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
“你可想好了,教養一個人可不像養小動物,當你決定的那一刻,就必須承擔起一個生命的責任,我還是建議你再回去想清楚再來跟我提這件事。”
對於慕無尋的去留問題,寧音塵跟聞人厄師兄產生了很大的分歧,現在他正處在較為叛逆的階段,將聞人厄師兄的勸告當作耳旁風,畢竟對於救下慕無尋這事,聞人厄已經極其不滿,更何況寧音塵還想將人留在自己身邊。
連淵的卜算顯示,慕無尋對之寧音塵,或是生,或是死,是兩個極端下不可測的變數。
而面對諸位師兄的勸告,風姿卓絕的少年意氣風發:“我命由我,是生或是死,皆是我自己說了算,哪怕以後我因為這個決定而落入萬劫不復,我亦無悔今日。”
這把聞人厄氣慘了。
為此,寧音塵挨了好一頓打。
他第一次如此堅定地抗拒素來最懼怕的師兄——聞人厄的安排,往常戒尺剛拿出來,就會腿軟求饒的小師弟,今日在被打得渾身沒那處不痛,卻依然堅持地喊:“我就要將他收入座下,你就是打死我,我也要這個徒弟!”
往後的日子裏,每當寧音塵回想起這日,都有種自己被鬼附身的錯覺。
最後還是風儀趕回來攔住聞人厄,連淵趁機抱着寧音塵跑得遠遠的,如此這場鬧劇才暫時落下一序列的帷幕。
那天被打得僅剩一口氣的寧音塵,被連淵哭着送到卿九閣屋子,人前風風光光的星宗宗主,看到寧音塵渾身淤青的模樣,就直掉眼淚,看得卿九閣不忍直視。
連淵握着他的手,啞聲道:“你還有哪疼嗎,不要忍,疼就告訴師兄。”
卿師兄給他上完葯,本已經不怎麼痛了,但習慣性地撒嬌:“哪都疼,要師兄吹吹。”
連淵就真湊過去給他吹了吹,卿九閣在旁邊鬱悶道:“我的葯能止九成的外傷痛,不要低估我的專業性好嗎?”
真是愚蠢,要是連他的葯都止不了的痛,吹一口氣就能好?
寧音塵笑盈盈道:“師兄的葯當然能治外傷的疼痛,可是治不了心痛,而連淵師兄吹一吹,我心裏也一點不覺得痛了。”
話剛說完,餘光瞥見門口站着的小男孩,寧音塵眨了眨眼,看了過去。
小男孩臉色如大病一場般蒼白,眼睛裏沒有半點神采,只愣愣地看着屋裏,一隻小手撐着房門,沒有退出去、也沒走進來。
寧音塵拉過衣服遮住身上的傷,坐起身彎着眼笑道:“你怎麼來啦。”
小男孩垂下頭,低聲道:“我要回家。”
“這就是你家呀。”寧音塵焦急地下了床,蹲下身輕輕抱住小孩,軟聲道:“我說過的,我在的地方,就是你的家。”
小孩聞到撲面而來的淡淡葯香,沉默半晌后道:“你會永遠在嗎?”
“當然啦。”寧音塵輕笑道:“師兄們都說,我以後會是世界上最厲害的人,我會一直陪着你的。”
卿九閣在旁邊涼颼颼道:“再厲害的人,也有極限,沒有誰會永遠陪着誰。”
眼看小孩的眼神又黯然了下去,寧音塵怕卿師兄再說些什麼摧殘小孩幼小心靈的話,趕緊將人拉走了。
神山上的風景十分漂亮,現在正值黃昏,漫天晚霞風舒雲卷,從高處往下看去,如同金燦的海浪在涌動。
寧音塵牽着小孩的手向他介紹道:“往那邊走是桃花嶺,有很多小精怪躲在裏面,再深的地方有好幾隻神獸,不過你別怕他們,過不了多久,他們也會跟之前那些神獸一樣,隱匿去的。”
小孩只垂目聽着,一言不發,寧音塵是自己也能跟自己聊得很開心的性格,絲毫不介意地自顧自道:“我想讓你忘掉過去,風儀師兄說讓一個人忘掉從前,首先要做到的就是重新開始,既然是重新開始,我想另給你起個名,你願意嗎?”
小孩依然沒回答。
一陣風過,帶來清幽的桃花香,不知不覺他們已經走到了桃花嶺,寧音塵突然想起這小孩還是凡人之軀,未曾辟穀,來神山好幾日,也沒見他叫餓,又一看那蒼白的臉,以及虛浮無力的動作,寧音塵後知後覺反應過來,問道:“你餓嗎?”
