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睨睨的第3天
巫月緩緩轉過身,面對着牆壁,微微低頭,看着藥膏說明書,宛若沒有聽見大家剛才的詢問,長及腿彎的漆黑長發鋪灑在床上。
孔極智皺了皺眉頭,對巫月的沉默感到些許的不耐煩,正準備起身離開時她看見了巫月被頭髮纏繞的手,手在輕輕顫抖,剋制又防備。
孔極智重新坐下來,靠在巫月對面床鋪的鐵架上,安靜地看着她。
同樣沒有得到回應的傅俏俏自始至終都不生氣,對比她好看還有性格的美人,她沒有脾氣。
巫月拿着藥膏說明書一看就是一個小時。
傅俏俏在這一個小時內卸完妝、洗好澡、敷上面膜爬到上鋪了。
孔極智仍抱着胳膊坐在巫月的對面,她單方面地跟她較上勁了,她就看看她能拿着一張只有幾行字的說明書撐多久。
上鋪的傅俏俏脫下洛麗塔小裙子,換上舒服的印着小白熊圖案的棉質睡衣,趴到床上,伸着頭扒着床沿向下看巫月。
其他女孩察言觀色了半天也沒有看清楚現在是什麼情況,她們只能根據她們不太豐富的閱歷來判斷目前的狀況:巫月不想說話,孔極智因為巫月不說話生氣,她們對峙了一個小時。
住了二十一人的大宿舍悄無聲息,女孩們輕手輕腳地去洗漱,躡手躡腳地端着熱水盆回來泡腳,悄悄地觀察巫月和孔極智。
“巫月,你不洗漱嗎,過了九點就熄燈了。”
傅俏俏軟軟地開口,打破了靜默。
巫月慢吞吞地轉過身,拿着藥膏說明書的手抬了抬,問傅俏俏,“上面寫了什麼?”
傅俏俏的瞳孔倏然變大。
藥膏說明書可是用了中文和英文來重複說明……
巫月不認識英文也不認識漢字?!
傅俏俏撕下臉上的面膜,搓搓臉,她想問巫月的家鄉是哪裏,是不是陶淵明筆下那個不知外面已更朝換代的桃花源。她一點都不懷疑巫月是外國人,因為巫月的普通話比她都標準,一個外國人想要說這麼標準的普通話不可能的!
“這是藥膏說明書,治療燙傷的。上面寫着操作步驟,清洗傷口后抹上此葯即可,一日三次。”
傅俏俏獨自腦補了所有的疑惑,什麼也沒有問。
巫月從口袋裏掏出一個用乾草編織的手環,“送給你。”
乾草手環很醜,傅俏俏捧着手環受寵若驚,“你編的?給我的?專門給我編的?真的送給我?”
所有的問題,巫月只輕輕“嗯”了一聲。
傅俏俏把乾草手環放到她的洛麗塔小裙子上,捂着興奮到紅彤彤的臉蛋在床上翻滾。
巫月模仿着其他人的動作端着熱水盆回來,解開披風,脫掉皮靴,快速撕下粘在腳上的襪子。
二十道抽氣聲。
巫月的兩隻腳有很嚴重的燙傷,凝固的血痂被這麼一撕全破開了。
孔極智低頭看着她腳上的燙傷和腳腕上被繩索捆綁后留下的一圈圈青紫,眉頭緊緊地皺着,思索了片刻,沒有開口,等她抬頭看到巫月脫下披風而露出的脖子勒痕,眼神驟變,“報警!”
巫月依然沒有回應,彷彿沒有痛覺般低着頭抹藥膏。
傅俏俏咽了口唾沫。
前幾天燒開的熱水燙到她的腳面上,疼的她哭了好久。她只起了一個硬幣大小的水泡就這麼疼,這爬滿整個腳和半個小腿的水泡該有多疼,月月是怎麼忍下來的?
孔極智就沒指望巫月回應,她直接找到生活助理。
生活助理在報警前聯繫其他同事,詢問巫月的報名信息。
“沒有報名?沒有報名你怎麼把人拉過來面試了?你沒有比對報名表嗎?”
“時間緊迫?時間緊迫就能出這麼大的簍子?還吃什麼飯,快過來善後!”
