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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騾車沿着向東的官道噠噠前行着,走了一個多時辰之後,站在山崗上遠眺時已經看不到九霄城的影子了。此時天色已經暗下來了,葉緩歸尋了官道旁邊一處沒什麼遮攔的林子準備在這邊露宿。
他解下了吉祥身上的架子套,吉祥跺着小步圍着他轉悠着。此時正當三月初,春寒料峭的季節,很多草木剛剛冒出了嫩芽,吉祥想要自己找吃的還有點困難。葉緩歸正是考慮到了這點才在出發之前給吉祥屯了足夠一個月吃的草料。
他將草料堆在了樹下,吉祥低頭大嚼起來,黃色的尾巴微微晃動着,看起來它的心情很不錯。
譚渡之撐開了窗戶,從剛才開始他就一直在看葉緩歸。
他面色平靜,只是眼底閃着古怪的情緒。他看不透葉緩歸,這人到底是聰明還是蠢笨?是細緻還是心大?
這麼一個人修為不高卻全身都是違和,尤其是他對自己無條件的好……可疑。
葉緩歸給吉祥喂完了草,他一扭頭就看到床邊的譚渡之。美人坐在古樸的車中,怎麼看怎麼像是一幅畫。
葉緩歸笑道:“稍等啊,我馬上就去幫你換衣服。”他第一次用傀儡車,也是第一次駕車,總需要磨合期。作為一個新手,他對自己第一次駕車的表現挺滿意的!
就是他這人專註一件事之後就沒那個精力去關注其他的事了,這不,譚渡之到現在還穿着一身紅衣。
當然,葉緩歸也有自己的私心——譚渡之穿紅衣太好看了,他想多看看!
譚渡之看他笑得一臉純良,他看了看騾子的方向:“騾子……拴起來比較好。”
葉緩歸笑道:“啊,等吉祥吃完了再栓。勞累了一天了,也該給人家放鬆的時間。對了譚渡之,你晚飯想要吃什麼?”
譚渡之沉聲道:“不用。”
葉緩歸很快就回到了車上,車上的‘燈’已經自動亮起來了。說是燈,其實那是一根會發光的木頭。這種木頭名為‘天燭’,白天曬了太陽到了晚上就會自動發光。
車架上方有一根貫通全車的天燭,此時它已經任勞任怨的發揮作用了。
這時候葉緩歸才有空慢慢的欣賞自己斥巨資買下的車架,憑心而論,這三十兩銀子花的值。
車架實際面積要比看起來的大得多,抵得上葉緩歸家的一個大房間了。佈置妥當的車被分成了兩部分,靠近門的那部分用來放置日常用品和雜物。
廚房就在靠門左側的窗戶下,旁邊和後方就有置物架可以放置鍋碗瓢盆和食材。夥計還給了葉緩歸一套木質的桌椅,葉緩歸將桌椅放在了廚房操作台後方作為他和譚渡之的餐桌。
在雜物間後面有一道帘子,這裏本來是可以推拉的門,可是夥計沒找到拆下來的門。當時時間緊急,葉緩歸也就沒計較。他在原本屬於門的位置裝了個帘子,用帘子分割了兩個空間。
掀開帘子,後面便是兩人休息的地方了。後方空間不大,一眼就能看到頭。一張大床便佔了後面三分之一的地方,再加上柜子箱子之類的,能讓譚渡之推着輪椅活動的地方少得可憐。
葉緩歸笑吟吟的拉上了帘子,他走向了衣櫃去取給譚渡之準備的衣服。他給譚渡之里裡外外的衣服買了三套,每一套都是成衣店洗好了放在匣子裏面的。
今天時間已經不夠了,明天他準備早起把這幾套衣服都拿出來重新洗一遍。他隨手取了一套衣服出來,扭頭一看,結果譚渡之竟然不在之前的位置上。
他控着輪椅去了前面的房間,葉緩歸想着,他可能是想看看傀儡車的構造吧。這是好事,當病患想要熟悉周圍的環境時,證明他已經漸漸解開了封閉狀態。
葉緩歸也不去打擾他,他趁機將床給鋪上了。車架中的床很大,躺兩個人都綽綽有餘。不過他最近只打算打地鋪,他準備把床留給譚渡之。
等他鋪好床后才驚覺,他好像沒聽到輪椅滾動的聲響!譚渡之該不是出什麼事了吧?
