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養個弟弟
霍琪死的那一年,三界被妖魔鬼怪擾得民不聊生,生靈塗炭。
她得道飛升早該不問世事,雲遊他鄉。
可是活了兩千年,她竟覺得一輩子除了尋仙問道,從未真正做過有意義的事,便以自己身軀作為祭品,換來三界無恙數年。
之後她再睜眼,已過三千年。
而她成了霍家村裡唯一還沒嫁出去的姑娘。
她無父無母,年方二八,每天除了靠一畝田勉強吃喝外,生活就只剩隔壁幾個嬸娘天天踏破了門檻要給她說親。
今天也是照例。
村裏有名的媒婆嬸子剛進大門,就見到一臉菜色的霍琪正盯着鏡子看。
她雖身子瘦弱,但模樣俊俏,姑娘里少有的別有風情。
這也難怪鎮上的達官貴人願意花高價讓她進府里當小妾享福。
“小琪啊,那張大人家的條件可跟咱村裏的人沒得比。你若是嫁過去了,頓頓有肉吃。
瞧你這瘦的,早晚得餓垮下,你都不知那十裡外的陳家村最近都鬧飢荒和瘟疫,死了多少人,趁現在找到個好人家,趕緊嫁了吧!”
可不是嗎?原來的小琪就是被這樣活活餓死的。
不過霍琪不一樣,她本就神魂強大。
雖然修為都沒了,但附體后仍把一巴掌就能拍碎的身子骨淬鍊成了成年男子一般強壯。
只是她臉上血色還沒恢復過來,看起來還有些憔悴無力。
她用桌上的布放在缸水裏泡了一下,洗洗乾淨在臉上擦了擦,露出一張蒼白又精巧的臉。
“嬸子,以後不用再給我說親了。”
媒婆愣了一下,啊了一聲,問:“為什麼?”
畢竟之前天天來說這事,霍琪也沒有明面上拒絕過,今天怎麼就開了這口?
“莫非是你已經找好人家了?說來聽聽,是哪家小伙這麼有福氣。”
霍琪剛想開口,就聽門外傳來一陣喧鬧。
“不得了了!陳家村的人往我們霍家村來避難了!身子都爛了半截,估摸是染上瘟疫了!”
“我聽城裏大夫說,染上瘟疫之人,就算是死了也還會傳染別人!”
“他們來一定是想把我們也感染上,我們把他們燒死吧!”
“快啊,拿火把出來!”
陳亂被只剩一口氣的母親抱在懷裏,本以為找到人就會得救。
沒想到不過是從一個地獄到另一個地獄。
他聞言,瘦瘦小小的一張臉露出兇狠之色,一把從母親懷裏出來,站在面前雙臂張開:
“你們不要過來!我們就想要點葯,我娘沒有病!我娘不會死!”
但陳亂一副營養不良的樣子,有誰會在這種時候聽他說話。
沒一會兒,七八個人從家裏拿出火把對着他們,炙熱的火光灼得他們母子倆臉頰發燙。
眼裏皆倒映出那些人兇狠惡煞的臉龐。
“滾!快滾!不然我們就把你們燒死!”
“造了孽了,哪裏不去,非要來我們霍家村,這不是成心想尋死還要拉墊背的嘛!”
陳母跪在地上:
“我孩子沒有生病,求求你們收留他,你們有什麼事就沖我來,不要傷害孩子!整個陳家村就剩我跟亂兒還活着,求求你們!只要你們收留陳亂,我立馬就走……”
話音剛落,一口烏黑鮮血從陳母嘴裏吐出,惹得眾人驚恐萬分,頻頻後退。
沒有人再聽進去他們是來幹嘛的,此刻眼裏只把這兩人當成要拿人命的閻王。
其中一人更是把身側人手裏的火把搶過,往人身上砸。
眼見那火苗要落在陳母身上,陳亂連忙閉眼背對着母親,要擋住火把。
卻遲遲沒有感到疼痛。
只是耳邊聽見一聲:
“琪丫頭,你瘋了!他們身上可帶着瘟疫呢!你救他們是要害了自己啊!你快過來!”
“就是,好好的一姑娘,說瘋就瘋了,竟然護着這兩個禍害!”
霍琪把接過的火把反砸到剛剛那說話人的面前,發出一記悶響。
她面無表情地看着在場每個人:“那也輪不到我們決定他們的生死。”
“那你的意思是讓我們等着被感染嗎?”
“我們為自己着想有錯嗎!”
“你真是活該嫁不出去,腦袋不清楚,竟然會想不開幫這種人說話。”
“要是你不閃開,我們連你一塊燒!”