小孩抬眸看向他,深黑的眸子讓人瘮得慌,而寧音塵百無禁忌地抱住他,歉意道:“對不住,我也是第一次收徒,有很多都不懂,我會慢慢學的。”
學的第一件事,便是給自己徒弟做一頓充滿“家的味道”的豐盛晚餐。
因為公孫執也在神山,所以神山上時常備得有新鮮的食材,寧音塵去請教了公孫執關於做飯相關的知識,看着公孫執熟稔地炒好了好幾個菜,寧音塵也躍躍欲試,打算做最簡單的雞蛋羹。
因為公孫執說,小孩餓太久,吃太腥辣的胃會受不了。
寧音塵很少見人吃飯,更別說做飯,雖然知道未辟穀的人每日三餐斷不了,但這對他來說還是有些陌生,第一次上手,難免搞砸。
折騰到深夜,也沒做出一道被公孫執認可的食物,最後公孫執阻止了他,並道:“再進行下去,鍋都要被你燒穿了。”
但寧音塵非常想讓慕無尋在神山上吃到的一頓飯是自己做的,公孫執這位臨時的廚房師父只覺自己江郎才盡,教不了寧音塵。
可捱不過寧音塵撒嬌,其實也不是撒嬌,但他一放軟聲音,露出可憐委屈的模樣,再精湛的撒嬌技術比之都相形見絀,沒人能扛得住——除了聞人厄。
“不然,我教你桃花酥吧。”酥點是最不考驗技術的了,只用掌握好用量和火候,這對於小神君來說,應該不算難事。
更何況還有自己盯着。
寧音塵連連點頭。
歷經千難萬難,終於有道像樣的食物出爐,等寧音塵連帶將公孫執做的幾道菜一同端回去時,小孩已經睡著了。
小孩生得唇紅齒白,如玉雕琢的小臉上,一對睫毛又密又長,蓋在眼瞼上,像是棲息的蝴蝶翅膀,睡着的模樣,也特別好看,讓人心軟得一塌糊塗。
毛色麻亂的小白鳥窩在一旁,露出一半腦袋,小聲道:“是餓暈了。”
“啊?!”寧音塵手足無措差點把食盒打翻,公孫執聞言趕緊倒了杯溫水扶着小孩灌下去。
那棲息的蝴蝶顫了顫,虛弱地展開翅膀,現出一雙濕漉漉的大眼睛。
之後,寧音塵也沒再忍心讓他必須先吃自己做的桃花酥了,而小孩全程都沒嘗過一口他做的桃花酥——其實他餓得太久也沒吃過幾口飯菜。
被傷到心的小神君最後收拾碗筷時,面對那碟酥點,哀怨道:“風儀師兄這次買的桃花酥看着都不好吃,下次叫風儀師兄別買這家的了。”
於是忍着心痛無情地倒掉了。
小孩像是察覺到什麼,目光久久落在桃花酥上,又看了眼什麼都寫在臉上的小神君,嘴角不易察覺地輕輕勾了下,一閃即逝快得像是沒發生過。
小孩雖然沒吃他做的桃花酥,但當他洗完碗筷回來,卻意外地答應他,想要一個新的名字。
寧音塵瞬間忘掉了不開心,輾轉反側地想了一晚上,第二天頂着濃厚的黑眼圈找到剛練劍回來的小孩,興奮猶存道:“就叫慕無尋吧!”
慕是他原本的姓,而無尋之意是想他不要尋覓過去的恩怨。
然而無意間,一個杳無音塵,一個無處可尋。
到後來,慕無尋忘記了自己原本的名字,他的生命開始圍着寧音塵旋轉,雖然因為聞人厄的關係,沒人正式承認過他們師徒的關係,師徒禮也沒什麼人見證,師徒契更是結不上,但慕無尋叫着師尊,就叫了幾百年。
在慕無尋眼裏,寧音塵就是美好的代名詞,他像月光一樣皎潔,明明照在身上,卻怎麼也抓不住,也像陽光一樣熾熱,驅散了深冬的寒意,讓冰雪融化、草木復生。
封閉沉默的人,註定會被一個活潑開朗的人打動,在開始重新選擇繼續往前走時,那個將他拯救出深淵的人,就會如氧氣般維繫着他的生命,寄予他行走的動力。
這個人,會比生命還重要。
那是屬於他的全世界。
當天之裂縫出現時,寧音塵隱隱有了預感,有次從夢中驚醒,就怎麼也睡不着,慕無尋察覺到隔壁房間的動靜,披衣提着一盞燈過去,剛打開門,一個幽魂狀的鬼臉迎面撲來。
慕無尋條件反射往後退了一步,一揮手將那玩意兒擊散,而後就聽到低低的笑聲。
寧音塵靠在床頭,青絲泄落榻邊,皎潔的月光從窗口照進來,能隱約看到他額前的薄汗:“我原本是想着,等明早你來叫我早起時,可以嚇你一嚇,沒想到提早了。”
慕無尋走進去,將燈盞放在桌上,轉身看他:“你做噩夢了?”
修真之人很少做夢,更何況噩夢,一般都是不詳的徵兆。
寧音塵閉了閉眼,低聲道:“我夢到,我保護全世界去了,然後......就一直困在一個地方,出不來。”
慕無尋靠過去,像小時候寧音塵抱他一樣,抱住寧音塵。
當初的小孩身量已拔高了許多,正是少年模樣,抱着已不如過去一樣軟乎,但另有一種奇異的感覺。
慕無尋順着他的髮絲,溫柔道:“師尊保護世界,我保護師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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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為什麼喜歡我?”
漫天遍野的喜林草中,寧音塵懶懶地倚在慕無尋身上,困得打了個哈欠,眼尾憋出抹水光,依然不依不饒道:“你當初跟我說好的,會告訴我。”
慕無尋神色漸漸柔和,一圈圈繞着落在手中的青絲,低喃道:“因為師尊,就是我的全世界。”
懷裏半晌沒有回應,慕無尋垂目看去時,寧音塵已經睡著了,呼吸安穩,胸口輕輕起伏,嘴角勾着一抹淺淺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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