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凡是藤原拓海的熟識，如果在被問起對他的第一印象，大多都會在腦海中浮現出同一個答案。

——天然呆。

在大多數人看來，他雖然長得帥氣，但整天對一切漫不經心，顯得獃頭獃腦。

就算經過幾年在英國的錘鍊，他那有時讓人咬牙切齒的遲鈍，卻還是老樣子。

不過這時的情況還是有些不同。

他還在重新熟悉身邊事物，雖然清楚這時的高橋啟介還只是個不折不扣的陌生人，但在邀賽時，還是下意識地把這點給忘了。

他對高橋啟介的印象，其實還停留在“D計劃期間就一直想跟他比賽，但為了不耽誤D計劃行程才忍着，D計劃結束時還念念不忘要跟他比一場”的階段。

真要說來，就算是十年前的自己真正進入飆車手圈子的時候，也已經通過在秋名以老舊86大敗赤日隊而一戰成名，成了高橋啟介一直追逐的對手。

可惜的是他事業剛要起步，就被車禍給徹底摧毀了。

他清楚地記得，自己剛從長達兩個月的昏迷里清醒過來，對上的就是病床邊雙眼熬得通紅，一頭囂張跋扈的金髮亂七八糟的啟介先生。

還有穿着身皺巴巴的西裝，表情凝重的涼介先生。

他那時麻醉效果剛消失，不僅眼睛看不清楚，頭腦暈暈乎乎，連很多話都記不清楚了。

但兄弟兩人注視他的目光里所包含的極劇痛苦和不忍，他卻還記憶猶新。

之後他們之間就失去了交集，不僅他跟啟介先生再也沒能比賽過，後來還聽說涼介先生真的回去繼承了家裏的醫院。

而啟介先生則在進入夢寐以求的賽車界沒幾個月，就因為不明原因主動退出，轉而經營房地產生意去了。

他想着是彌補兩人沒能再次比賽的遺憾，卻忘了這時的高橋啟介是附近飆車手圈子裏小有名氣的赤日隊裏的二把手，也是不少車手敬仰的目標。

他自己還只是個開着老車86，在別人眼裏隨處可見的菜鳥車手。

剛還勉強忍着沒有開口，這時聽到這無比狂妄的挑戰時，中村賢太終於忍不住了。

四周豎著耳朵聽這邊動靜的其他車手，也有些嘩然。

中村賢太氣得笑了出來，當場衝出幾步，擋在高橋啟介身前，咄咄逼人地衝著拓海說：“開什麼玩笑！你以為你在跟誰說話？啟介哥可是我們赤城RedSuns的第二把交椅，怎麼可能隨隨便便就跟一個來歷不明的——”

“閉嘴，賢太。”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剛才起就皺着眉頭的高橋啟介，居然主動出聲制止了憤怒暴走的中村賢太。

“你是外地的車手吧？”高橋啟介以篤定的口吻說著。

他漫不經意的目光落在難掩失望的藤原拓海身上，拿出了連他都不知道從哪裏來的十足耐心，鬼使神差地解釋了起來：“你大概是不知道我們RedSuns的規矩。作為本地人，我們很了解地形的優勢，就算贏了也無法興奮……不像是你，你或許會覺得很有趣，但對我們而言，在赤城比賽是一點意思也沒有。大哥早在一年前，就宣佈RedSuns成員不會在本地比賽了。”

對於赤日隊的這條規定，藤原拓海當然是清楚的。

他倒也不是真正忘了這點，而是因為……不論是啟介先生還是涼介先生，都曾經讓他當了那個例外。

就算打破了對外宣佈過的規定，涼介先生也曾經應過他的要求，在D計劃開始前的那個冬天裏，跟他在赤城山上酣暢淋漓地跑過一場。

而啟介先生的話，藤原拓海雖然沒跟他在赤城真正比過，但他本能地相信，只要他真的開口，啟介不管在哪個場地都是願意奉陪的。

遭到意想之外的拒絕，藤原拓海終於意識到現況有所不同。

他很快收斂起臉上失望的神色，執着地追問：“那請問要怎樣才能跟你跑一場呢？”

他也不知道為什麼，只直覺以啟介先生那不服輸的臭脾氣，只要輸給自己一場后，就會變成他所熟悉的樣子，執着地想要超越他。

對於他的疑問，高橋啟介不置可否，將目光淡淡移開口后，隨口問了句：“你是哪裏來的？”

藤原拓海回答得毫不遲疑：“秋名。”

‘秋名’一出，赤日隊的眼神都一下有了細微的變化。

“喂，史浩，”始終是一臉憤憤的中村賢太，這時也想起了什麼，忍不住找負責對外交接和配合高橋涼介制定計劃的史浩，壓低了聲音確認：“我們明晚要去的遠征地，就是秋名山吧？”

史浩輕輕地點了點頭，做了個“噓”的手勢。

高橋啟介落在藤原拓海身上的目光稍稍變了，語氣里也稍帶了幾分鄭重：“你是秋名車隊的？”

藤原拓海猶豫了下，老實回答：“不是。”

他的的確確還沒加入任何車隊——就算是池谷前輩的速度之星車隊，現在也對他的存在一無所知。

他這個答案，就徹底給在場所有人肯定了“愣頭青”的印象。

“那你先跟秋名的本地車手比過再說吧。”高橋啟介終於失去了探究的好奇心，直起身來拉開車門，一邊俯身進到FD駕駛室里，一邊已經決定結束這場對話：“RedSuns的規則就是只在對手的地方比賽，如果你車技不錯的話，遲早會見面的。”

