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過去
現實證明——
人再自負、再孤傲,總還是要為了現實低頭。
有退路的時候,又或者是在年輕的時候,總想着要事事爭一口氣。之後的日子,因為沒有選擇的餘地和時間,就只有“妥協”這一條路可走。
在年輕氣盛的年紀,當然也會有不服氣的時候。
但不服氣毫無作用。
如果時間倒回三年前,我不會想到自己有一天將踏入娛樂圈。
我在偏遠地方長大,因為上學時間早的緣故,大學畢業的時候還沒有過二十一歲生日。等到二十二歲的時候,我已經放棄在學術上繼續深造,出來工作了一年多。
那時候,我總以為未來會變得很好。
至少比過去好。
考大學的時候,我故意選擇了離家遠的北城大學。
上學期間我勤工儉學,邊讀書邊做一些兼職,家教、服務員都干過;因為成績還算優異的緣故,每年都能得到不菲的獎學金。如此一來,我的學費依靠助學貸款,生活費則用各種獎學金以及兼職掙的錢來維持,漸漸地,手中的錢竟然有了富餘。
攢了些錢后,我偶爾會給家中轉一點,同時和他們達成了逢年過節不必回家的共識。
就這樣,大學四年及至工作后的一年內,我從來沒有回去過。除了轉錢和與母親偶爾的溝通,與家裏人幾乎沒有任何其他交流。
彼此倒也兩安。
畢業后,我進入到北城一個知名的大企業里工作。
大廠的工資相對於其他公司來說高出不少,我工作能力尚可,轉正之後月薪便已經是別人幾年的水平,待遇也十分優渥,只是常常加班,連末班的地鐵都趕不上,時常睡在公司里。
還記得工作初期,手中沒有過多的錢,我便住在半地下的出租屋裏。北城這麼乾燥的城市,也會有這樣的地方,曬好的衣服、被子,一不留神就會受潮,但好歹是有完整的床。
苦是苦,但並不絕望。
那時候我總以為自己足夠優秀,頂天立地萬中無一,無論是上學還是工作都是同輩中的佼佼者,也總被身邊人誇讚,做什麼都能做到最優。因此,我不羨慕那些天生富貴的人,不覺得幸福的人有多與眾不同,也不渴望萬眾矚目。
哪怕當下過的不好,我仍然覺得日後總會擺脫現狀。
我以為只要對得起自己,繼續堅定且自律地生活,對萬事萬物沉穩以待,就可以過的很好。
很長一段時間裏,我努力學習、工作、生活,前途也可謂坦蕩光明。
直到繼父第一次給我打來電話,說母親出了車禍。
我之所以在提到到我媽的時候,習慣於生疏地稱呼她為“母親”,是因為“媽媽”這種親密的稱呼,小學之後我就很少叫。原因無他——繼父不喜歡,每次聽到我這麼喊,他就會陰沉着臉一整天。
為了不讓我媽難做,我很少當著繼父的面叫她,再後來就成了習慣。
大學的時候,我用兼職的錢買了個幾百塊錢的手機,當時就把號碼給了家裏。後來工作后換了新手機,號碼卻還是原來那個。
但會打過來的人,只有母親而已。
一月一通,絕不多言。
接到繼父電話的時候,我正坐在辦公桌前完善一個方案。
看到是一個陌生的號碼,我疑惑片刻,便離開辦公區出去接電話。
繼父的聲音傳過來,語氣帶着惡狠狠的意味,開口便說:“你媽被人撞了!”
他態度惡劣,當時的我並不能分辨他這麼沖的語氣是因為擔心,還是因為覺得麻煩。
因為目前的意外出事,我時隔數年踏上了回星市的路。可惜禍不單行,車禍造成的傷尚不嚴重,在醫院體檢的過程中,她被診斷出患有尿毒症。
當時我的工資是相對於同齡人高了不少,手裏攢下了一些前,但終究負擔不起昂貴的醫藥費。而繼父這幾年在縣城開的小店收入一般,只夠維持平時他們一家四口的花銷,即使將手中存款都拿出來,也沒有多少。
一家四口是繼父、母親和他們後來孕育的一雙兒女。
“我承認我對你不算好,你恨我也沒關係,但那是你媽。”電話那頭,繼父抽煙的聲音很大,“一直以來你媽對你都是真心的,當年明明可以把你丟給那家人,卻非要帶你一起嫁給我,後來還逼我同意你上學……”m.
