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室
楊文卿再醒來,已經不知道是什麼時辰了。
雙手被捆在鐵架上,腳踝也被鐵鏈完全困住。四周全是石壁,連個小天窗都沒有,一絲光線都透不進來。
劣質蠟燭燃燒發出的氣味瀰漫著室內,兩盞微弱燭光在離自己較遠的角落聊勝於無的發亮。
恍惚間,聽見有人在說話。
“他這是怎麼回事?人都醒了,怎麼還耷拉着腦袋?”老太監走進暗室,皺眉不爽道。
一旁的侍衛心虛道:“好像是剛才那一悶棍敲太重了,他身子虛,人是醒了,但還沒緩過勁。”
“要不,潑個涼水把他澆醒?”侍衛急忙獻計道,“這大冷天的,暗室之中也沒擱爐子,一盆涼水下去,保證他倍兒清醒。”
還沒說完,直接被老太監扇了一巴掌,侍衛嚇得屁滾尿流,旋即跪在地上認錯。
老太監咬牙道:“他那破敗身子,一盆涼水下去,寒毒直接就被激出來了,還清醒,沒直接歸西就是大造化,屆時還怎麼問那東西的下落。”
侍衛跪在地上,瘋狂磕頭,說自己考慮不周。
老太監在他肩上踹了一下,冷哼道:“蠢東西,娘娘稍後便來,趕緊想辦法讓他給我清醒一下。”
老太監走後,侍衛就跑到楊文卿耳邊,罵罵咧咧的開始叫他。
“死斷袖,趕緊給我醒醒!”侍衛圍着楊文卿轉圈,但十來圈下來,楊文卿一點反應都沒。
眼見辰妃馬上過來,侍衛急的沒辦法,當場就要揪楊文卿的頭髮,還沒碰到,楊文卿就冷冷罵了句:“滾。”
侍衛暴脾氣一下子就起來了,抬手就要打。
楊文卿:“你要是對我動一下手,我保證,你主子想要的東西,一輩子都拿不到。”
雖然自己壓根不知道那東西是什麼。
第一次看見這麼囂張的人質,就是個妖精!侍衛打碎牙齒往肚裏咽,氣沖沖端起水,送到了楊文卿面前。
楊文卿一臉嫌棄道:“罷了,我又不想喝了。”
這麼會使喚人,皇帝怎麼沒被煩死?侍衛深吸了口氣:“好,您說不喝就不喝,都聽您的。”
不過,侍衛戒備的看着他:“這麼能折騰人,現在是完全清醒了對吧?”
楊文卿沉默了,等侍衛急上頭的時候,才緩緩說了句:“那可說不準。”
侍衛簡直要炸,剛要指着楊文卿的鼻子大罵,暗室石門突然轟隆隆打開,老太監的聲音傳了過來。
“娘娘,裏面黑,您慢些走。”
侍衛手忙腳亂地跪在地上,叩拜行禮,恭迎辰妃。
黑暗之中,一名身穿淺青色華服,頭上插了好幾支步搖的女人走了進來。
“文卿,好久不見。”辰妃抱着一隻手爐,暗室內光線很暗,外加自己如今頭暈未退,楊文卿只能勉強辯清她的輪廓。
“真不知道,你這病懨懨的樣子,皇上到底看上了你哪一點。”辰妃沒繼續往裏走,只是遠遠坐在了石門旁的軟椅上。
語氣刻薄,自帶一股輕蔑。不論楊文卿當年如何風光無限,如今也不過一介奴籍,在她面前,只是個隨手能捏死的螞蟻。
抱怨之後,辰妃沒說其他多餘的廢話,單刀直入:“當年陸右相死的時候,留下了……”
還沒說完,楊文卿突然笑道:“興許是我善解人意吧。”
辰妃一愣,皺眉:“你說什麼?”
“方才辰妃娘娘不是好奇,我這幅樣子,皇上為何會在我剛出天牢,便與我同寢么?”楊文卿抬眼,虛弱的臉色露出些許嘚瑟,“因為他老早就惦記我了。”
老太監怒喝道:“你胡說!皇上早先根本不喜歡男人,何曾惦記你?”
楊文卿嘖了聲:“嚴管家你也說皇上早先不喜歡男人,人都是會變的,指不定今天就喜歡的緊了呢。”
“而且,我聽說,”楊文卿嗤笑道,“自皇上登基這三個月,辰妃娘娘連皇上寢宮半步都沒踏足過,我那天可是在皇上床上躺了一晚上,這難道還不足以說明什麼嗎?”
雖然看不清辰妃的臉色,但楊文卿明顯能感覺到,她應該是生氣了。
當年,也就是辰妃未出閣之前,楊文卿跟她多少有些交集。
辰妃這個人,有點腦子,但也只是有點,脾氣大的離譜,且善妒,哪怕是自己不喜歡的,只要掛在自己名下,也絕對不容許別人動一下。
說起來,並不適合入宮。只是張夷除了她,沒別的女兒罷了。
“而且,”楊文卿一副有些羞澀,但又忍不住的樣子,“娘娘興許不知道,其實我在天牢這兩年,皇上日常便裝來看我,我與皇上的感情,說起來可比娘娘深厚了不少。”
“楊燃你胡說八道!”老太監見辰妃一直在抖,怕自己被牽連,連忙上千訓斥楊文卿,“皇上怎麼可能會無緣無故去看你?你算個什麼東西?就算皇上一時沉迷你的身子,也不過是把你當玩物!”
