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章 蹲守
盛夏六月的天氣,連着半月未曾下過雨,太陽炙烤了一日,即使靜止不動,街面上也浮着一層難聞的土味兒。
未時末,太陽還明晃晃的掛在天上,無甚要事的人都老老實實呆在家中避暑。
謝景昭剛去平國公府喝完他好友陸廣平的生辰酒宴,醉醺醺的打馬往家走。
本來陸廣平已經約好了畫舫,包圓了回水河沿岸一條街所有青樓的頭牌姑娘,大家準備入夜再去沿河賞景聽曲兒的。
可是,謝景昭如今心裏住了個人兒,只要想想池家二姑娘那張傾城絕世的芙蓉面,和一嗔一笑皆是楚楚動人又恍如畫中人的姿態,他再看花樓里那些艷俗浮誇的庸脂俗粉,一瞬間就完全失了興緻。
這會兒他不緊不慢打馬往回走,身邊沒帶小廝、護衛。
這位爺向來就是這麼個我行我素的脾氣,而且誰人不知陵王府的小王爺作為陵王府的獨苗,從小嬌慣,早就是這京城裏數一數二的紈絝,只要他不殺人放火惹上人命,旁的事就是宮裏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誰會沒事兒主動招惹他?
謝景昭這會兒喝了不少酒,心裏卻不大痛快,因為頭幾天陵太妃親自去長寧伯府試探口風給他提親,池家的人當時沒直接應承,說是家裏掌上明珠的婚姻大事,不好草率,等過幾日再正式給王府回信。
而這一過——
就過了七八天,那邊卻彷彿石沉大海,再沒有半點音信。
謝景昭這十七年來過得順風順水,金尊玉貴,因為什麼也不缺,倒也極少有什麼東西是能叫他看在眼裏且心心念念割捨不下的,這是頭一遭,只看了那姑娘一眼就魂牽夢縈,心裏發癢,一直惦記着。
這事兒,他絕不能任由池家就這麼糊弄過去。
這麼想,他正琢磨着改天得讓陵太妃再登一次長寧伯府大門,務必得要個肯定的結果出來,忽聽得旁邊衚衕里有人喚他:“小王爺。”
是個姑娘清澈婉轉的嗓音,乍一聽甚是果敢,細品聲音卻又頗有幾分踟躕的底氣不足。
謝景昭思緒被打斷,下意識的循聲望去。
他從平國公府回來,不繞路的話正好要從自家後巷旁邊過,他乍一轉頭就見那巷子裏站着個嬌嬌俏俏的姑娘。
杏眼桃腮,五官精緻漂亮。
而這張臉居然正是他心心念念惦記着的池家美人兒。
謝景昭心臟像是被一雙大手猛的攥了一下,片刻之後才呼吸略顯急促了起來,他努力的定了定神,睜大了眼睛細看,以確定這不是他醉酒之後出現的幻覺。
那姑娘站在巷子裏,巷子雖然也不算十分隱蔽,但她只是往前挪了兩小步就又頓住,神色略帶幾分緊張的沒有走到這大路上來,又道了句:“我……您能過來一下嗎?我有兩句話想跟您說。”
謝景昭腦子這時候已經有點糊了,又彷彿是受了蠱惑,完全不受控制的就利落翻下馬背。
他幾步走進巷子裏。
眼前的姑娘確實是他之前看中的池家那個姑娘沒錯,但又明顯有哪裏是不對勁的。
她一個大家閨秀獨自出門來本就不妥,身邊沒一個下人跟着,而且再瞧她身上,一身衣裙包括鞋子都是很普通的布料和款式,雖然瞧着還算整潔,但明顯都洗的半舊了。
池家二姑娘池芳,上回他見着時,那美人兒長發及腰,發間配飾雖然只有簡單的幾樣,但卻樣樣都是價值不菲的名貴物件,這會兒她卻只用沒有半點裝飾鑲嵌的木簪挽了發,髮絲身後垂落的部分僅到背部,發質瞧着也不如上回見到的那般垂順有光澤了。
但就是她那張臉,這是第二次見了依舊是會一眼驚艷,讓他動容到心跳加速的。
“你怎麼在這?”謝景昭的手心裏隱隱在往外冒汗。
因為已經意識到不對勁了,他雖是個不務正業的紈絝,但卻並沒有傻掉,就唯恐是其中有什麼差池,所以即便他看到了魂牽夢縈的姑娘,一時間也慎重緊張起來,甚至無暇先說兩句甜言蜜語調戲或者誇耀一番。
“我……”池芮張了張嘴,驀然就有幾分臉紅。
她一個姑娘家,當然知道這樣貿然找上門來蹲守人家男子很是不妥,可眼下她沒有別的路走了。她生下來就被池家所棄,扔在外面自生自滅十七年,前兩天剛被找回來卻是為了拿來給她那個金尊玉貴的同胞姐姐替嫁的。
池芳雖然迄今也沒有許親,但是關於她的未來池家早有別的打算和安排了,可是好巧不巧這位沾着皇親的京城紈絝小陵王半路殺出來說要她。
池家不過一座沒落的伯爵府,陵太妃上門提親他們也不敢直接回絕,卻也不知道是誰靈光一閃又想到了她。
他們接了她回來替池芳頂災、做棋子,而且還是用完就棄那一種。
池芮一個出生就被他們遺棄的孤女,現在想逃都逃不掉,只能任他們算計利用。雖然謝景昭的名聲不好,但是對她來說卻是能幫她擺脫池家,並且找到庇護的跳板。
