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萬千苦中一點甜

日頭又上了三桿，宵玉抬頭看着快升到最高處的太陽，站在門口處，生氣地問：“晨晞呢，她去取葯還沒回來嗎？”

自從那日晨晞接了去藥王洞領葯的活，每日，這活就到了她手上。

雲可面露難色：“還，還沒回來，大概是迷路了吧。”

“迷路？”宵玉一臉怒色：“她都去了多少趟了，怎麼還會迷路，我看她是又跑到哪個宮殿去玩了。整天不見人影，我看她就是不想留在這執明宮了。”

恰好這個時候，晨晞回來了：“宵玉仙子，神尊的葯。”

宵玉沒接過葯，瞪着晨晞問：“怎麼去了那麼久？”

晨晞的回答有些不利索：“藥王洞取葯的人很多，等了一會。”

宵玉一叉腰：“你這個滿口胡言的小妖，我都聽普法仙君說了，你那日擅自跑進人家洞府，鬼鬼祟祟，說，你到底想幹什麼。”

晨晞立馬解釋：“那日，的確是我迷了路，走錯了路。”

宵玉一把搶過藥盒：“哼，再有下次，我就把你攆出這執明宮，不過，反正我看你也不想呆在這裏。”

宵玉氣呼呼地走了，晨晞大大鬆了一口氣。

雲可走過來，小聲說：“晨晞，你到底去哪裏了，怎麼耽誤了那麼才時間。”

晨晞低頭不回答。

雲可嘆了一口氣：“其實，我也早看出來了，你是不想呆在這執明宮是吧。打從第一天來這裏，你就一直發獃，魂不守舍的，一有機會出去，你就跑出去，你幫神尊去取葯也是為了跑出去是吧。”

“咱們姐妹一場，我不妨給你說說我的真心話，我覺得執明宮挺好的，宵玉只不過嘴上說話不好聽，並沒有怎麼為難我們，神尊更是不會找我們麻煩，能這樣安安分分過日子就很不錯了。去了其他的宮殿，未必能有這般安生了。”

正說著，芳花忽然蹦了出來：“晨晞姐姐，你也不想呆在這裏是不是，要不要和我一起去求流風上神，咱們一塊去靈璧宮。”

雲可眼一瞪，推開芳花：“好了，芳花，你就別在這添亂了。”

見晨晞還一言不發，雲可拍了拍她的手：“好了，該說的我都說了，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晨晞抬頭看向門外，眼神又有點發怔。

這天宮她已尋了一遍，沒有任何線索，玉石手環也就第一天有了反應，之後就再也沒有了，她要找的人，到底在哪裏呢，她以後要去哪裏呢。

默默的，晨晞轉身，回到自己的房間。

正廳里，一直閉目打坐的墨岩緩緩睜開了眼睛，面色越來越凝重。經過這段時日丹藥的滋補，他已經能收放自如的遠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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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月色似乎特別好，照進房間裏，一片銀光。

翻來覆去，晨晞睡不着。

出去轉轉吧，猶豫了一會，晨晞起身出去了。

坐在廊沿下的長凳上，看着沐浴在月光下的夕顏花，晨晞第一次發現這執明宮的景色竟也不錯。

說起來，她來執明宮也大半個月了，倒從未注意過這宮裏的景色。

扶着紅漆塗覆的柱子，晨晞起身，沿着那長廊慢慢走着。

執明宮很大，她走了不過大半圈就花了大半個時辰，等她抬起頭看時，發現自己竟站在正廳的大門。

這正廳，除了第一日她進去過，宵玉再也沒讓她們幾個進去。

要是被人發現她半夜三更地站在這裏似乎不太好，好一會，晨晞終於意識到這個問題，正欲轉身離去，‘嘩啦’一聲，大門竟自動打開了。

晨晞一抬頭，墨岩面無表情地站在門裏。

“見過神尊！”晨晞慌亂地行禮。

什麼也沒說，墨岩一抬手，一把亮劍懸在了晨晞眉間。那可是六屆第一利劍，神器中的王者承聖劍啊，晨晞嚇得忙後退三步。

“你到底是誰，你來天宮意欲何為？”

墨岩的面容陰冷陰冷的，低沉而威嚴的聲音更是讓人不寒而慄。

晨晞趕忙跪下：“小仙沒有說謊，小仙的確名叫晨晞，是東海岸上的一株夏白草，小仙絕不是什麼魔族姦細。”

墨岩眯起眼睛：“那你為何來天宮，這段時日，你去天宮各洞府打探，今夜又在我執明宮四處查探，你意圖何在？”

晨晞聽得是一陣心驚，不愧為戰神，一言一行都逃不出他的法眼。

各種主意在晨晞心中閃過，最後她下了決心：“我若實話實說，不知神尊是否願意信我。”