葉緩歸急忙掀開了帘子,只見譚渡之停在了灶台旁邊。
此時灶台上正燒着開水,面對外側的灶膛裏面正燒着火。明黃色的火光透過方形的灶膛投射到譚渡之臉上。
搖曳的火光照亮了他的臉,明明他身處整個車架最溫暖的地方,葉緩歸卻覺得他周身纏繞的氣息陰冷又疏離。
譚渡之側目看了葉緩歸一眼。葉緩歸回過神來了,他笑道:“你想吃什麼?我在城裏買了一些肉和菜。只要不是太複雜,我都會做。”
譚渡之搖搖頭沒說話,葉緩歸勸道:“先把衣服換了吧,換了衣服之後你先去床上躺着。”
譚渡之眼神暗了,他的手又摸向了袖口中的薄鐵片。葉緩歸之前對他說的多好聽,說他不會做自己討厭的事,結果現在還不是想讓他去床上。
想來也是,現在的自己沒權沒勢沒能力,除了一副破敗的身體和鴻蒙珠的消息,葉緩歸能圖他什麼?剛還覺得葉緩歸對他的好太可疑。
看吧,人的本性是裝不出來的。不管他對自己有多好,都是有所圖的。
葉緩歸說完這話之後就行動了,他彎腰伸手解開了譚渡之的腰帶。喜袍的領口隨即便散開了,露出了內里白色的褻衣。
譚渡之眼神不善的看向葉緩歸,葉緩歸卻轉過身去將腰帶摺疊好放在了旁邊的餐桌上:“這衣服看着就很貴啊!”
他要好好的替譚渡之將這套衣服收起來,這怎麼都算是紀念啊!
等葉緩歸還想去脫譚渡之的外袍時,他遇到了阻礙。譚渡之不配合他了,他伸出了左手護住了胸口。
葉緩歸哭笑不得的站在輪椅前,這一刻他覺得自己像是要強迫民女的惡棍。
好在他耐心好,他勸說道:“好啦好啦,我知道你這身衣服很貴,你放心吧,我不會給你弄壞的。你先換下來好不好?你這一身紅衣太顯眼啦,要是有壞人追上來,一眼就把你認出來啦。”
譚渡之以沉默表達抗議。
葉緩歸只能妥協,他撓撓頭髮:“好吧,不脫就不脫吧。只是我跟你說哦,這種衣服看着好看,其實不舒服。晚上睡覺的時候會難受哦。”
說著他從隨身的儲物袋中翻了翻,沒一會兒就掏出了一個巴掌大的白色瓶子:“那我給你上點葯吧。”
譚渡之又默默的把手放下了,葉緩歸樂了:“別藏了,你那傷口我都看到了!”
他一改之前有商有量的態度變得很強勢:“來,上藥!”說著他一把抓住了譚渡之的左手將衣袖撩了上去。
譚渡之抽了幾下竟然沒抽動,葉緩歸嘆了一口氣,他溫聲道:“就上一下藥,很快就好。”
也許是葉緩歸的聲音太溫柔,又也許是譚渡之害怕他發現他手心中的薄鐵片,總之他慢慢的放下了胳膊。
葉緩歸擰開了藥瓶,一股濃厚的藥味飄了出來。他在指腹上沾了一些灰白色的藥膏,隨後握住了譚渡之的左手。
譚渡之的手比他的手大,此時他緊緊的握着拳,隨着他的胳膊向外伸,手腕上一道一寸長的傷痕出現在葉緩歸眼前。
傷口沒有得到好好的照顧,有些地方微微結痂,更多的地方開始紅腫,看起來非常駭人。
葉緩歸溫聲道:“人啊,死了就什麼都沒有了。活着才有希望,以後不要做傻事了。天下不能修行的人多了去了,普通人也能活的很好。”
譚渡之眼底出現了詫異,難道……葉緩歸認為他手腕上的傷,是他在自殘?
