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宮中來人
大昭王朝,昱靖十年,春,三月。
薄霧寥寥,微風徐徐,白色的薄簾內有一位青衣女子微側着身子躺在美人靠上,姿態甚是悠哉。
而她的正前方,則是放着十多張沉香木書桌,每張桌子後面都跪坐着一位少年亦或是少女,他們身着統一的白藍色條紋長袍,手捧着一本書籍,視線微微傾斜,專註的開口齊聲宣讀出上面一行行清雋的詞句:“唧唧復唧唧,木蘭當戶織……雄兔腳撲朔,雌兔眼迷離;雙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
詞句讀完,房裏重歸安寧。
這時,那名青衣女子慢慢從美人靠上起身,美麗的鳳目透過紗簾,輕飄飄掃過眼前的每一個人,而後嘴角微微向上彎起,語氣含笑:“你們私下倒是都用功了,詞句也讀得順,只不過我很想知道,你們能不能明白這裏面的意思。”
女子話音剛落,就有一位看着年紀不過十一二歲的小姑娘從女學生行列起身,對她行了一禮,恭聲道:“回沈女傅,這木蘭辭,寫的是一名女子,擔心自己的父親上戰場有去無回,她為了不讓老父出征,便偷偷喬裝改扮成男子,替代了其父的身份,在軍營立下了赫赫戰功,因此成就了一代女將的傳奇人生。”
沈千秋聽完,滿意的點點頭,素手對小姑娘擺了擺,示意她坐下,又對眾人道:“花木蘭,是所有女子心目中的榜樣,亦是所有男兒暗暗爭議的對象,昨日我讓你們不分男女,皆要研習這篇文章,就是為了讓在座的各位知道,只要是能為我大昭效力,展現出自己的才華,不論男女,皆會是後輩子孫稱頌效仿的楷模。
你們,能拋去世俗所信奉的男女大防,身處一堂,聽我為你們專心授課,遇見不懂的地方,可以請教自己的同窗,沒有所謂的男尊女卑,而是真正的把這些朝夕相處的夥伴當成好友或是知己,這樣很好……”
在座的這十幾個學生,年紀大的已十六七歲了,最小的也有十二歲了,正是該避嫌的年紀,可他們卻不顧家族反對,執意要來“宸山書院”求學,聽沈千秋授課。
*
一刻鐘后。
下課鈴幽幽響起,伴着山間清涼的風,傳入堂內眾人的耳里,沈千秋從善如流地給學生們安排好明日的課業,就率先走出了課堂。
她剛來到長廊,便瞧見一個翠綠色身影快速朝自己所在的方向沖了過來,千秋柳眉一挑,來人就在離她兩三步的位子堪堪停下,面色通紅,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氣。
沈千秋看着來人喘了好一會兒氣,待其臉色稍微正常了一點,這才漫不經心的開口笑問:“葉兒,這是怎麼了?何事讓你如此慌張?”
葉兒定了定神,用力深吸一口氣,這才對沈千秋道:“小姐,宮裏來人了,王公公奉皇上旨意,說是要請您回京一趟,而且還特意吩咐,一定要將被您親自受教的幾位學生帶着一起。”
千秋聞言,立刻皺起眉頭,慕長安這又是鬧得哪一出?
她記得自己當初上山之際,與那人說地很清楚,如非必要,自己這一輩子都不會回那個傷心之地。
你為何……為何要在十年後的今日又讓我回去?
而且還讓我帶上自己的學生……
難道是京都又出了什麼大事?
除此之外,沈千秋再也想不出其他原因,這十年來,她與慕長安一南一北,沒有過任何交集。
顯然,那人到底是遵從了她的意願的,除了逢年過節會讓人送些東西到山下,便再無其他。
思及此,千秋不由開口詢問葉兒:“來人現在何處?”
“還在山下等小姐。”
宸山書院成立上百年,出了不少文官清流,名人雅士,書院的歷代院長,還為皇室子孫授課,前兩代帝王,皆為書院的門生,如今的慕長安亦是如此。
因此,宸山書院頗得歷代皇帝看重,特准宸山院長見君可不跪,無論發生何事,將領士兵不得上山,君王亦要求在山腳停車、下馬,徒步上山。
沈千秋:“你可問清楚皇上為何要讓我回京?”
葉兒搖搖頭:“王公公不肯與奴婢說。”
千秋在原地駐足了良久,終是長嘆了一聲:“罷了……那些孩子,跟我也有一兩年了,該回家看看了。葉兒,你去通知他們一下吧。”
葉兒點頭應“是”,轉身去了學生們的寢房。
千秋也改道去了另外的書堂,宸山書院有一百三十個課堂,五百多名學子,由她同輩或者是老一輩的長者授課。
她自己教授的那十幾個學生身份有所不同,他們都是王侯將相的後輩,一般的老師壓不住其身上的貴氣,別看他們現在倒是很聽話的樣子,剛被家人送到書院的時候,那真是一個比一個陽奉陰違,要不是沈千秋後來讓他們嘗到了自己的厲害,這幾個還不知道要怎麼鬧呢。
須臾時,沈千秋將書院的事務交給了年長一輩的師伯,這位長輩是她父親的同窗,在書院授課三十年,他的學生遍佈四方,或入朝為官,或遊歷名山大川,為後輩寫下了不少的詩詞,可謂桃李滿天下。
把書院的事情交代好后,沈千秋便出了書院大門,她的學生們已經在門外等候了,千秋笑了笑,率先走下青石階,學生則是有條不紊地跟在她身後。
……
約莫過了半刻鐘,一行人抵達山下。
時隔多年,大內總管王海一眼便認出了沈千秋,心下感慨之餘腳步卻已抬起,一股腦跑到千秋身邊,給她行了一個大禮:“奴才叩見沈小姐。”
“王公公,您快快請起,千秋受不得呀。”沈千秋上前幾步將王海親自扶起身,眼睛在他身上打量了幾下,而後笑道:“多年不見,王公公似乎有些老了。”
“咱家今年快五十了,等再過幾年,也該出宮養老了。”王海瞧着眼前容貌依舊美艷動人的女子,止不住嘆息連連:“十年了,沈小姐卻是沒什麼變化,這山中清苦,倒是委屈您了。”
“哪裏,千秋過慣了閑雲野鶴的日子,倒也悠閑自得。只怕這次突然回京,一時半會兒還有些不自在呢。”
王海聽罷,也笑了笑,只是這笑容里夾雜了一絲苦澀。
若是沒有發生十年前那檔子事,這位沈小姐,必定成為大昭母儀天下的皇后了。
他們的陛下,也不會變成如今這副模樣……
唉……只能嘆一聲二人有緣無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