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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安然早上醒來,匆匆梳了個男子髻就往廂房去了,走到門口才聽見裏頭傳出引磬和梵唄的聲音。

榮枯一大早就起來,穿戴完畢之後便跪坐在廊下誦經早課。

說是誦經,其實也是歌詠。

他聲音低沉雋永,梵語熟練,似乎也有特殊的發聲方式,讓梵唄之聲繚繞在廂房院落,裊裊不絕。

李安然駐足聽了一會,決定不去打擾他。

——難道法師還會插了翅膀飛了么?

恰好前面有下人來報,說是二公主攜駙馬前來拜訪,李安然稍一思忖,便轉身先去前邊接待於菟和崔駙馬了。

李靜姝的駙馬出身河西崔氏,原先也算是河西一代的望族,只是到了他祖父那一代便沒落了。崔景、崔肅兩兄弟雖然是世家子弟,卻也是科舉出身。

後來崔景不知怎麼的,和於菟看對了眼,乾脆尚了公主。崔肅為人耿直,外放了幾年回到朝廷為官,卻做了御史。

李靜姝這邊是來謝姐姐給她送去的象牙席的。她懷着身孕,天氣了,身子越發重燙,這象牙席觸之溫潤,挨着涼爽,剛送過來便用上了,只覺心裏喜歡得很。

加上李安然剛回天京還沒有多久,她和李安然親厚也沒有親自去寧王府拜見過姐姐,正好趁着機會聯絡聯絡感情。

至於為什麼把崔景帶來……崔景說有要事要跟大殿下商量,死乞白賴的非要過來,於菟也沒辦法。

李安然吩咐下去,最終在茶室見了這對夫婦。

寧王府的茶室,雖然是“茶室”,但是一般都是李安然會見外客的地方,她也不請人吃茶,反而是敞開了簾氈,支起一個爐子來一邊炙肉,一邊聊事。

李靜姝懷着身孕,不方便吃炙肉,李安然便讓人準備了於菟素日裏愛吃的金乳酥。

碳爐上的鹿肉被片成條條分明的薄片,伴着薤白髮出油脂滋滋作響的聲音。

一邊於菟嚼着金乳酥,一邊露出了小貓不給吃肉的眼神,可憐巴巴地望着自家姐姐。

崔景咳嗽了一聲:“乖,我們回家吃點別的。這鹿肉太熱、太補,你吃完更不舒服。”

於是李靜姝只能繼續愁眉苦臉地啃金乳酥——好在金乳酥雖比不得炙鹿,倒也和她胃口。

李安然加了一塊鹿肉,沾了一點蒜醬塞進嘴裏咀嚼着:“妹夫來此,可是為了子竹的事?”

崔肅之前就因為上書勸解聖上早些擇人下嫁先戾太子四女的事情,被皇上一頓痛罵,趕回家去閉門了三天,出來又一五一十把這件事記在了起居註上,被皇帝用書卷砸了頭,現在包着腦袋在御史台整理實錄。

崔景怪道:“我哥做這些事情,有他自己的想法,我要是勸大殿下插手管了,他還得罵我這個弟弟。”

李安然:……

崔老耿就是崔老耿,她真真是沒話說。

崔景道:“妹夫來其實是想向大殿下討個差事的。”

李安然咽下口中炙肉,喝了口茶:“什麼差事?”崔景向來是個三不管的閑散人士,雖然當初春闈的時候,也是一科的進士,和哥哥崔肅不同,他是自請外放去做地方官員。

為官三年,在當地留下了不少農事相關的政績。

也是在這,他被李安然看上,從地方官擢升至六部,他還老大不情願。

當然,後來他尚了於菟,也就開開心心掛着個“安平侯”的職位,倒騰起了自己心愛的桑農事。

讓他自己開口跑來要的差事……

李安然道:“你說說,我看能不能成。”

“我想出使安南,聽說安南有三熟良種,我想去看看是否是真。”崔景道。

李安然瞭然:“我就知道是這樣。”她笑着湊到於菟邊上,“出使安南至少一年為期,短則一年,長則三年,你這駙馬倒也捨得你。”

於菟道:“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他若是要去安南,那我也跟着去不就完了?”

崔景道:“胡鬧,你孩子還沒生呢,大着肚子隨我舟車勞頓么?”

李靜姝眨了眨眼,嫵媚一笑。

“你眼下要求去,阿耶必不同意的。至少得等於菟生了孩子,養好了身子。”李安然又往炭爐上放了幾塊肉,“眼下良種的事情不着急。”

得先把地的事情掰扯清楚才是。

“殿下可是做了決斷了?”崔景道,“此事……”

李安然打斷他:“箭在弦上。”

崔景便不說話了。

李安然笑道:“你跟你哥好好說說,讓他別老耿着脖子和我阿耶爭。”

“那我可不敢。”崔景連忙擺手。

就在這時候,藍情從外頭進來,對着李安然和於菟夫婦行禮道:“殿下,三殿下求見。”

李安然對着於菟笑道:“今天是什麼日子,怎麼連欒雀都來了。你們這是商量好了,扎堆來吃我的肉不成?”

