻他也顧不得其它了。
老漢兒猛然昂起頭，坐直了身子，對着門把總怒目而視，渾濁的目光里蓄滿了扯不清的悲憤。
他指着城門不遠處剛剛入城的幾位公子哥，怒斥着，“憑什麼！憑什麼他們入城就不需要繳納銀錢，而我們這些外鄉來的難民就要上繳？！我們沒有錢，你們知道我們沒有錢，可是你們偏偏還要搜刮我們的肉，割開我們的骨頭，你們分明是想讓我們死啊......！”
老漢兒說的悲憤，他身後的一乾子女聽到傷心處紛紛凄凄哀哀抹起了眼淚。
曾幾何時，他們的生活雖然說不上富足，可也絕不至於背井離鄉，四處乞討。
圍在城門周圍看熱鬧的人，不少也是從外鄉來的憨實農民，聽到老漢兒話至此處，一個個的也響應起了共鳴，開始對着門把總指指點點。
門把總的臉上有些掛不住了，他知道自己不算個好人，可是誰又願意去做個壞人？這些個破規矩還不都是那些高高在上的州官們定的嗎？自己若不發狠，那麼明天的太陽他很有可能就要到荒郊野嶺里去看了。
這個世道，要想活下去，要想比其他人更要好的活下去，只能如此。
“老東西......”門把總念及此處，一咬牙，將手按在了腰間的刀柄上，上前咄咄逼近了幾步，恨聲道，“老東西，我看你是老壽星吃砒霜，嫌自己活的太長了！我告訴你，那些人都是城裏有頭有臉的家族子弟，他們是土生土長的黛城人！你這樣的外鄉人想要入城，要麼繳足了銀錢，要麼跟我回大牢裏吃一頓斷頭飯！這年頭兵荒馬亂的，誰知道你是不是叛賊的姦細！快帶着你的一家子離開此地，否則刀劍無眼！”
‘蒼啷’一聲！門把總將腰間的刀抽了出來！
刀刃迎着正午的陽光閃爍着刺眼的光澤，那刀身上的血槽似乎在提醒着老漢兒——這東西一旦出鞘，是要見血的。
圍觀的人群在此時不約而同紛紛往後退了幾步，將中間空出來了一大片的空缺。
他們是同情老漢兒一家老小的遭遇，可是自己也並沒有比他們好到哪裏去，這世道要做出頭鳥，要行俠仗義，那就要做好赴死的準備。
可是......他們可都不想死啊。
呼啦啦......見自己的頭兒已經抽出了兵刃，守城的兵卒們一股腦的圍攏了上來，將手中的矛刃對準了跪卧在地上的八口子。
是要給老漢兒一家子扣上一個謀反的罪名就地格殺，還是抓回大牢吃上一頓斷頭飯，門把總心裏已然有了決斷！
“來呀！把他們統統抓回去！讓他們最後吃頓好的，好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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