生活助理聯繫齊老師,齊老師的經紀人接了電話。齊老師正在拍戲,一切等拍完戲再說,突發情況讓朱姐來處理。生活助理人再給朱姐打電話,朱鈞伊匆匆地趕過來。
她剛結束全國巡迴演唱會,經紀人給了她兩個月的空閑時間,一是讓她好好地休息,二是讓她在這段時間寫出兩首歌,她追星到瘋魔的兒子被他爸帶到老家勞動改造挖紅薯去了,這也就是說,她這兩個月都是自由的,想來想去也沒有什麼有意思的地方去玩,打算駐紮在公司里好好地看一看這些練習生。
她現在是三個公司負責人里時間最多的那一個,只能由她暫管公司事務。
一群工作人員問巫月問題,巫月什麼的都不說,低着頭,讓尖頂黑帽遮住了半張臉。
她來自格林小鎮,她的傷是格林小鎮的居民做的,她已經死了,又被睨睨以所有的巫力為代價復活。
這些,她都不可以說。
朱鈞伊坐到巫月對面,溫聲細語地詢問,仍沒得到任何的回應。
傅俏俏一直不放心地跟在巫月身後,腦補了一大堆故事後,提出自己小小的看法:“也許月月都忘記了。”
朱鈞伊看着巫月脖子上能瞬間要人命的勒痕,心裏猜測着巫月這種情況可能是創傷后應激障礙。大腦啟動保護機制,讓她忘記了所有痛苦的事情。
朱鈞伊讓生活助理開車,她送巫月去公安派出所。
公安派出所與工廠相距不遠,八分鐘的路程。公安派出所的民警看見巫月腳上和脖子上的傷立刻取證。
陪同巫月去醫院處理傷口的是一個溫柔的民警姐姐,在路上和醫院,她都不動聲色地觀察着巫月的行為,她接受過的專業知識讓她判斷出了很多事情。
這個藏在披風裏的女孩很謹慎,她的動作幅度很小,無意識地躲着人群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異樣的聲音會讓立刻警覺然後不安。
民警姐姐心裏有些澀疼。
她只在被人虐待過的流浪狗身上看過這樣的小心翼翼。
這個女孩曾經生活在處處危險的環境裏。
老醫生慢慢地處理着傷口,心裏憋着一股氣。
什麼年代了!還有人這樣對待孩子!
不僅是腳上和脖子上的傷嚴重,這五臟六腑沒一個好的!
“想要養好身體不是一兩個月的事兒,一兩年都不見得能徹底養好,做好打持久戰的準備。小姑娘不想住院就讓她回家養傷,心情好比什麼都重要。你們定期送她來醫院體檢拿葯就行,不用每天送她過來抹葯,讓她自己抹葯。這小姑娘不習慣人靠近她,我處理傷口的時候,渾身都在打顫。”
老醫生嘆了口濁氣,看向民警,“你們好好調查,我瞧着小姑娘的心理也出了點問題,這是受了大罪。”
朱鈞伊揉了揉太陽穴,她沒想到巫月的身體會破敗成這個樣子,讓生活助理送巫月回宿舍后,她去食堂找大廚交代了幾句話。
兩個民警姐姐回到警局直奔技術室。
“調出人民廣場的監控了嗎?”
“調出來了,跟從天而降似的,什麼也查不出來,在人口信息管理系統里比對了手印和基因,沒有結果。”
“這樣的話只能按照流浪人口落戶政策來走了。”
“送救助機構?”
“她現在是星夢公司的練習生,不需要救助。”
“星夢公司不符合落戶條件,按照規定,她不能落戶到集體戶口。”
“先落戶到救助機構,等她有了固定住址后,再改遷。”
巫月的骨齡僅僅只有十五歲,比她兒子還小兩歲,朱鈞伊沒辦法撒手不管這樣一個仿若遊離在世界之外的未成年孩子,現在派出所根據巫月的特殊情況進行特殊辦理,辦手續更便捷,為了省去不必要的麻煩,她和丈夫商量了幾分鐘,把派出所管轄範圍內的一個按揭期房贈予巫月,再委託派出所和房地產管理局協商,直接落戶到這套房子裏。
情況特殊,省去不必要的流程,派出所和房管局互相配合,相關手續迅速辦妥。
負責此事的民警姐姐把戶口本遞給巫月,輕聲:“以後不用怕了,這裏很安全,沒有人能再傷害你。”
她在巫月眼睛裏看見了冷漠和厭世,她希望這孩子能夠在看透了這個世界的真相時還依然愛它。
朱鈞伊也把房本塞入巫月手裏,“有了房子就有了落腳處,以後在公司好好地養身體、好好地學東西、好好地掙錢,一切都會變好。這個房子是市中心好地段,附近有地鐵醫院學校,就是放着也能增值,房子每平米的價位自然也高。首付先不着急還我,先努力工作還清每個月的房貸。”
巫月垂眸,看着手裏的證件,這幾天的時間已足夠她明白了很多事情,也足夠她知道了眼前這些人對她的付出。
巫月用一根頭髮和紅色的繩子編成了一個一米長的彩繩,剪成十份,系成手繩放到桌子上,“保平安。”
朱鈞伊心裏數了數派出所里的警察,加上出警在外的四人,正好九個,這十個手繩里有她的一串。
朱鈞伊拿走一串手繩,纏到雕刻着“平平安安”的車內掛飾上。
回去的路上,巫月看着窗外飛過的小城夜景。
這裏和處處灰暗的格林小鎮很不一樣。
小城的夜景繽紛璀璨。
小城裏的人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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