楊文卿輕笑道:“玩物也不是誰想做就能做的,也需要天賦,例如娘娘和公公,就沒有。”
“你——”老太監一時語塞,罵咧了句,吼道,“你真以為你在皇上面前很紅?別忘了,當年可是皇上親手把你押回來,也是他親手把你送進天牢的!”
辰妃深吸了口氣,咬牙道:“豈止是他把你送進的大牢,就連你最後的謀逆罪名,都是他上書先帝參的。皇上若是真對你有意,怎麼可能會主動求先帝定你的罪!還多次上書先帝,讓他賜你死罪,並要求株連九族,全部殺光,一個不留!”
楊文卿一愣。
辰妃得意的端起一旁的茶盞,喝了一口:“看來皇上寵幸你的時候,沒跟你說這些啊,那本宮還真是多嘴了。”
“你確定這些都是他做的?”許久,楊文卿才幽幽道。
辰妃挑眉:“句句屬實。若不是先帝念在你父親楊老將軍生前開疆拓土,戰功赫赫,你以為你能活到今天?”
“可天牢裏,他明明跟我說,是他努力保我,才留下了我一命。”楊文卿說著,突然咳了起來,一副感覺自己被背叛,氣火攻心的樣子。
“他騙你的。”說著,辰妃慵懶撩了下頭髮,嘆氣道:“前段時間,父親還好奇,皇上為什麼明明知道那名舞姬是你派去的刺客,卻還執意把你放出來,原來是先前在天牢裏就被你這個狐狸精迷住了。”
楊文卿不解:“你說什麼刺客,我不知道。”
辰妃咋舌:“你知不知道沒關係,你是否清白也無妨,旁人若是不信,事實如何並不重要。”
“說起來,其實也不難想,皇上為何會願意去天牢與你一介罪臣行苟且之事。”辰妃看着楊文卿,自認為毫不留情地揭穿道,“皇上與你未婚夫燕景成一直都有過節,當年燕景成與我家關係破裂,皇上又主動與我父親和源光右相合作之後,兩人更是勢同水火。皇上這個人,手段辣的很,他去找你,本宮覺得只是想借你羞辱燕景成罷了。”
剛說完,楊文卿直接咳出了一口血。
“你莫不是真覺得皇上對你有意,你也對他動了真心吧?”簡直可笑,燕景涵那種人,誰對他動心誰就是找死,好在自己深諳此理,沒招惹過他。辰妃皺了下眉,沖旁邊的侍衛道:“給他點水壓壓,別咳死了。”
侍衛連忙照辦,水端到楊文卿面前。
楊文卿直接別過臉,噁心道:“我不用別人用過的碗喝水。”
說完,繼續咳嗽,聽起來比方才還要嚴重,整個人都有些恍惚。
辰妃瞪了那侍衛一眼:“你趕緊換一個碗!”
侍衛哆嗦了一下,連忙去換了個碗,怕楊文卿挑刺兒,還專門用水把那個碗給洗了一下。
原以為萬無一失,端過來的時候,楊文卿稍稍嘗了一口,嫌棄道:“太涼了,我體弱,喝了會風寒。”
楊文卿說話慢的讓人心急。
“你怎麼那麼多事兒?”老太監都看不下去了,震驚道,“這水一直在爐子上熱着,娘娘方才喝的茶水都是那裏邊的,娘娘都不嫌涼,你難不成比娘娘還矜貴?”
楊文卿一副隨時都能暈的病弱樣子:“我體弱,娘娘自然不能與我相提並論。”
老太監又要呵斥楊文卿,還沒開口,辰妃不耐煩道:“給他熱一下,趕緊!”
侍衛沒辦法,只好重新給楊文卿熱了一下,然後,楊文卿又嫌水太熱,還是沒喝。
辰妃忍無可忍:“你耍本宮?”
楊文卿眼圈通紅,別過臉:“並沒有,只是皇上喂我喝水的時候,都是剛好的溫度,從不會如此過冷或者過熱,他知道我身子弱,受不了。”
辰妃就不明白了:“是本宮剛才沒說清楚嗎?你怎麼還惦記着皇上?他只是在羞辱你利用你,你沒見他這兩天都不理你了么?”
