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公孫諶謹慎地審視着自身。
那不是夢。在度過了這漫長的時間后,他必須承認這點。
他的手指微屈,抵在了額頭。
在他的神識里確實出現了一小塊駁雜的存在。
柔軟,脆弱。
他嘗試拖拽了一下,那片純白輕巧地躲過了襲擊,安靜蟄伏在深處。
六十年前,天樂三十八年,牡華天宗,顏家人……
公孫諶從靜室出來的時候,荀尚平和公孫離一起找上了他。
公孫離:“牡華天宗的態度強硬,如果那幾位長老還想促成這段聯姻的話,非你莫屬。”事實上,牡華天宗就是衝著公孫諶來的。
藍葉舟就一個女兒,如寶如珠護着,若非公孫諶這樣的天才,他如何肯交付出去?
荀尚平含笑道:“這也不失為一件好事。”
公孫諶冰涼的視線擦過這兩人,“沒有別的話了?”
僵持了片刻,公孫離最先敗退,攤手道:“長老要你去牡華天宗一趟。”
公孫世家是一個修仙世家,頂端的權力皆由幾位長老掌控,那是世世代代紮根的權勢,眼下讓公孫離傳達的含義,公孫諶也心知肚明。
上頭願意順從他的意思,可如何拒絕牡華天宗,便成了公孫諶的職責。
“你呢?”公孫諶看了眼荀尚平。
荀尚平:“看戲。”
一隻白鶴扎穿了荀尚平的衣襟,在他快速退離后,它乖巧順從地收斂了翅膀,貼服纖長的脖頸靠在男人的手背上磨蹭,幾根潔白的羽毛在風中跌落的時候,擦過了公孫諶漆黑的衣裳下擺。
“你養的這群小寵可真是不聽話。”荀尚平抱怨地說道,“你不想去可得快些尋個由頭,下月就是藍嵐的生辰宴了。”
出乎意料的是,“不。”
男人剔透冰冷的瞳孔動了動,矜傲地說道:“我會去。”他抬手摸了摸乖順的白鶴,絲滑的觸感讓公孫諶冷硬的眉峰微柔。
不知山處。
顏如玉。
他會找到他想要的。
…
顏如玉做了夢。
他在夢裏看到了公孫諶。更年輕的那個。
顏如玉有些渴望地凝視着那道身影。
那是他曾經喜歡過的角色,是他最初喜歡的設定,是最亮眼澄澈的階段……那個漆黑的男人在無數仙鶴的簇擁下,宛如天神降臨。他握蕭,吹出了悠遠綿長的曲調,在不疾不徐的篇章中,穿透萬里,他捕捉到了顏如玉的視線。
那是一雙漆黑幽深的瞳孔。
顏如玉猛地驚醒。
坐在內府精美的床榻上,他緊張地抓住了心口的位置。
他什麼時候這麼痴漢了?夢裏亂葬崗看大佬還不夠,還去夢人家年輕的時候?那黑與白的對比還真是鮮明。
然後他的臉色古怪起來。
他睡覺做夢,去了亂葬崗,在亂葬崗睡着,再繼續做夢,夢到了幾十年後的年輕公孫諶,然後再驚醒,回到了現實……這簡直是無限套娃。
顏如玉哀嘆了一聲,爬起來穿衣服。
今日顏輝要見他。
經過這兩日泡在亂葬崗和大佬的試探,顏如玉已經從大佬的口中得知牡華天宗確實是有過獻祭,據傳是為了整片大陸。
但大佬的記憶並不完全,設想他現在的情況,那也理所當然。
顏如玉沉吟,在龍丘靈和顏輝的眼中,他不是他們的孩子,而是利用之下的產物。
這也能解釋許多的事情,為何龍丘靈厭惡他,為何只有他的名字是雙字,為何只有他沒有靈根,為何顏輝對他有着詭異的上心,為何在他身上下了禁制……再加上他想起來的小說描寫。
在《風起雲湧》這部小說的設定中,在故事開始的前幾十年,牡華天宗為了大陸設下了一次獻祭,而在那次獻祭中死去的人,或許是他,顏如玉。
而從顏輝的態度來看,這獻祭的人或許並非隨機,而是從一開始就被選中了。
顏如玉若有所思地佩戴上腰飾。
還有大佬所說的白石,如果連公孫諶都找不到的話,他又是怎麼從藏書閣給扒拉出來的?他握了握拳頭,還是這樣孱弱的力量,這具身體究竟藏有什麼秘密?
…
“父親。”
顏如玉恭敬地說道。
主峰碧落,是外人難以涉足的、顏輝的領域。
顏如玉和顏竹暫居此處確實算得上安全。
“你看起來很好。”顏輝寬厚地說道,在他說話的時候,他看起來不像是高高在上的仙尊,而是如同普通父親一般溫和。
顏如玉:“碧落很安全。”
顏輝顯然贊同這個觀點,他含笑說道:“沒有人敢在此處撒野。”
黏糊糊的、潮濕的視線擦過身體的輪廓。
顏如玉藏在袖裏的手指緊握成拳,他抬頭輕笑道:“父親今日喚我過來,可是有事?”
顏輝並沒有收回打量的視線,只是更光明正大,更祥和平靜,他笑着,衝著顏如玉伸出手來,“你和塵客行相處如何?”