藥膏敷到傷口附近沒多久,一股冰冰涼涼的感覺便散了開來。葉緩歸的指腹還在傷口附近慢慢的轉着,他的手指劃過之處,譚渡之的皮膚酥酥麻麻的,這種感覺很快蓋住了疼痛。
葉緩歸還在念叨:“以後有什麼不開心的,說出來我幫你分擔。雖然我沒什麼能力,不過有我一口吃的,就不會餓着你。”
確認藥膏已經吸收得差不多了,葉緩歸便鬆開手扯了扯譚渡之袖口。他本來是想提譚渡之整理一下衣服好蓋住傷口,可是就是這麼一扯,他看到譚渡之的胳膊上有很多紅色的痕迹。
他詫異的撩起了衣袖,譚渡之只覺得左胳膊一涼,他大半個手肘便暴露在了燈光下。
葉緩歸面色一變,只見譚渡之的胳膊上到處都是傷痕,一條一條又青又紫,有的已經結痂,有的上面還凝重未乾的血痕。這……好像是鞭痕啊!
葉緩歸呼吸急促了起來,他眼眶微微的紅了:“你,你讓我看看你的身上。”
這一次他沒有徵求譚渡之的同意,他直接動手扯開了喜袍。很快譚渡之的上半身便袒露在葉緩歸面前,葉緩歸看了一眼就別過了眼睛。
太慘了,誰能想到華麗的喜袍遮蓋的竟然是這樣一幅傷痕纍纍的身體?!譚渡之的胸口後背沒有一塊肉是好的,肉眼可見之處到處都是傷。
這些傷有新有舊,它們重重疊疊,舊傷結的痂混着新傷滲出的血佈滿了他的身體。
血污將譚渡之的褻衣染得一片污濁,褻衣貼在了傷口上,葉緩歸不知情直接撕了褻衣。他的前胸後背有好幾處都在滲血。
太慘了!難以想像這幅身體到底遭遇了什麼!可以斷言,譚渡之身上任何一條傷落到自己身上,他早就嗷嗷嗷的叫起來了。
之前葉緩歸抱過他也背過他,他傷成這樣,碰一下都疼的受不了吧!可譚渡之非但沒有叫喚,他連吭都不吭一聲。明明……傷得這麼重,可他卻像沒事人一樣。
和他相處這麼長時間,要不是自己發現了,他還不知道要隱瞞到什麼時候!
葉緩歸腦子飛快的轉了起來,他錯了,錯的離譜。他一開始以為譚渡之是因為修為突然沒有而想自殘,可現在看來,譚渡之分明是遭受了非人的虐待,他活不下去了才想要自殘!
震驚之後他抑制不住的憤怒了起來,九霄仙門不是譚渡之的宗門嗎?他們把他推出去就算了,為什麼還要虐待他?!
譚渡之眼神冰冷:“看夠了嗎?”任誰對着這樣一幅身體都不會有欲、望了吧?趕緊認清事實,然後拋棄他吧。
話音剛落,葉緩歸便一把抱住了譚渡之。一陣甜餅的味道包圍了譚渡之,隨之而來的溫暖讓譚渡之有些懵。
葉緩歸緊緊的擁抱着譚渡之:“老譚別怕,以後再也不會有人欺負你了。以後我來保護你!”
難怪老譚這麼警惕,如果換了是他,他肯定誰都不信了。可老譚還是對他這麼溫柔……
明明是這麼好的人,就因為對宗門沒有價值了,他們就不要了嗎!他們不要,他葉緩歸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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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子:嗚嗚嗚,老譚好慘,難怪他想不通!我以後要對他好!
譚渡之:……
袁老昨天走了,雖然早就知道有這一天,可還是難以接受。昨天有兩位院士飛升,往好處想想,封神都是一批一批的,兩位院士國士無雙,老天讓他們回去了。
活着的我們要好好珍惜現在的日子,好好生活,好好工作,好好吃飯,快樂的過每一天……
說不下去了,我哭會兒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