她一直覺得楊文卿腦子還行,沒想到竟然是個如此蠢貨!也活該被坑在北疆。
“就算他羞辱我,我也甘願,再者,皇上日理萬機,自然並非日日都有時間陪我。”楊文卿固執道,“每每情動之時,皇上都對我尤其溫柔,他怎會不理我,他還說,讓我每日沐浴焚香之後,切莫亂跑,他一閑下來就來找我。”
楊文卿看着辰妃:“指不定待會兒皇上回去見我不在,就找到娘娘這裏來了,我勸娘娘還是儘早把我放了,否則皇上找來,娘娘就算有十張嘴,也說不清。”
“本宮是皇上的嬪妃,整個後宮本宮最大,你不過一介賤奴,就算皇上找來,你以為你會佔便宜?”辰妃冷笑道,“別以為本宮不知道,皇上已經好些天沒搭理你了,就連你送去的東西也直接扔給了下人,你管這叫寵你?”辰妃鄙夷道,“別怪本宮說話難聽,你今日死在這兒,他都不一定皺個眉!”
說實話,燕景涵把他做的東西給別人,楊文卿多少不爽,但眼下不是說這個的時候。楊文卿一副禍國妖妃的樣子:“娘娘莫要再自欺欺人,娘娘是皇上的嬪妃,但卻不是寵妃,而我不同,我可是皇上床上的人,若我記得沒錯,好像如今只有我在皇上寢殿留宿過吧?而且你看我手臂上的痕迹,都是皇上弄的,雲雨之歡會讓人上癮,皇上已經離不開我了。”
辰妃氣沖沖走過去,撩開楊文卿的袖子,看着上面那些雖然已經快完全消退,但還若隱若現的紅痕,整個人趔趄後退了半步。
“楊文卿,你還要不要……”辰妃指着楊文卿的鼻子,剛爆發罵道一半,突然停住,好像察覺了哪裏不太對。
老太監以為辰妃是腌臢之詞羞於啟齒,自己直接接替道:“你還要不要臉?在外人面前大肆談論你與皇上的那種事兒,真是個下賤坯子!”
還沒罵完,辰妃直接把老太監拽到一邊,惡狠狠看着楊文卿:“你耍我?”
侍衛連忙道:“沒錯,我看他就是在耍娘娘,娘娘姿容貌美,皇上怎麼會看上他?”
“你閉嘴!”辰妃吼了一句,侍衛連忙耷拉着腦袋站到一邊。
還沒反應過來,腰側佩劍突然被辰妃拔出,橫在了楊文卿頸側。
老太監和侍衛都嚇了一跳,不明情況,但又不敢阻攔。
“你方才是故意那麼說的,你想拖延時間,對嗎?”辰妃微一用力,劍鋒割破楊文卿的皮肉,血順着鋒刃緩緩溢開。
楊文卿眼神一凜,冷冷道:“娘娘在說什麼,我聽不懂。”
“還裝。”辰妃忍怒道,“每日雞鳴之後,元福那老東西就會找你,屆時便會發現你不見,然後來救你,你是這麼想的對吧?”
楊文卿淡淡道:“不是。”
辰妃譏笑:“還在拖延,很好,本宮就徹底斷了你的念頭,本宮今日就沒打算放你出去,而且這裏也不是宮內,就算元福那老東西發現你不見,也找不到你。”
“再者,”辰妃挑眉高傲道,“你以為你能撐到雞鳴?”
楊文卿平靜道:“不能。”
他越是這種平靜的態度,辰妃心裏越毛。
這種感覺,讓她不由得想起想起三年前,和張夷結黨的所有人都以為業陵孤城一座,只要斷了後路,不出兩個月便能城破,可就在大家坐等楊文卿死訊時,第三個月,第四個月,第十個月,整整一年,業陵還穩穩的立在大周邊界。
當年下了那麼大一盤棋,幾乎所有人都豁出去了老底,偏偏讓楊文卿一個人攪了局。
今日絕不能重蹈覆轍。
辰妃整了下心緒,言歸正傳:“當年陸右相死的時候,留下了一隻箱子,乃大周第一偃師所造,說出那東西的下落,本宮說不定會饒你一命。”
劍鋒又深了一寸,楊文卿看着辰妃,毫不在意道:“我說了你也不會放過我,反倒是不說,還能保一條命,畢竟那裏面的東西對你很重要,而且,下落又只有我一個人知道。”
“你別敬酒不吃吃罰酒。”辰妃陰聲道。
楊文卿淺笑道:“我勸娘娘還是不要給我吃罰酒,剛才我胡說的,下落不止我一個人知道,若是我死的消息一傳出去,我的人會保證在一日之內,將那東西昭告天下。”
“楊燃,你真當我不敢殺你?!”辰妃怒道。
話音剛落,辰妃身後的石門突然扭轉,刀劍入肉的聲音從門后的黑暗中傳來,一道男人的悶哼之後,一名宮人被扔到了辰妃腳邊,胸口被人用劍豁開了一個口子,血淋淋一片。
“說了讓你乖乖在宮裏待着,別亂跑,你怎麼還是出來了?這犄角旮旯的地方,真是讓朕一陣好找。”
燕景涵笑着從陰影中走出,接過元福手裏的帕子,輕輕擦了下濺在手上的血:“楊文卿,你若是再不聽話,朕下一個砍的,就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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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景涵:將軍!我來了!
楊文卿:磨磨唧唧,我脖子已經被割破了/白眼.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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