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入上海
來人是白天睡覺晚上上班的紅牡丹歌舞廳舞女領班,李查理對這樣的小人物不放在心上罵了一句滾蛋。
但是因為剛才小混混們離開的時候沒關門,這位領班大姐沒搭理她,進來看了一眼就對紅玉說:“你還有錢嗎?有錢就抱上你妹子,坐黃包車去教會醫院,附近有家教會醫院,大夫的醫術是頂頂好的。”
紅玉就二十多大洋,這會救人更重要,她剛才拿琵琶的時候已經把大洋藏在身上了,這個時候抱了一把楚魚,沒抱動。
這個領班大姐就嫌棄她:“你就是個架子貨,你放着我來。”
舞女們別看着瘦,身上全是肌肉,力量很大,抱着楚魚站起來,兩個女人一起往巷子裏跑。
李查理在後面追,在他看來,不能讓這姐妹兩就這麼脫鉤了,要不然上好的琵琶沒了,自己還要應付東洋人。
追逐着到了巷子裏,李查理一把抓住紅玉的頭髮往後拖拽,領班大姐抱着楚魚就喊了起來,“打劫啦殺人啊......”
這巷子不長,又是大白天,兩頭都出來了不少人,大部分人都是勾着腦袋看一眼,又消失不見了。這裏面也有不少人站着看熱鬧,圍在一起嘻嘻哈哈,看着李查理打紅玉。
冷漠至此,比不上一個舞女。
最終,李查理因為宿醉的原因手上沒太多力氣,紅玉還是掙脫了李查理,追上領班大姐,兩個人把楚魚放在一輛黃包車上,拉到了附近的教會醫院。
楚魚醒來已經是晚上了,她躺在病床上,只覺得天旋地轉,噁心的想吐,腦袋是哐哐咣咣的疼,不僅疼還很響,也不知道是什麼毛病,總之很難受。
一轉頭,看到紅玉腫着臉坐在自己旁邊,她搖晃了一下腦袋,“姐,我怎麼看你帶重影啊。”
紅玉被李查理打了,臉都腫了,嘴唇動一下半張臉火辣辣的疼。說話口齒不清,說了幾句也不知道她在說什麼。
這個時候有人直接闖了進來。
這是一個女人,穿着屎黃的軍裝,這不是國人,楚魚看了就忍不住動了動手指。
這個女人坐在病床的另一邊,打開本子用很流利的北方話問:“聽說你有五弦琵琶。”
“我沒有,”楚魚忍着噁心,“是四弦的。”
“我們在你家裏搜出的是四弦的,可是李先生說你的琵琶是五弦的,”這個女人盯着楚魚的臉,“李先生說你有虎皮金星木做的琵琶。”
楚魚一臉疑惑,“這不是林先生說的他見過的上好琵琶嗎?昨天在車裏,林先生感慨了一句他見過的最好的琵琶是虎皮金星木,李先生說是沉香木,我都沒弄懂虎皮和沉香有什麼關係呢。”
“這麼說,你確定李先生說謊了?”
“他才沒說謊,他就是喝酒了。醉酒的人聽風是雨,我要是有那樣的好東西,賣了換錢,我們姐妹還用跟着他嗎?”楚魚說完看了看紅玉,“哪怕我姐說的不清楚,我都知道,這是姓李的打的。”
紅玉的眼淚滾滾而下,姐妹兩一時間抱頭痛哭,這種痛苦是真情流露,絕對不是假的。
這個女人合上本子,站起來走了。
穿着屎黃色戎裝的女人出了住院部大樓,對着旁邊的等着的男人點了點頭,兩個人一前一後出了醫院,隨後上了一輛車。
“宇佐美惠子小姐,怎麼樣?”
“佐藤君,不排除她們姐妹有重大嫌疑。你安排好了嗎?”
“您放心,都安排好了,她們病房裏里的其他病人和陪護都是我們的人,她們的一言一行都在我們的監視中。”
“辛苦了,這件事已經移交到我的手裏了。無論是小林還是月野君,目前有證據證明見過的人都是這一對姐妹。我總覺得這件事太邪門了,現在起,我們要暗地裏盯緊她們,一刻也不能放鬆。”
“是,宇佐美小姐,為什麼不從新京調人來查這件事呢?這件事本來就是新京的那群笨蛋沒有做完,這才連累到了我們。”
車子啟動,宇佐美惠子握着方向盤看着道路,“因為新京的那群笨蛋只有小林一個人活了下來,新京雖然是帝國掌握着,也是很多部門的本部所在,但是那裏的人從來沒有老實過,真令人頭疼,如果帝國的人再多一點,我想內閣的諸位大臣不介意把富饒土地上的人換成帝國的臣民。雖然了解對手的人已經沒有了,連第一手的資料和卷宗也在不久前被銷毀了,甚至我們了解到的都是道聽途說,事實有出入,但是這個魔鬼是要除掉的,這一點是毋庸置疑的。”
宇佐美惠子並沒有明說,月野正男是個老牌的特工,在華夏北方深耕細作,對於北方的華夏人非常了解,對新京的案子也比較關注,如今他死了,和小林一樣,把很多秘密帶走了。這對接下來的工作造成了很大的困擾,如今能做的就是動用人力物力查三條線索。
第一條線索就是全面撒網,對上海灘所有的僑民進行觀察,新京的魔鬼不會輕易罷手,她勢必會加害僑民。如果對所有僑民進行保護,會花費最大的財力得到最少的情報,因為很多證據證明,新京來的魔鬼胃口很大,她喜歡刺殺高官,對普通的僑民不敢興趣。這麼多幾乎沒有意義,特高課是不會採納的。
第二條線就是盯緊了這一對姐妹。這對姐妹有很大的嫌疑。第三條線就是對送這對姐妹來醫院的那個舞女進行調查。這個舞女的嫌疑不大,她在舞廳跳舞的時間太長了,在兩年前不可能去東北,但是不能放過一切有嫌疑的人,這是必要的程序。
在病房裏的紅玉被護士在臉上抹了一些藥膏,抹完之後催她,“齊小姐,該把費用交一下了。不止是你的藥膏,你妹妹的住院費也該交了。”
紅玉捏着小布包,忍着臉上的疼問:“多少?”
