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洛萸來的時機正好,周攸寧今天有課。
但到的點不對。
位置都被佔滿了。
人山人海的,比她上次來的時候還要誇張。
她今天穿的鞋跟有點高,走了這麼久早累了,裏面沒座位進不去。
她揉了揉腳踝,蹲在外面。
許是覺得這樣有點丟臉,她還不忘把口罩戴上,擋住自己的臉。
旁邊也有幾個沒搶到座位的女生不捨得走,站在那裏扒窗偷看。
洛萸乾脆把高跟鞋脫了,準備去前面的長椅那裏坐着等他下課。
她找了個陰處坐着,這天熱,熱的人眼冒金星。
江城就是這樣,四季分明的要死。
冬天能凍死人,夏天能熱死人。
做為江城土著的洛萸仍舊沒辦法習慣這種有規律的天氣。
她坐了沒一會,就靠着椅背睡著了。
夢中周向然做着違背他人設的事情,跪在地上哭着喊着求她原諒。
他一開口,聲音卻變成了略微尖細的女聲。
“我是真心喜歡您的,喜歡您很久了,教授,求求您先別急着拒絕我。”
您?教授?
洛萸的夢醒了。
許是她這個地方過於隱蔽了點,左右都是香樟樹,那個女生沒有發現她。
嗅到了瓜的清香,洛萸輕輕塌腰,趴在椅子上,生怕弄出一點動靜來。
這不能算偷聽吧,是他們自己要走到她旁邊說這些的。
想通這點后,洛萸偷聽的心安理得。
男人的聲音清冽好聽,如泉水過澗一般。
此刻卻帶着幾分寒意,似能將人凍傷:“今天的話我可以當作沒聽見。”
女生急了,聲音帶着哭腔:“周教授,我是真的非常非常喜歡您尊敬您,我和她們那些人不同,我從進入這所大學的第一天起就喜歡上您了,我還有半個月就要畢業了,我不想帶着遺憾離開。”
男人不為所動,只沉聲警告:“我的耐心有限。”
大約是他拒絕的有些過於不近人情,那個女生最後哭着跑開了。
看着她那道纖細高挑的身影,應該也是個美人。
想不到周攸寧還挺鐵石心腸,這麼好看的妹妹也捨得傷人家的心。
洛萸大概是沒有意識到自己此刻的姿勢有多怪異。
上身趴在長椅上,口罩擋住大半張臉,墨鏡擋住另外半張臉。
身邊的詭異氣場讓她的目光從那個傷心跑走的妹妹身上挪開。
抬眸時,正好和男人的視線對上。
他不知是何時發現她的,那隻骨節分明的手此時正搭在長椅椅背上,垂眸睨她。
他看上去那樣的漫不經心,那樣的泰然自若。
洛萸突然有一種上課開小差被老師抓包的心虛。
同時還在心裏慶幸自己全副武裝,他肯定認不出來。
她大力咳嗽了幾聲,嗓音粗噶的道歉:“不好意思啊,我剛剛不是故意偷聽的,實在是你們講的太大聲了。”
然後故作鎮定的理了理領口,起身準備走。
男人話說的輕慢:“今天沒搶到位置?”
洛萸身子一怔,假裝聽不懂他的話:“我是來找人的,不是來上課的。”
周攸寧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因為我上次不讓你來上課?”
洛萸:“......”
她不太自信的摸了摸自己的口罩,還有墨鏡,確定沒有任何失誤。
怎麼這人還是認出來了。
身後的腳步聲由遠及近的傳來,最後停在她身側。
周攸寧手裏拿着那件她遺落在長椅上忘了帶走的外套:“這個忘了拿。”
看向暴露自己身份的罪魁禍首,洛萸在心裏沖自己翻了個白眼。
既然被認出來了,也就沒什麼好偽裝了,反正她今天化了全妝,又不是見不得人。
她把帽子摘了口罩也摘了,看則慢條斯理動作優雅的整理頭髮,其實心裏早就在瘋狂叫囂着想要一面鏡子了。
她也不確定自己的儀容儀錶整理好了沒有,但此刻,她要做到比面前這個男人更加淡定。
淡定了兩秒鐘她就放棄了。
算了,面前這人跟尊佛一樣,彷彿沒有七情六慾。
洛萸比不過。
“這衣服是你的嗎?”洛萸問。
周攸寧低嗯一聲,沒有其他多餘的話。
證實了自己的猜想,洛萸說:“那天......謝謝你。衣服我拿去乾洗店洗乾淨了,上面的酒味也散乾淨了。”
周攸寧垂放下手:“不必多此一舉。”
洛萸:“什麼?”
他面不改色,語氣淡:“本來就是要扔的。”
洛萸頓時有種自己被羞辱了的感覺。
嫌她碰過的衣服臟?
那口小白牙都快咬碎了,她恨恨的看着周攸寧。還真是小看他了,區區一個大學教授,六位數的高定說扔就扔。
她上下打量他幾眼,該不會是打着大學教授的幌子,私下裏其實做着非法的勾當吧?