雖然池芳看不上這個紈絝,但是這個機會她卻必須得抓住了。
為了防止見面那天被當場拒婚退貨,她索性心一橫,過來蹲守堵了謝景昭,提前攤牌,也好心裏有譜兒,同時……
也可通過此事先觀察一波此人的確切性情和人品,方便以後應對。
也算是她運氣不錯吧,王府的看門小廝說小王爺去平國公府赴宴了,看她着急,還給指了尋人的方向。
她剛回到京城沒幾天,又一直是在長寧伯府的宅子裏打轉兒的,尤其還是個姑娘家,到處拋頭露面去找人也容易出事,索性就碰碰運氣在這裏等了。
她原想是等到太陽西斜,對方若還不回來她就得回了。
這時候謝景昭就站在了她面前,身上淡淡的甘松香合著酒氣,王府的後巷也不算狹窄,但是艷陽高照的大熱天裏就他們這一對兒初見的男女站在這……
池芮是做好了準備來的,這時候話到嘴邊卻莫名的局促,喉嚨一下子被什麼堵住了一樣。
她心裏一急,本來清澈的眸子就更顯得水盈盈的,目光格外的靈動。
就她這麼一卡殼的工夫,謝景昭眸光流轉,已經盯着她細細的端詳了好幾眼。
這少年的一雙桃花眼,因為有些微醺,眼睛周圍那層淺淺的紅暈更重,眼神朦朧中彷彿藏了無盡深情,明明不過初見而已,池芮卻驚奇的發現自己一眼望進這少年的眼眸里,心神居然莫名的一盪。
她也這才發現這少年的一張臉居然也生得極是好看。
唇紅齒白,鼻樑高挺,不薄不厚的唇,唇角似是天然噙了一絲弧度。
他此時帶着醉意,微眯了眼睛打量她,那神態就襯得唇角的弧度多少透出點兒紈絝氣,不怎麼正經。
這麼好看的紈絝,既然是大家互相盯着看,那也就說不上究竟是誰在覬覦誰了吧?
池芮腦子裏胡思亂想,藉此為自己打氣。
“你不是池家二姑娘?”還不等她回神,謝景昭已經先行開口。
他微蹙了眉頭,用的是個問句,語氣卻已然是篤定的了。
池芮快速收攝心神,咬咬唇,用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望着他。
“不是。”她說,因為緊張,聲線不自在的帶了一絲顫抖,但她依舊沒有避讓,望定了謝景昭,表情有些期期艾艾的,“殿下認識的那位池家姑娘是我嫡姐,我也是池家的。”
謝景昭腦子轉的很快,盯着她的臉,眉頭不禁蹙得更緊:“雙生子?”
“是……”池芮應聲。
她隱約看出來這矜貴少年的眉宇間已然略見煩躁,就趕緊單刀直入,長話短說:“我今天來找殿下是想問您,若……若是我家想要將我許配殿下,您……能應承嗎?”
謝景昭再度愣住。
他偏着腦袋略一思忖,隨後那雙好看的眼睛裏,璀璨光影突然一散而盡,變成寒涼一片深不見底的深淵。
他雖然紈絝,但是腦子夠用,池家如果打了李代桃僵的主意,他當然就明白對方的意思了。
他走上前來一步。
池芮雖是做好了打算來的,心裏也明明白白的知道自己將來努力要走的路,可是這十幾年被扔在山上艱難求存慢慢長大的,她也太清楚自己這個徒有虛名的伯府小姐根本就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兒。家裏說不要她,她就得認命的在庵堂里獃著,現在他們打李代桃僵的主意,接她回來想把她硬塞給謝景昭,她哪怕明知道極有可能當場就把王府的人惹毛,也依舊沒有她說不的份兒。
她來找謝景昭時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了,可謂孤注一擲。
可就是因為孤立無援,她就算心智再堅定,也還是有趨利避害的本能,眼見着謝景昭冷臉走過來,她腳下就本能的後退兩步。
就兩步,便撞到了身後的牆壁。
可她依舊還是努力維持着臉上的表情,不閃不避的與對方交涉。
謝景昭用扇子抬起她下巴,左右偏移過去,將她這張臉又再仔細的觀摩打量了一遍,那雙眸子裏始終沒有再浮現出溫度。
池芮知道他肯定很不高興,他這般舉動也不是挑逗,而就是實打實的羞辱。
可是,她忍着,沒有躲開迴避。
畢竟——
如果換成是她,她也會覺得池家藏着掖着一個在府里嬌養調·教的一等一的千金,轉而卻推了個徒有其表的冒牌貨應付她,她也會將這認為是莫大的侮辱。
池芮屏住了呼吸以此來壓制心中的不安和惶惶,不等謝景昭開口,她就搶先一步再一次主動問他:“如果家裏只肯嫁我,小王爺,您……會娶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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