“你說。”墨岩冷冷道。

晨晞抬起頭，像是回憶起了往事：“六萬年前，我剛化形成人，法力低微，就遇到四個惡人，他們也沒講什麼緣由，舉起刀就要砍我。我以為我必死無疑，誰知，一個一身黑衣的人從天而降，他殺了惡人救了我。那時，我還沒有名字，他便對我說‘你生在東海，又那麼喜歡看日出，我給你起個名字，叫，叫‘晨晞’如何。晨，早晨的晨，晞，東方未晞的晞’。他還送了我這個玉石手環，說它會保護我，囑咐我時時戴着。我戴上了手環，可是，還沒來得及詢問恩人名號，恩人就不見了。這六萬年來，我一直在尋他。”

難怪，難怪她上來就那樣介紹自己的名字，難怪她用力敲擊手環企圖引起別人的注意。

墨岩又多看了那手環幾眼，雖然法力不是那麼強，那手環的確是上古神器。

“所以，你來天宮，是來尋你的恩人？”墨岩低聲道。

“是的。”

“長得和本尊有點像的那個。”

“是的。”

晨晞回答完，小心地抬眼看着墨岩。墨岩正凝視着她，像是在判定她的話是真是假。

魔族善於偽裝，也善於蠱惑人心，雖然晨晞的這番解釋也能解釋的通她所有的作為，但是，也極有可能這都是她謀划好的。

天宮的確混入了魔族，芳花水一樣的性格，單純至極，一眼就能讓人看穿，不可能是魔族，雲可一直安分守己，只有這晨晞，行蹤一向詭異，讓他不得不起疑心。

可是，看着她那雙眼睛，墨岩又開始直覺地相信，她沒有說謊。

墨岩的目光越來越犀利，晨晞覺得自己的神魂都快被他的目光穿透了。

‘嗖’一聲，承聖劍回到了墨岩手中。

“你走吧。”墨岩冷冷說道。

“走？”晨晞不明白這個‘走’到底是要走到哪裏。

“離開執明宮，離開天宮。”墨岩言明。

“神尊，你既不殺我，就是信了小仙的話，為何還要趕小仙走？”晨晞心中竟有幾分不舍。

“你無心留在執明宮，我執明宮也從不留心生外向之人。”

晨晞一愣，好一會才明白這句話的意思。

的確，自進了這執明宮，她的心思的確沒放在這裏，三天兩頭往外跑，沒有盡職盡心地做好一個仙婢該做的事，戰神不滿她的行為，要趕她走，她無可辯駁。

挺直了身子，又深深地磕了頭，晨晞道：“那日在天君面前，神尊救了小仙一次，晨晞無以為報，在此磕頭謝恩。神尊，小仙就此拜別。”

說完，晨晞緩緩起身，也沒有去自己的房間收拾東西，徑直朝正門走去。

一身青衣，墨岩筆直地站在那裏，用餘光看着那漸漸遠去的白色身影，不知為何，心口處沒由來地一陣憋悶，就連呼吸也開始急促起來。

‘吱呀’一聲，大門打開了，晨晞一隻腳踏出了門外。

像是心臟被人硬生生地扯下一塊一樣，撕心裂肺的疼痛傳遍全身各處，身子向前一傾，墨岩伸手抓住了門框，險些摔倒。

‘嘶’，背後似乎傳來一聲異響，晨晞頓了一下，最後還是沒有回頭，抬起了還在門內的另一隻腳。

‘噗通’，一聲巨響從身後傳來，晨晞迅速回頭，卻看見一向巋然屹立的戰神竟倒在了地上。

“神尊！”晨晞一臉驚慌，趕忙跑過去，伸手就把墨岩扶起來。

此刻，他的臉色蒼白得嚇人，氣息更是弱得幾乎察覺不到了。

“神尊，你怎麼了？”

晨晞一時不知如何是好，愣了一秒，伸出兩指，念動心訣，源源不斷地將自己的法力注入到墨岩的丹田之內。

原本，意識都有些不清楚墨岩漸漸蘇醒，只覺丹田之內有股巨大的熱流，將全身冷得近乎阻塞的經脈活絡了起來，這效力，竟比天君給他的上等丹藥要好上許多。

緩緩地，墨岩睜開眼，看清是何人在救他。

“你走吧，本尊無需你管。”