畢竟來錢快的活計可都在刑法里寫着。
三好公民洛萸甚至想打110檢舉他。
在她打電話之前,周攸寧的手機先響了。
他看了洛萸一眼,大抵是不想讓她聽見,走遠些才按下接通。
離的遠,洛萸什麼也沒聽清。
唯獨向然這兩個字,分毫不差的落進她耳中。
她眉頭一皺,小心翼翼的靠近。
周攸寧的聲音溫和:“明天下午要回一趟所里,你們吃吧,代我和爺爺問聲好。”
這該死的長輩口吻。
洛萸莫名的,有種不太好的預感。
周攸寧,周向然,大學教授,三十二歲。
這一條條的似乎串起來了。
周攸寧掛斷電話后,見洛萸與他之間的距離不知何時又縮短到了半米,整個人都快趴他身上了。
他收了手機,淡眸看她。
洛萸下意識的往後退了一步,試探的問道:“你該不會是周向然的......二叔......吧?”
周攸寧輕輕側眸,不語。
但這個反應在洛萸看來似乎就是默認了。
這他媽是什麼該死的孽緣!
雖然她對周攸寧這款不太感冒,並且他這人油鹽不進的很難搞。
但只要一想到周向然和那女的抱在一起的樣子,洛萸就怒火中燒。
行啊,你敢綠我,我就敢讓你喊我嬸嬸。
洛萸是個不太懂得掩飾自己的人。
內心是什麼想法,面上就是什麼表情。
於是周攸寧免費欣賞了一出變臉好戲。
看着她從糾結到為難,再到憤怒,最後轉為豁出去了的堅定表情變化。
她把心一橫:“我可以請你吃飯嗎?”
明明是她要請別人吃飯,模樣卻彷彿是良家少女迫於生計只能下海。
而周攸寧,自然是那個她下海後接待的第一個殘忍且無恥的嫖/客。
周攸寧沒有理會她,走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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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說,那天在酒吧遇到的貴人就是周向然的二叔?”
聽完洛萸的長篇大論后,許珏把事情的重點撿出來。
洛萸盤腿坐在沙發上點頭,想到周攸寧沒有一點猶豫掉頭就走的背影,她就覺得丟臉。
“以前可都是別人求着請我吃飯,這還是我生來第一次,他居然什麼反應都沒有。”
“雖然說不應該感恩戴德回家祭祖,但至少也應該竊喜我賜給他這麼無上的榮耀吧?”
聽了她這一番說辭,許珏汗顏。
“你這自戀的臭毛病也該改改了。”
她滔滔不絕的講了一個多小時,許珏給她倒了杯水,讓她先潤潤嗓子。
洛萸一口全喝了,茶杯重重的放回桌面:“我這怎麼是自戀了,分明是事實。”
她拿着許珏家裏那個在絲芙蘭買來的打折鏡子,做作的問道:“魔鏡啊魔鏡,告訴我,誰是世界上最美麗的女人?”
話問完,她看了眼許珏。
後者嘆了口氣,尖細着嗓子:“世界上最美麗的人就在我面前啊,哦,我美麗的洛萸女士。”
洛萸把鏡子往旁邊一扔,癱倒在沙發上:“沒勁,沒勁透了。”
“還想着周向然呢?”
一聽到周向然這個名字,洛萸立馬彈簧精上身,一下子就彈了起來,全身燃起鬥志。
“我就是覺得不甘心,隨便換一個其他的分手理由我還能忍,可他居然綠我。綠我不說,對方還是一個......”
洛萸用手比劃了一下,實在是找不出形容詞了,最後憋出三個字,“這樣的。”
“家花總是沒有野花香的,男人都這樣,沒一個好東西。”
聽許珏這麼說,洛萸的耳朵豎起來了:“有八卦?”
“八卦個頭啊。”許珏把抱枕扔過去,讓她把碗洗了。
洛萸順勢抱着抱枕躺下:“我才不洗呢,我的手剛做過保養,是不能碰洗潔精的。”
許珏罵她:“矯情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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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萸不想回自己家,她一個人住就愛胡思亂想,於是就在許珏這個六十平米的小房子裏湊合了幾天。
約好的那檔節目是電視台的新企劃,和上面一起策劃的。
為的就是讓現在青少年能夠更近距離的了解到文物以及古建築。
第一期的內容是文物修復,洛萸做為飛行嘉賓只需要參加一期。
錄製時間一天就夠了。
洛萸備好了衣服,敷着面膜一路睡過去的。
司機在旁邊替她撐傘擋太陽,洛萸進了化妝間。
化妝師已經等在那裏了,看到她后,發出誇張的聲音。
“哇,我給那麼多位明星化過妝,你的皮膚是我見過最好的。”
千穿萬穿,馬屁不穿。
雖然有拍馬屁的成分存在,但這句話確實真心的。
洛萸的皮膚的確是他見過最好的。
洛萸很吃這一套,被誇的心曠神怡。
一同錄製的還有另外三男兩女。
一個德藝雙馨的老藝術家前輩,一男一女兩個愛豆,還有一個網紅和一個炙手可熱的男歌手。
再加上洛萸這個整容醫生,六個外行人,組成了一檔介紹國家文物的節目。
考古所的工作人員一邊介紹一邊在前面帶路:“這裏是資料庫,裏面整理着這些年來我們挖掘和修復過的所有文物。”
“這邊是儲藏室,修復好的文物會先暫時存放在這裏。”
女網紅的視線被寫着修復室三個字的牌子給吸引了,窗帘拉的嚴實,只能看見一點燈從門沿下泄出。
她好奇的去推門:“這裏可以進去參觀一下嗎?”