說到這裏,他頓了一下,然後粗聲粗氣地下了命令:“所以這事,你得管。”
其實不必他說,我也不會棄之不顧。
而且,我對他算不上恨與不恨。他不想養我,但也沒有打過我,沒有虐待過我。我生性日益堅韌,冷暴力和嘴上的怨念不能傷我分毫。
母親……我媽很辛苦。
我當然知道。
我至今記得她坐在門檻上哭的時候。
她一個不識字、什麼都不懂,只會做家務的女人,在丈夫意外去世后,堅持帶着幾歲大的兒子改嫁給村子裏的寡夫,也就是我繼父。我知道她因為我承受了多少繼父家的白眼,也知道她本可以把我扔在爺奶那裏,不用管那兩個刻薄的老人家是不是喜歡打罵我、苛責我、不讓我上學。
但是她沒有這麼做,儘管這個新家裏沒有我的位置,但始終多餘總好過受虐待。
後來,她為我爭取來了上學的機會。
在那個年代,鄉下孩子早早輟學是常有的事。
我小學升初中的時候,繼父認為我沒有必要去上學,不想我繼續讀書,想讓我留在家中幹活,幫他照看他鎮裏的鋪面——其實我小學的時候,就一直在用課餘的時間,在他的鋪面里踩着小板凳幫忙。
我媽不同意。
像她當初執意要帶着我改嫁一樣,這一回,她同樣無所不用其極,一定要讓繼父同意我讀書。
後來,繼父的親戚們常常用嘲笑的語氣說——你媽那時候就跟一個潑婦一樣,坐在門檻子上見天哭天喊地,誰去拉就咬誰,嚷嚷了一整天,說新政策都要九年義務教育,初中又不花錢,你們憑什麼不讓我兒子讀書?!
我坐在她身旁,控制不住和她一起哭。
村上小學的校長知道了這事,專門來到我家,給繼父做思想教育。
後來我才得以上學。
初中的時候,我媽和繼父生了一雙兒女,她的生活重心也順理成章轉向了弟妹二人。弟妹降生之後,繼父的態度也緩和了一些。
他們一家四口漸漸過上安穩的生活。
在鎮上的時候,樓下是鋪面、樓上是住宿的房間,因為一雙弟妹的降生,本就窄小的家中空間更是不足。我睡覺的時候,便只能將樓下鋪面的桌子拼起來,搭上舊布當床用。
睡時曲着腿,冬涼夏熱,很有意思。
後來為了能更好地學習,也為了不礙他們的眼,我選擇了住校。如果周末回去,就在他們店裏充當人頭打下手。
幸好初中是義務教育,不需要學費;而我高中的時候考去了市裡最好的中學,學校免了我的學雜費。
這才讓我順利讀完中學階段。
等考上了大學,因為高考成績優異的緣故,市裡、縣裏分別給我頒發了不少獎學金。我媽在繼父面前哭了一晚上,換來一千塊錢。
離開那座小縣城的前一夜,她把一千塊錢、市縣的獎學金、還有一個小包裹遞給了我——包裹里是她這些年攢的小錢,零零碎碎,幾塊幾毛的都有。
她哽咽着說:“……你這麼好,我兒子這麼好,以後肯定有出息。現在苦點兒、累點兒,熬過去就好了,熬過去就好了。”
“我知道。”我對她說,“我以後帶你過好日子。”
聞言,她哭的更凶,止也止不住。
我勸了很久,她這才又哭喘着說道:“小枝,你在外面好好過,不用管我,頭幾年……頭幾年就先別回來了。我跟你繼父、還有你弟弟妹妹……”
她吞吞吐吐話未說完。
但在那一刻,我明白了。
原來她也不需要我了。
————
後來,我被星探看中,為了錢進了娛樂圈。
那段時間我無縫接拍各種網劇,幾乎沒怎麼在一嶼娛樂總部落過腳,總是一個劇本結束便立刻趕去另一個劇組,什麼角色都接,勞模的稱呼就是從那時候開始有的。
大概要歸功於外形出色,我演的第一部小成本網劇並非是男主,卻憑藉一組動圖出了圈,收穫了不少粉絲,公司對我也有了更明確的安排。
儘管工作忙碌,但我知道蔚先生是一嶼的老闆。
而一嶼只是他手下其中一個公司罷了。
我第一次見蔚先生,始於公司的一次偶然相遇,彼此目光交匯之間,他沖我頷了頷首。
他眉目深邃、鼻樑高挺的混血長相,實在讓人印象深刻。
我主動打招呼:“蔚總好。”
他來來回回看了我好幾眼,似乎是在確定什麼,那隱藏着藍色與墨綠的眼瞳顯得專註而廣袤。
“你是一嶼新簽的藝人吧?”
“是,蔚總,我叫何枝。”
“何枝……”他喃喃地念了一遍,濃密下掩的睫毛擋住了他眼底的神色。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說,“名字很好聽。”
“謝謝。”
“我是你的學長。”
他忽然說了這麼一句。
我愣了一下,片刻后才反應過來,問:“蔚總也畢業於北城大學?”
“嗯,大你一屆。”蔚先生解釋,“我看過新人的簡歷了。”
原來是校友,所以才注意到我,難怪大廳里這麼多人,他只對我頷首示意。
我便說:“學長好。”
他心情瞬間變好:“何枝,工作加油。”
說完就離開了這裏。
之後的幾個月,我除了偶爾和他偶遇,在他看過來的時候打招呼說一句“學長好”,便再沒有其他交集,自然談不上熟識。
再後來,我媽病情加重急需做手術,蔚先生不知從何處知道了我的情況,主動找到了我。他遞給我一張不限額的銀行卡副卡,讓呂助幫我付了醫藥費,又擬定了新的合同。
最後,他問我要不要跟他。
我說——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