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7
人在陌生環境裏會更傾向於依賴讓自己有安全感的人。
如果只有他們兩個人,言忱喊他無可厚非,但這會傅意雪也在。
她大一就和傅意雪同寢,兩人雖不在一個系,但早上有課的時候都會一起吃了飯再各自上課,晚飯也一塊吃,有時還會一起去操場散步,傅意雪有着很強大的表達欲,跟她分享一些有的沒的,她安靜地聽,時而附和。
剛上大學那會兒,傅意雪說她像匹孤狼,獨來獨往,看誰也沒個好臉,連笑都不會,甚至說話時都斜睨着眼,讓人不敢接近,但後來莫名其妙跟傅意雪成了好友,能開玩笑,偶爾也流露出那種懶洋洋的神態。
四年裏,她唯一能算得上親近的人只有傅意雪。
可在此刻,在這座陌生的城市裏,哪怕時隔六年,她還是下意識地喊了沈淵,語氣熟稔,好似直接跨越了六年,什麼都沒發生過。
她沒離開北望,他沒到北城來上學。
他們都停在原地,沒有分開。
言忱錯愕了幾秒,周遭格外寂靜。
雨點錯落有致地落在她肩膀,打濕了她的外套和頭髮,此時所有昏沉都消散,格外清醒,就像是腦袋裏有根弦突然繃緊,她舔了舔有些乾澀的唇,目光落在不遠處的沈淵身上,他拎着她的結他站在樹下,沒讓她的結他被淋濕。
像許多年前一樣。
“拿了。”他別開目光往酒店走,神情淡漠,“走吧。”
言忱揣在兜里的手握緊,她閉了閉眼,輕吐出一口氣,心頭有種說不出來的壓迫感。
在此刻,她明確地感受到他的變化,和他的涇渭分明。
好似回到了起點。不,是比起點還糟糕。
傅意雪小心翼翼地蹭過來,壓低了聲音問:“你們以前認識啊?”
言忱盯着已經走到酒店門口的背影。
良久,她像是卸掉了渾身氣力般輕倚在傅意雪肩膀上,語調散漫,“有過一點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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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淵原本想給她們開套間,但剛過了小長假,套間已經被預定完,只好定了標間,兩個男生把她們的東西放上去,看了看酒店的環境才打算離開。
沈淵比傅意川做事靠譜,他把房間裏的燈關掉,仔細檢查了每一個角落,確定沒有攝像頭,又把窗帘替她們拉上才走。
傅意雪叮囑他們回去路上小心,傅意川應了聲好,然後戳她腦袋:“你早點睡,不要打遊戲。”
“知道了。”傅意雪往後退半步,氣得瞪他:“我又不是小孩兒了,你能不能對我多點信任?”
“不是小孩才通宵打遊戲。”傅意川冷笑:“反正晚上不要讓我們在王者峽谷偶遇,不然明天早上六點我敲你門。”
傅意雪:“……”
她不想聽傅意川再多嗶嗶一句,直接把他往外推,“你就不能跟人家沈淵學學,這兒大的人了一點兒也不穩重。”
傅意川:“呵。”
沈淵早就站在了門外,傅意川被推出來以後剛轉了個身,傅意雪毫不留情就關了門,關門那瞬間還蠻溫柔地問言忱:“言寶,你要不要洗個澡再睡?”
沈淵盯着門看了會兒,直到傅意川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哥,你想什麼呢?”
思緒這才回攏。
酒店走廊空蕩蕩的就剩他們兩人,地上鋪着軟綿綿的地毯,做了很好的靜音設計,燈也是暗色調,搭配着白色牆壁有別樣美感。
沈淵收回目光,大步流星往電梯走,傅意川立馬跟上,直到進了電梯,沈淵摁下“1”之後,傅意川終於忍不住問:“沈哥,你跟言忱以前就認識吧?”
後知後覺如他也察覺到了不對勁兒,尤其是沈淵看言忱那個眼神。
特別……犀利。
傅意川窮盡畢生所學從自己為數不多的詞庫中想出了這個詞,但又覺得這個詞沒辦法準確地形容兩人之間的關係。
具體要用什麼詞來形容,傅意川覺得他那隻夠應試的語文水平不太夠用。
沈淵一直沒答,等到了一樓,電梯門緩緩打開時他才沉聲應了聲嗯。
傅意川頓時覺得挖到了大新聞,豎起耳朵聽,“什麼時候?”
沈淵:“前天在奶茶店認錯人的時候。”
傅意川:“……”
他還不死心,頗有些惋惜地問:“真是認錯人啊?”
“不然?”