李靜姝嗔笑着打姐姐的手:“你可沒給我吃肉。”

李安然大笑:“讓妹夫回家去,給你做些你能吃的。”

卻見欒雀從外頭繞進來,手裏還提着一個籠子,他脫掉靴子也坐到廊下,對着李安然笑道:“沒想到於菟姐姐也在這,早知道我就帶兩份禮來了。”

“這是個什麼?”李靜姝伸長脖頸,一雙眼睛滴溜溜盯着欒雀手中的籠子。

這籠子不大,看上去像是個鳥籠。

李安然喜歡猛禽這事大家都知道,但是她手上調養的那隻白羽海東青彪子是罕見的神俊,他人送的根本比不過。李安然本人也經常轉手將別人送給自己的鷂鷹轉送給皇帝,久而久之,也就沒有人給她送鷂鷹了。

欒雀靦腆一笑,伸手揭開了籠子上的布:裏頭有兩隻孩童拳頭大,腦袋埋在翅膀下面瑟縮成一團的小雀。

李靜姝:……哦,是這個啊。

李安然怪道:“送我這個做什麼?”

於菟搶嘴替欒雀回答道:“這鳥叫銀喉,很是親人,因為生得憨態可掬,最近京中貴女流行馴養着玩。”

她對着欒雀笑:“大姊姊愛神俊迅猛的鷂鷹,你給怎麼給她送這個?快快拎了去,換隻漂亮的白鷂子來。”

李安然拎過籠子,打開籠門,用手指逗了逗裏頭瑟瑟發抖的毛糰子:“看着怪可憐的。”

欒雀笑道:“姐姐不知道,這東西鳴聲好聽,京中貴女們多帶着兩三隻,裝在金籠里掛在馬車上,雀聲啾啾,頗有趣味。”

李安然不置可否地關上籠門:“既然是弟弟一片心意,我就收下了。”

隨後,四人又聊了些家長里短的事情,看着日頭有些晚了,三人才辭別李安然。

李安然方才得空再去找榮枯。

結果,卻只看到廂房大門敞開着,一紙書信放在桌子上。

李安然眉頭緊蹙,走到那一紙書信前,揭開書卷,裏頭只有石蜜的熬制方法,並且配上了詳盡的圖畫。

李安然挑眉,環顧了一下四周,發現榮枯的竹匣不在了,思忖了一會,笑着搖搖頭:“罷了。”

她走到外頭招了招手,便有王府的婢女過來,李安然笑道:“去,給我準備一盤子棋子酥。”婢女應下,過了一會便帶着棋子酥過來,收拾完畢便躬身離開了。

待到日落西山,暮鼓聲起,王府里點起燈來。

榮枯推開廂房門,正想把身上背着的竹匣放下,不料兜頭看到李安然趴在榻上,手上攥着書卷,盤子被碰翻了,裏頭棋子酥撒了一地。

榮枯:……

他只是去報恩寺的僧學和病坊看看,為何大殿下就把他暫居的廂房弄得和發生了兇案一樣。

還不等他開口,李安然自己先醒過來,髮髻歪到一處,鬢髮散亂下來,一臉迷迷濛蒙:“法師回來了啊?”

榮枯道:“殿下此舉不妥。”

李安然揉了揉眼,眼角處被她揉得一片融粉,比擦了胭脂還要鮮艷:“我本來想看着書卷,等等法師的,誰知道法師拖到暮鼓過了才回府,不慎睡著了,還請法師不要見怪。”

榮枯沉默了一會,捻着佛珠開口道:“殿下何以知道小僧會回來?”

李安然笑了:“兵法之道,虛則實之,實則虛之——若是法師真的想跑,就應該故技重施,把舊東西都留在王府,麻痹孤才是。”

榮枯把目光落在她手上的書卷上,道:“大殿下如何知道小僧離開西域時候的情景?”

“我觀法師身邊的貝葉經文,用的雖然是晒乾的貝葉,但是用的墨卻是雍州產的松煙墨——雍州松煙墨凝而不散,帶有一種特殊的炭香味,確實適合用來在易碎的貝葉上書寫。由此可知,這些經文成書其實是在雍州,是法師默寫出來的。”李安然把鬢角的亂髮扶回髮髻上輕輕一綰,“法師既然是從祁連密道逃跑到漢地來,一定會為了防止他人發現你逃跑而拖延時間。”

“小王不才,猜是法師留下了珍貴的經文,才轉移了他人的視線,待到他們反應過來,法師已經遠遁,他們就再也尋不到法師蹤跡了。”

榮枯捻着手中的掛珠,也不回答李安然,當他像是下定了決心想要開口的時候,卻聽李安然先打斷了他:“石蜜的熬制方法,我會尋找機會呈上去的,法師不必擔心。”

“我還是那句話,若是法師要走,我不會攔着。”

她站起來,走到榮枯邊上,只是擦身而過的時候,小聲說了一句:“今日我阿弟弄了兩隻雀兒來,我實在是沒耐心侍候,送給法師替我養兩日吧?”

言罷,便笑呵呵地背着手走出了廂房。

榮枯看着一地只能拿去喂雀的棋子酥,長長嘆了口氣。

——至於第二天,李安然梳妝完畢,打算帶着榮枯去踏青宴,跨進廂房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這阿闍梨手持引磬滿臉無奈,一隻雀蹲在他左肩上梳毛,另一隻蹲在他頭頂上理翅膀的畫面。

李安然:……噗。

阿弟誠不欺我,確實甚是憨態可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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榮枯:迪士尼在逃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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菩提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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