人在為了一己私慾的時候,什麼事都能做得出來。
霍琪斜眼一瞥那女人,就知道再過一會兒她就會死。
倒是這男孩,除了營養不良,也沒其他的毛病,健健康康的。
認準了他沒被感染,她才站出來的。
霍琪心想便和男孩對上了眼。
一雙純澈的眼睛裏此刻已經被恐懼、擔憂、憎惡、警惕所鋪蓋。
興許她的一個眼神,一個動作,陳母察覺到了什麼。
也不知她哪來的力氣,抓着她的腿說:
“小姐,他真的沒有生病,收留他吧,我便是下輩子做牛做馬也會還您恩情的,求……”
大限將至,陳母終究是話沒有說完,被爛成一灘的身體拖垮,死在了眾人面前。
陳亂還小,當即陷入崩潰,衝著母親大喊。
周遭沒有人同情。
他們只想着,人死了就該立即拿火把燒了,不然拖久了,生病會死的人就成了他們。
他們步步逼近,陳亂則像護食的小崽子一樣,惡狠狠地盯着所有人,除了霍琪。
她蹲下來和男孩對視,然後又看了一眼陳母,輕聲說道:
“我答應你,以後你就是我弟弟。”
“乖,把你母親火葬了吧。”
身子被小豆丁狠狠推了一下。
“你離我們遠一點!那是我娘說的,我沒有答應!你們都是壞人!我娘才沒有死!”
話是這麼說,可陳亂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心裏比誰都清楚發生了什麼,只是不願意接受現實。
“你這樣可不行,你娘死了,就得火化,不然這不是害別人嘛!”
“就是,我們能沒把你給弄死,你就該感恩戴德。”
“這年頭誰不知道瘟疫是絕症,還能這麼拖着,你這是想讓我們給你們陪葬嘛!”
有的人越說越過分。
還是霍琪說道:
“這樣吧,給你娘一個體面的葬禮,叔嬸也賣給我個面子,去找個乾淨點的席子給這位嬸子墊着,讓我弟弟給他娘找個空地送行。”
“那誰把屍體給抬走啊?先說好,我們村裏的男人肯定不願意,這萬一染上了瘟疫,還真是好心辦壞事了。”
霍琪淡然道:“我來抬,反正我明天也就離村了,真被感染瘟疫,也不會牽扯到各位。”
這話一出,媒婆嬸子不樂意了,忙問: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你要去哪?你不想找個人嫁了嘛?”
霍琪回答:
“這不是找了個弟弟嘛,現在這世道,就算是嫁人也沒有夫家願意多養張嘴吃飯。”
她蹲下來看着像小狼狗似兇巴巴的陳亂,如月般的眉眼彎了彎說:
“我們去尋仙問道好不好,以後修鍊到了辟穀,就再也不用餓肚子了。”
一輩子很長,她的轉世重生,不過是老天爺的又一次安排。
霍琪覺得,就今天而言她遇到陳亂,也是緣分,所以此番修仙之路,多一人又如何?
陳亂也算聽話,明白再過不久,陳母不火化也會變得跟村裡其他人一樣惡臭、腐爛,最後化成一灘白骨,倒不如火化安葬,有個安息之地。
火是陳亂親手放上去的。
那耀眼灼人的紅光讓他清晰地看到屍體燒成了煙和灰的全過程。
霍琪挖了個坑,擦乾淨一個酒罈子,找個石碑刻上字遞給了他。
她站在一旁:“以後很少有機會再過來看了,你就在這裏先陪你娘,我去給你拿點吃的。”
霍琪當真做起了一個姐姐該有的樣子。
陳亂也不說話,像個沒了靈魂的木偶。
只是還沒過一會兒,身後傳來腳步,他以為是霍琪沒走折返。
便下意識回頭,哪知道剛看過去就被一群人給團團圍住。
等霍琪回來的時候,便看到陳亂只剩半條命渾身是血地躺在地上,旁邊還留着一張字條。
上面寫着:“要想拿回這小子娘的骨灰,就嫁到張府里去。”
這話不用提,也知道是在對誰說。
霍琪一看,果真剛填平的墳墓被挖出來,裏面的骨灰不翼而飛,忍不住嘆了口氣。
她把打包好的油餅和鹹菜以及行李往陳亂懷裏塞,說道:
“你先吃着,別擔心,我很快就把你娘帶回來。”
卻在轉身時,手被陳亂抓住。
他額頭流下的血讓臉看起來有些猙獰,他說:“別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