“……”
這雨下得愈發大了,兩人站在酒店廊檐下避雨順帶等車,但手機打車軟件上顯示前邊還有七十多號人在排隊,路邊很久都不過一輛出租車,但凡過去的都標着綠色的“有人”字樣。
沈淵盯着右邊的藥店看了許久,忽然拿出手機給傅意川轉了五百塊錢,“你再去開一間房,我去買個東西。”
說完也沒管傅意川什麼表情,轉身離開。
十分鐘后,沈淵回到大堂,手裏拎着個白色膠袋,他發梢帶着濕意,不算嚴重,傅意川看清他手裏的東西后錯愕地問:“你去買葯了啊?”
“嗯。”沈淵看了眼他手裏的房卡,直接把手裏的葯遞給他,“房卡給我,你去把葯送你姐房裏。”
傅意川:“……”
“你怎麼不自己送?”
沈淵:“不熟。”
傅意川翻了個白眼,“那你還給不熟的人買葯?”
沈淵拿着房卡往電梯那兒走,說得理直氣壯,“那不是你姐朋友么。”
傅意川:“……”
在電梯即將關閉的時候,傅意川才擠進電梯,他輕哼一聲摁了樓層,“你對我姐也沒這麼上心。”
說完又覺得不對,改口道:“你對我都沒這麼上心。”
傅意川開的房就在傅意雪房間斜對面,沈淵刷卡進了房沒再管,傅意川把葯送過去,他低聲和傅意雪說:“沈哥買的。”
傅意雪震驚,“他什麼意思?”
“不知道。”傅意川神秘兮兮地湊到傅意雪耳邊說:“我覺得他想追言忱。”
傅意雪:“……”
兩人對了個眼神,在這個問題上就此達成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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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忱看着傅意雪遞過來的口服液愣怔了幾秒,她想也不想地問:“沈淵買的?”
傅意雪點頭,“我跟我弟都覺得他想追你,你覺得呢?”
言忱利落把口服液喝完,躺回到被子裏緊閉上眼,“不知道。”
他看見自己偷悄悄把藥片吐了。
她以為自己的小把戲可以瞞得了任何人,但他還是一如既往地敏銳。
言忱幾乎從不吃顆粒狀的葯,她咽不下去。
要麼把藥片磨成粉,要麼喝沖劑,最好的就是喝口服液。
他還記得。
傅意雪關了大燈,只留下床頭昏黃的小燈,“言寶,你明天還去奶茶店嗎?”
言忱已經昏昏欲睡,只迷濛着回答:“不去了。”
她跟老闆娘也只多續了兩天。
那時本來已經打算不去了,天天被人圍觀不是什麼好事,但看見站在樓下的沈淵,她莫名其妙就答應下來。
好像就是為了再見他一面。
如今,人也見過了,她也沒什麼再去的理由,更何況這感冒還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好,鼻音太重連說話都變了聲調,更遑論唱歌。
傅意雪也怕驚擾她睡覺,沒再說話。
但在半夢半醒間,言忱忽然意識到——
“沈淵跟你弟一個班?”
傅意雪愣怔,“是啊。”
“我記得你弟跟你同年入學?”
“對。”
言忱沉默半晌,喃喃自語道:“他也復讀了啊。”
“什麼?”傅意雪沒聽清楚。
言忱輕嘆口氣,“沒什麼。”
她這幾天根本沒意識到這個問題,以前她問過陸斯越平川大學醫學院,對這個院系有一點了解。
平川大學的臨床醫學專業有五年制、七年制和八年制,學制不一樣,培養的方向也不一樣,國內很少有這種多學制同時招生的學校,辦校地點也大多在三甲醫院附近,方便醫學生實習。
那時她以為沈淵讀了七年制或八年制,沒想到他今年才畢業。
那之後呢?他是考研還是工作?
聽陸斯越說,臨床醫學專業的學生大多都會選擇讀研。
言忱思緒繞了又繞,最後又繞回到他復讀的這個點上。
他怎麼會復讀呢?
12年川大的錄取分數線是652,就算臨床醫學專業分高,再高二十多分也足夠。他一模的時候已經接近700分,還因為粗心把數學最後一道大題的答案給寫錯了。
她很清楚地記得那天。
他們學校貼了紅色的成績榜,他的名字掛在第四。她請他喝了杯甜到膩的奶茶,還找了很久沒聯繫的朋友要了兩張特貴的五月天演唱會門票。
那一年五月天開“諾亞方舟巡迴唱演會”,她買的是南京場。
那時她揶揄他是清華預備役選手。
他問她想考去哪裏?她一直都沒說話。
後來她們去南京,兩人坐在酒店的陽台上喝酒,她灌了一大口冰啤酒下去,腦袋搭在椅子邊,輕描淡寫地說:“去平川大學吧。”
“一馬平川,沒有波折。”
她可太嚮往一馬平川的生活了。
過了會兒,她又說:“但我的成績去不了那兒,沈淵你要是從清華滑檔了就去那吧。我找個北城的大學隨便上上,最好離你大學近點。”
“不過能上清華還是上清華,以後說出去我有面子。”
沈淵輕嗤,“就不能有點出息?”