墨岩一把推開晨晞，冰冷的語氣中竟有幾分慪氣的意味。

身子坐直了，墨岩開始凝神打坐。

晨晞一時覺得有些氣悶，這個人，為何無論何時何地都端着自己那戰神的架子，已經虛弱成那個樣子了，還是不肯示弱，讓人幫助，真的就那麼丟臉嗎？

嚯的一下，晨晞站了起來，一手拉着墨岩，不由分說地直接把他拖到內室，一把按坐在了他的床上。

墨岩一時懵了，還從未有人如此大膽，不問他的意見，對他這般粗魯行徑。

一時沒反應過來，墨岩竟像個木偶似的乖乖聽由晨晞操作，等他反應過來，自己已經坐在床沿，晨晞已經端着葯和茶水進來了。

把茶盤放在床頭的桌子上，晨晞兩隻手握住茶杯，覺得茶水似乎有些燙，輕輕吹了一會，覺得溫度適宜了，方遞給墨岩。

墨岩習慣性地喝了一口。

晨晞這才遞上藥丸：“神尊，吃藥。”

墨岩兩指捏住藥丸，送入口中，就了一口茶水吞下。

晨晞彎着腰，探着頭，輕聲問：“葯，是不是很苦？”

墨岩有點懵，似乎這是一個很奇怪的問題，葯，不都是苦的嗎。

見墨岩沒回答，晨晞解釋到：“我見神尊剛剛服藥時眉頭都皺了，就猜測這葯怕是極苦的。”

原來他吃藥時會皺眉頭，墨岩自己都不知道，一時不知該如何解釋，於是，坐直了身子，正色道：“這葯不苦。”

“哼，又說假話！”

晨晞在心裏鄙視了戰神一下，右手一伸，掌心多了顆白色方糖。

也不問墨岩是何意見，晨晞伸手就把糖丟進了墨岩手中的茶杯里。

‘咚’，輕輕一聲，方糖掀了一層層漣漪，然後，迅速融化進杯水中。

晨晞輕笑：“神尊，你再喝一口試試。”

墨岩看着杯中之水盪起的波紋，有些不知所措。

“神尊，你就試試。”

晨晞竟直接握住墨岩的手背，把茶杯送到墨岩嘴邊。

一滴糖水賤到墨岩唇上，條件反射似的，墨岩伸出舌頭，輕輕舔了舔。

只一滴，就很甜。

一抬手，一仰頭，墨岩將一杯水一飲而盡。

很甜，甜入心脾的那種甜，把藥丸殘留的苦澀全都掩蓋了。

活了近二十萬年，墨岩第一次吃到如此甜的東西。

看到他的眉頭都舒展了，晨晞得意地笑了笑：“神尊，是不是很好喝？”

墨岩把剛剛舒展的眉頭又繃緊了，沒有作聲。

看樣子是很喜歡喝了，只不過這位死鴨子嘴硬，就是不肯承認罷了。

晨晞也不介意，把茶杯接過來，放入了茶盤中。

對墨岩微微一作揖，晨晞道：“神尊，你好好休養，小仙告退。”

“慢着。”墨岩忽然喝道：“本尊說了，讓你離開執明宮。”

晨晞的面色一暗，咬咬嘴唇說道：“在其位謀其職，神尊尊為戰神，自然懂得這個道理，小仙雖只是一區區仙婢，也是懂這個道理的。之前，小仙三心二意，沒有做好本分之事，神尊趕小仙走，小仙不敢有怨言。可是，這六界中小仙也沒有什麼好的去處，若神尊大人不計小人過，肯再收留小仙，小仙一定會痛改前非，在執明宮內盡心盡責做好份內之事的。”

說到這裏，晨晞抬眼看了戰神一眼：“而且，神尊雖然只是一句話，可終究是救了小仙一次，小仙不是那不知恩圖報之人，小仙是真心想留在神尊身邊，照料神尊，以報當日搭救之恩的。”

看晨晞說得真切，墨岩看向了她：“那你的恩人呢？你不再尋他了嗎？”

晨晞雙目茫然：“我已經找了他六萬年，遍尋了六屆，至今沒有結果，想是沒有機緣吧。機緣未到，再苦苦找尋也是枉然，倒不如靜待機緣，時候到了，自然就會相遇。”

墨岩面無表情，看不出是高興還是不喜，最後，他淡淡道：“好了，你下去吧。”

晨晞終於鬆了一口氣，端着茶盤退下。退出寢室時，她輕輕把門拉好，一絲縫隙都不留。

看着那緊閉的房門，墨岩的面容又舒緩了下來，這晨晞，心思還真是細如髮絲啊。

走出正廳，看着那扇半開着的大門，晨晞快步走過去，把大門關上。

轉過身，看着這熟悉的院落，晨晞不由大大鬆了一口氣，能繼續留在這裏，真是太好了！

其實，走出大門的那一刻，她也覺得心口處一陣抽痛，心中全是千般萬般的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