“你去樓下繳費的地方問問。”
紅玉忐忑的到了樓下,人家只收外幣,英鎊法幣美元都行,一聽說是大洋,立即擺了一副臭臉。
“大洋也行,住院費是一天一塊,藥費和大夫診費另算。”隨後扔出來一張條子,紅玉認字,看了以後倒吸一口冷氣,各種檢查費用,藥品,大夫診費加起來已經是二十一塊大洋了。
這......這可怎麼辦?
她把小布包裏面的大洋拿出來,數了數,就二十個。對着人討好的笑了笑,但是她的臉都腫了,笑了之後疼的齜牙咧嘴,“我們才有二十塊錢,容我們兩天,我借來了補交剩下的。”
“窮鬼,住一天是一天的錢,你要是沒錢立即滾,在這裏住着是有錢人。”隨後罵罵咧咧。
錢是人的膽,紅玉被罵的抬不起頭。
她背後的男人故意推了她一把,“交不交,不交滾蛋,別礙事兒。”
紅玉趕快抓着小布包被他推到了一邊,這個時候在角落裏蹲着的一個小男孩站起來,快走幾步一把奪了她的小布包,跟一條魚一樣在人群里滑溜的鑽來鑽去,隨後看不到了。
錢沒了,紅玉不可能像是楚魚一樣把人追回來,她大喊着抓小偷,周圍的人來來往往,都看見了但是都沒有伸手,她茫然無措的站着。
過了一會兒,才拖着沉重的腳步慢慢的上樓。
天已經黑了,醫院的人少了,她坐在樓梯上,用胳膊抱着腿,忍不住哭了出來。
就不該來上海,沒有來這裏,姐妹兩還在戲園子裏唱戲,頂多被班主的老婆罵,被東家揩油。大不了被人拉去當姨奶奶,哪像這樣,差點沒命,落到一個叫天天不靈的地步。
她忍不住大哭出來,這個時候,一個年老的修女走過來拍了拍她的肩膀。
紅玉抬起頭,一臉淚痕的看着老修女,老修女把一卷法幣交給她,慈愛的摸了摸她的頭,隨後下樓去了。
紅玉追着這個老修女下樓,“我以後會還你錢的。”
這個老修女搖了搖頭,在樓梯上對着紅玉講述了耶和華的仁慈。
紅玉回到病房后,告訴楚魚,她信教了!
“啥?”楚魚問:“什麼教?”
“天主教,”她還把胸口掛着的十字架給楚魚看,“艾麗莎修女給我的,她真是一個好人。”
“哈?你怎麼變得這麼快?你不是信菩薩和佛祖嗎?”
“菩薩和佛祖幫不了咱們,誰管死後去哪兒啊,活着的時候能好好的就行了,剛才我的錢被偷了,我求了菩薩佛祖都沒有用,還是艾麗莎修女給了我錢,要不然你今天就被趕出去了。你要跟着我一起信,我答應艾麗莎修女了,過幾天做禮拜了帶你去。”
“你......我......不是......”你好實在啊,你這麼不虔誠,艾麗莎修女知道嗎?“好啊,一起去。”
紅玉對楚魚的聽話漏出了一點高興的氣息,隨後就發愁,“李查理肯定會把咱們掃地出門的,咱們以後怎麼辦?”
楚魚對這個有想法,“先找個院子住着,咱們找活兒干,我聽說這裏找女工晚上守夜,我也聽鄰居說他們歌舞廳招舞女。我就在想誰給的錢多我就去誰那裏。”
紅玉一聽,忍不住瞪眼,“雖然鄰居幫忙了,但是舞廳的活兒還是不能幹,不行,我不許你去。你在這裏找個守夜的活兒吧,好歹這裏是正經地方。咱們找艾麗莎修女借點錢租個院子,我再去找個戲樓的活兒,哪怕是給人家配戲也行,只要每天有點進賬就行了。說起來我這幾天沒有吊嗓子了,既然要唱戲,這要重新撿起來才行。”
姐妹兩一瞬間對生活又有了期盼,周圍的病床上安安靜靜的,等到楚魚的眼神瞄到他們的時候,他們才有了一點動靜,小聲的說話或者是走動。
好奇怪,這些人為什麼在自己和姐姐說話的時候都很安靜,聽聽隔壁,吵鬧聲幾乎掀了房頂,這裏怎麼這麼安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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