言忱只是笑笑,不回答。
那時候他們老師說,一模的成績再低20分大概就是他們的高考成績。
但那年的語文題簡單,理綜和數學難,對沈淵這種純理科思維來說很佔優勢,他怎麼會復讀呢?
離開北望之後,她的學籍也是陸叔叔幫忙轉的,她再沒回去過,也沒跟那座城市產生任何交際。
說離開便離開,沒有拖泥帶水。
也沒再打聽過沈淵的消息。
原來他跟她一樣,復讀了啊。
他沒能從清華預備役轉變為清華正式選手,反倒來了她當初想來的平川大學,而她當初一念之差去了一百多公裡外的平城大學。
原本她報了平川大學的校考,但考試當天她選擇了放棄。
她應當自覺點,不給陸家再添麻煩,所以遠離陸斯越所在的學校,哪怕陸斯越說你可以去,甚至還難得好心地讓陸叔叔給她找老師補習文化課,但她應該自覺遠離他們的生活。
她想自由。
陸斯越肯定也想。
沒誰會想要被一個沒有血緣關係的人捆綁上。
言忱向來自覺。
提起這個話題,言忱的腦海里被往事填滿,一件件瑣碎的事情都被她從記憶深處勾了出來,剪不斷理還亂。
昏沉的腦袋此刻承載不了這麼多雜亂的記憶,於是思緒愈發潰散,但隔了會兒她聽到傅意雪說:“言寶,你不是一直想要04年那張《七里香》的黑膠嗎?明天我們去唱片店看看。”
“在哪?”言忱咕噥着問。
傅意雪:“在北門那條街上。好了,我不吵你了,你先睡,晚安。”
言忱忘記自己有沒有說晚安,已經失去了意識。
-
言忱的病來得快,去得也快。
睡了一覺起來后,除了還有點鼻音外,已經好得差不多。
傅意雪睡得晚,言忱醒來時她還呈“大”字狀趴在床上,嘴裏還咕噥着說夢話,言忱躡手躡腳起來簡單洗漱了下,把頭髮隨意紮起來才出門。
她昨天沒怎麼吃,這會兒有點餓。在手機上搜了一圈,最後鎖定了一家200米遠的包子鋪。
言忱推開門往外走,卻在走廊里看到了沈淵。
他站在走廊的拐角處輕倚着牆,正沉聲打電話,面無表情地敷衍應和。好似有心靈感應般,在言忱看向他的第五秒后,他的目光也投過來,在空中交匯。
言忱走過去時,他剛好掛了電話。
一時間,誰也沒開口。
但言忱想到昨晚的飯和葯,率先和他揮了揮手,“早上好。”
她說得風輕雲淡,好像就是在跟剛認識的朋友打招呼,沈淵目光在她身上肆無忌憚地打量之後才問:“去哪兒?”
“買包子。”言忱說。
沈淵沒再說話,但兩人一塊兒上了電梯,又一起往同一個方向走。
包子鋪的生意很火爆,前邊排了長隊,言忱在那兒站了會思考要不要換一家,但還沒考慮出結果就被沈淵拉着胳膊開始排隊。
言忱仰頭看他,“嗯?”
“你不會換。”沈淵就在她身後,淡聲道:“不吃或排隊,我選後者。”
言忱的心瞬間被擊中。
過了這麼久,他還是能猜出她心思。
她仰頭的角度剛好能看到他下眼睫。大抵是昨晚沒睡好,他眼底有烏青,眼裏有一點紅血絲,即便如此,他還是好看。
一眼望去,賞心悅目的好看。
但就在她出神時,眼前忽然被遮了半拉帽子,只剩一隻眼睛能看見。
沈淵墊着她衛衣帽子把她腦袋扶過去,聲音跟清晨的露水一般冷,“看路。”
言忱:“……”
言忱瞟了眼前面的隊伍,還剩一半。
她手揣在衛衣兜里,低頭能掃到沈淵的影子。
在沉默了許久后,她終於把昨晚纏繞了許久的問題問出口,“你怎麼會復讀啊?”
她屏息凝神聽沈淵的動靜,卻只聽到他呼吸滯了一瞬。
良久,他輕飄飄地反問:“跟你有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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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忱:???
當我沒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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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康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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