見高橋啟介已經進到車裏，藤原拓海固然失望，也不可能繼續糾纏。

他剛才已經看過一圈了，沒見到那輛熟悉的FC-3S，看來涼介先生今晚並沒有來。

他意興闌珊地點了點頭，就老老實實地回到停在不遠處的86上，真準備開車駛離了。

“現在真是什麼不知天高地厚的新手都敢來挑戰我們啟介哥了，”中村賢太故意放大了嗓門，挑釁十足地衝著那台多半能聽到他聲音的86說：“他以為他是誰啊？啟介哥可是赤城的Number2，一個開着十年前的破86送貨的小鬼居然也敢提出那種無禮的要求！虧啟介哥還客客氣氣地跟他說話！他該小心別被觀光巴士超過了！”

“別吵了。”高橋啟介坐在駕駛室里，卻沒有發動FD引擎，只是將車窗按下，不耐煩地敲了下方向盤，沖賢太喊了句：“有時間說那些廢話，還不如去練練你的技術。”

“是，啟介哥！”

中村賢太瞬間精神起來，只最後衝車燈亮起、引擎發動的86方向瞪了一眼，就也回到自己的愛車S14里了。

只是在發動S14時，他的目光落到慢悠悠地開往發車點位置，準備下山的86身上，心裏突然冒出一個念頭。

他咽了口口水，小心地朝FD駕駛座的方向看了眼。

見高橋啟介還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並沒有起步的打算時，他膽子立馬大了起來。

他轉了下眼珠子，按下車窗，把車隊裏的一個好友打手勢招到跟前，小聲說了幾句。

他的朋友立馬比了比手裏的對講機，向他露出個心領神會的表情。

在場的赤日隊成員，其實已經把那個年輕氣盛的小鬼來挑戰的事給當成了笑話，隨便笑笑也就忘了。

畢竟這種事雖然少見，但也不是沒有過——前陣子就來過不少自認為車技不錯，想要加入RedSuns車隊的小鬼朝車隊成員發起挑戰。

只是大多都是挑車技較差的對手，而不會膽大到會沖一看就不好惹的高橋啟介來。

史浩相比起其他成員來說，閱歷要豐富很多，對大多數人的性格特點，很容易就有個大致的判斷。

他沒有附和着笑話對方，而是不僅記下了“藤原拓海”這個名字，還隱約感覺出幾分奇異的矛盾來。

真是奇怪。

明明看起來是個靦腆低調的脾氣，但居然能做出這麼大膽挑戰啟介先生的事來。

想到這裏，史浩不免對那台平平無奇的熊貓色AE86多了點注意。

當藤原拓海將車開到車道上，朝下山的方向離開時，他的目光也一直逗留在它上頭。

正因為這樣，他才成了在場人里唯一一個注意到那台屬於中村賢太的橙色S14，鬼鬼祟祟地跟在AE86後頭的存在。

唉。

史浩詫異地皺了皺眉，倒也不好說什麼了。

對於車隊裏絕對是最黏啟介、鍛煉車技也很勤奮的中村賢太，他一直是以前輩的心態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地縱容的。

藤原拓海剛剛對啟介直接發起挑戰，賢太幾次呵斥他沒成，反而被啟介喝住訓了一句。

能理解他想從對方身上偷偷找回場子的心情。

況且藤原拓海身為外地車手，既然敢獨自一人上赤城山挑戰RedSuns的二把手，當然也不該畏懼被RedSuns車隊的中村賢太發起一場追逐戰。

既然是你情我願的事，他還是別拆穿了。

史浩很快做出了決定，想了想，他向興緻不高的高橋啟介走了過去，好確認明晚的行程。

對於藤原拓海而言，這次專門從秋名趕到赤城來，明明見到了啟介先生卻沒能跑上一趟，也沒能見到涼介先生，實在令他抑制不住沮喪。

他當然也可以試着等啟介出發后追上去，但這樣做的挑釁意味太重了，而且……很沒品。

看來主動找人的事，並不適合他。

算了。

拓海很快想開了，看了眼車裏的時間，發現還沒到十一點。

還是快點回家吧。

離送貨還有接近五個小時，回家后趕緊睡覺，養足精神，赤日隊應該就快來秋名遠征了。

這麼想着的藤原拓海，下山時就拿出了八分的認真。

對於赤城山道而言，他絕對不算陌生，不僅曾經跟須藤先生比過，也跟涼介先生比過。

160匹馬力的AE86擁有由前拉力賽車手藤原文太精心調出的完美懸挂，加上天才車手那出神入化的操控，足夠讓重量比絕大多數車都要來得輕的它完全發揮出輕量化優勢。

當它開足馬力全速下山時，絕對是常人無法想像的恐怖速度，也是一台不折不扣的下山殺器。

但對於將86操控得如自己手腳一般輕鬆的藤原拓海而言，非競速時的他甚至還有閑暇想七想八。

除了要關注對面車以外，對自己的速度早已經麻木的他，並不會過多在意身後的情況。

——自然也不可能注意到，那台僅僅過了兩個彎道、就已經被他甩得從後視鏡里徹底消失的橘色S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