工作人員急忙阻攔:“不好意思,裏面正在修復古籍,我們修復師不喜歡被人打擾。”
可來不及了,門已經開了。
男人穿着灰色襯衣,沒打領帶,領扣散了兩顆,看着隨性。
手上戴着一次性乳膠手套。
他低着頭,正專心修補着裱畫案上的古畫。
許是身後那點聲響驚擾到他了,他微微側眸,鏡片之下的眼眸泛着冷光。
委委佗佗,如山如河。
形容的,大抵就是他這樣的人吧。
洛萸在此刻,突然有了這樣的感悟。
她聞到了空氣中有漿糊的味道,還摻雜了點其他的氣味。
想來應該是修復古畫時需要用到的東西。
算不上好聞,但也不難聞。
工作人員手忙腳亂的,又要遮擋伸進來的攝像頭,又要空出手關門。
“周教授不好意思,您繼續忙您的。”
門上的那一瞬間,洛萸也不清楚是不是她的錯覺。
周攸寧的視線短暫在她身上停留了一會,然後便被突然關上的門給阻隔。
除了洛萸以外,其他幾個女生的心早就在見到那張臉以後蕩漾了。
“早知道我就不學舞蹈了,不知道現在換專業還來不來得及。”
老藝術家笑道:“看到帥哥就走不動道了吧?”
女愛豆一本正經:“我才不是只看外表的膚淺女人,我看重的是他對待工作的認真。”
一時間,大家都是開始笑了起來。
綜藝效果拉滿。
洛萸覺得好奇,問那個工作人員:“一副畫修復完需要很久嗎?”
工作人員點頭:“要看破損程度,多則好幾年,短則幾個月。像剛才你們看到正在修復的那幅,周教授已經修復了一個多月了,差不多下個月就可以修復完、”
“整天都這麼坐着?”
“對,整天都這麼坐着,所以干我們這行的人少。而且長期需要接觸各種化學物質,粉塵,輻射之類對身體有害的東西,現在原來干這行的年輕人就更少了,大多都出於熱愛。”
洛萸突然想到了那天在博物館看到的那副山水圖。
她問工作人員:“博物館前兩天展出的那副山水圖......”
工作人員笑得頗為自豪:“就是你們剛才看到的那位修復的,他自幼學習國畫和書法,他修復的字畫,可以說是完全一比一還原了。”
直到這一刻,洛萸好像才真正的意識到她和周攸寧之間的差距。
像他那樣衣不染塵、如住雲端的人,本身就處在洛萸這種普通人不可企及的高度。
想把這樣的人拉下神壇,比她自己走上神壇還要難。
大半個研究所差不多都介紹完了,剩下的都是些不對外開放的。
因為是綜藝節目,所以總得需要些綜藝效果。
他們在空曠的院子裏對着好幾台攝像機和搖臂玩着節目組事先準備好的遊戲。
洛萸藉著去洗手間的理由開溜了。
原本只是想藉此避開那些幼稚的遊戲,卻不想還有意外之喜。
正巧碰見站在洗手台邊的周攸寧。
只一個背影,洛萸就能認出是他。畢竟能把一件簡單的襯衣穿出雅正清冷感的,整個考古所好像也就他一個人。
肩寬且直,擦拭酒精消毒的動作讓他肩線稍稍收緊。
他身上的肌肉不誇張,身體的線條卻極富力量感,平時穿着衣服瞧不出來,但稍微用力卻能看出襯衣勾勒出的線條來。
明明渾身上下都帶着一種不容褻瀆的雅正,卻又格外誘人犯罪。
如清高的竹,又如寒風裏的美人櫻。
離得近了,洛萸甚至能聞到一點他身上的檀香味。
她走過去,從包里拿出口紅,擰開,透過鏡子看他。
塗好口紅的櫻唇輕輕一抿,笑容帶着幾分嬌嗔:“周教授,真巧呀。”
活像西遊記里勾引唐僧的女妖精。
男人不理會她,抽了張紙巾,擦乾手離開。
洛萸急急忙忙跟上去,但她穿着高跟鞋,怎麼跟也跟不上。而且兩人的身高懸殊,他一步都抵她兩步了。
洛萸故意假裝倒地,哼哼唧唧的硬擠出兩滴眼淚,委屈的哭訴:“腳扭到了。”
男人背影微頓,終於停下。
洛萸抿唇,不動聲色的掩掉唇邊狡黠的笑。
苦肉計,計劃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