這是個意料之外的提問,顏如玉眨了眨眼,任由那隻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輕佻,但有能力。”也很聰明。
顏輝:“但是他死了。”
顏如玉:“死了很多人。”他應着。
顏輝贊同:“但他是特殊的一個。”他讓顏如玉在對面坐下,那是塊柔軟的蒲團,至少比起顏輝底下的那個好上許多。
顏如玉坐下來的時候甚至感覺不到任何涼意。
“出事當天,他是最早喪命的。”顏輝的聲線透着些許沉思,“那人的目的很明確,他在殺了塵客行后,直接撕碎了他的神魂,沒有留下任何可以追尋的後手。”
他仍然打量着顏如玉,輕笑着,溫柔着問道:“如玉覺得,他是為什麼觸怒了那個人?”
顏如玉乾淨的眉眼透着困惑,“觸怒?”
這是一個居高臨下的詞。
顏輝:“能闖進牡華天宗,在無數大陣中來去無蹤,這樣的人,能耐不在我之下。他幾乎真的重傷了藏書閣,如果他首要的目標是塵客行的話,那便說明塵客行做了什麼引起了他的關注。”
而在這之前,塵客行是與顏如玉在一處的。
顏如玉對顏輝的猜測之深並無意外,他知道顏輝能猜透這點。
他道:“塵客行與兄長是好友,原是替代兄長帶我們去藏書閣見見世面。他曾邀請我去賞月,不過我不想出門,便婉拒了。”
顏如玉三言兩語總結完他們的碰面。
顏輝若有所思,他的手指在桌面敲了敲,一隻茶壺跳了起來,給突兀出現的一個茶杯斟茶,隨後茶杯滑行到顏如玉的面前。
顏如玉自然碰過茶杯,道謝,吃了兩口。
顏輝的笑意更深,他在這之後沒有刺探什麼,只是在顏如玉吃完這杯茶后,將他送了回去。
顏如玉原以為他會問自己為什麼要去藏書閣三層,這不對勁。
入夜,躺在床上準備睡覺的顏如玉氣息平和悠長,完全感覺不出他思緒萬千。
他沒有在顏輝身上感覺到任何殺意,只是濕潤、粘稠、徘徊不去的視線讓顏如玉覺得頭皮發麻,如果他願意承認,那有些熟悉。顏如玉躺着,雙手抓緊了柔軟乾淨的被褥,那種窺伺,獨佔的眼神……他乾嘔了兩聲,艱難翻了個身。
他趴着睡著了。
…
顏如玉已經習慣了時不時出現在公孫諶懷裏的隨機了。
最開始他還會一驚一乍覺得大佬會給他來一下,但是人是有惰性的,在時不時、間歇出現這種事情后,顏如玉選擇躺平。
他清楚感覺到后腰貼着一隻冰冷的手。
公孫諶似乎是喜歡與他肌膚相貼的感覺,肌膚飢.渴症?他感覺自己像是一隻大大的抱抱熊,大佬時不時摸摸蹭蹭,或者是芭比娃娃?
這遠比粘稠的窺探舒服,只是有點冷。
最近大佬像是一隻倦怠的巨獸,總是懶洋洋躺在某處,揣着一隻顏如玉闔眼休息。也不知道他究竟是睡了沒睡。
不過顏如玉發現,在這種情況下,公孫諶會顯得比較好說話。
比如此時此刻,他躺在大佬懷裏,任由大佬把玩他的頭髮,突然拋出一個問題。
“大佬,是不是還有其他的墓室?”
“嗯。”公孫諶從胸腔擠出一聲應允,帶着模糊的隨意,“至少還有五個。”
腦袋,四肢,當然,還有軀幹。
顏如玉:“也是像這種……”他環視着這冰冷幽靜的亂葬崗,在公孫諶徹底清除了所有不死者后,這裏便陷入了永恆的寂靜。
“我的記憶不完全,”公孫諶道,他的手指似乎正在卷着顏如玉的頭髮,感覺已經不小心扯斷了一兩根,“但分開鎮壓是最合適的主意,防止我蘇醒。”
他似乎覺得這句話很好笑,便輕輕笑起來。
“不過我還是被一隻小老鼠給吵醒了。”
顏如玉背對着他翻了個白眼,是是是,我不該亂挖墳把您老給挖出來,真是致以萬分的歉意。等下,公孫諶這句話的暗喻豈不是他死不了?
只能是某種程度的鎮壓?
公孫諶:“時間快到了。”
顏如玉正在思緒里泡着,一時之間沒反應過來“啊”了一聲,然後他睜大了眼,背脊猛地一僵。
公孫諶站起來,赤腳走在光滑的石板上。
顏如玉得以奪回自己的頭髮,發現發尾毛毛躁躁的,看起來像是被什麼東西灼燒了一般。
顏如玉:“……”該感謝沒燒成禿頭嗎?
公孫諶嫌棄地看他一眼,“就你這身板,該是回不來了。”
顏如玉摸了摸毛躁的發尾,木然地點點頭。如果要獻祭的那個人是他的話,那他確實是活不回來了。
“你想死?”公孫諶的臉色陰沉下來。
顏如玉壓根不知道他為何生氣,想了想說道:“我不想,可如果真的是禍及大陸的災禍……”話又說回來,他有得選嗎?
公孫諶森冷地笑起來,沒給他說完的機會,“我卻是不知道你是這等捨己為人的性格。”素白的衣袍在顏如玉的面前堆積下來,陰冷森然的氣息扼住他的喉嚨。
“我偏不讓你如意。”
顏如玉:……大佬你聽我說的話了嗎?!誰想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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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麼大一個公孫諶擺在這裏,沒得選嗎?(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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