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沒人給他回答。
顧千歡扯了扯被子,眼角泛着一點薄紅,不知道過了多久,渾渾噩噩的時間裏他被一陣聲音吵醒,接着是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帶着一點暖暖的香味。
顧千歡立即探出頭,凌亂的髮絲貼在臉頰上,頭頂翹起一撮,因為生病,他的臉色是病態的蒼白,脆弱且惹人憐愛。
眼皮略微有些紅腫,因為哭了一場,在屋子燈光打開之後,他受不住刺眼的光線眯起眼睛,那人越來越近,顧千歡終於看實了來人,捏着被子的手驟然捏緊。
來的不是顧風曜,是他的助理章霖,顧千歡沒見過他,但他看過照片,這是他們真正意義上的第一次見面。
章霖深夜到來,老闆在電話里只說了一句人生病了,他就知道老闆並不上心。
他第一眼進門只看見被子隆起一團,聽見聲響後顧千歡快速鑽出被子,黑色的髮絲慘白的臉,眼睛泛紅有些失焦,卻能看見裏面亮晶晶的光彩。
可在和他對視的一瞬間,那雙眼裏的光驟然暗淡,任誰都能看出眼睛主人的頹然。
章霖在心底惋惜一句,俯身放下手裏的皮蛋瘦肉粥,深夜被老闆叫起,雙倍工資的誘惑不可謂不大,於是他連夜買了東西趕過來:“顧少爺,要吃點粥嗎?”
絲絲縷縷的香味隨着保溫盒的打開飄散在病房裏,顧千歡起身,他的過敏反應已經好了大半,伸出的手臂只剩下一些淺淺的小紅點,聲線有些沙啞:“謝謝你。”
他隻字不提顧風曜,沉默地拿起粥碗,默默咀嚼,拿着勺子的動作微微一滯,吃進嘴裏,味蕾嘗不出一絲味道,只有滿嘴的苦澀。
鹽好像放多了,咸到發苦。
一碗粥他吃得乾乾淨淨。
章霖看着有點憐憫他,旋即想到自己,忍不住失笑,真是糊塗了,他可比人家慘多了,一個是卑微的社畜,一個是衣食無憂的高材生。
章霖想到顧風曜之前的交代,出聲道:“顧少爺。”
顧千歡放下粥碗,柔聲說:“叫我千歡就行。”
章霖笑了笑,仍舊說道:“顧少爺,老闆他有事要忙,先走了,讓我照顧您,您有什麼需要我做的嗎?”
顧千歡搖頭,婉言拒絕:“我想休息了。身體已經沒什麼事,應該也不需要照顧。”
章霖鬆了一口氣,至於顧千歡的話,他聽了才是犯傻:“那我出去守着,有什麼事您打電話叫我。”
他拿出顧千歡的手機,留下一張寫着電話號碼的便簽,出去時連同房間裏的垃圾也一併帶走,房間再度陷入死寂。
顧千歡看着大片的白色牆紙,虛虛地盯了半晌,久到眼睛開始發酸,他忽地起身,打開窗,撕扯的夜風嗚咽着拍上臉頰,吹醒昏沉的大腦。
深夜,萬籟俱寂。
顧千歡往下眺望,幽深的樓層一片漆黑,如同無底的深淵,張開血盆大口。他的眼睛很亮很亮,身體裏的血液開始沸騰,心跳加快不能呼吸,蒼白的臉染上幾縷病態的血絲。
那雙漂亮的眼興奮地盯着黑色深淵,伸出一隻手,白皙的腕部光滑乾淨,他看了半晌,吹得唇色盡失后,從窗口離開,躺在床上,閉上眼睛。
明天會來吧?
*
“砰!”
射擊館槍聲回蕩。
紅色人形靶子停滯空檔,靶環內轉瞬破開洞眼,場館內的電子機器音報出成績:“01號,十環。”
他身後,秦西西揉了揉眼眶,強打起精神,還是忍不住打了個哈欠,誰半夜睡得正香突然被人從家裏叫起來也會跟他一樣啊!
不就是之前多說了幾句話,報應怎麼來得這麼快。
顧風曜握着槍柄,護目鏡在冷光燈下閃出斑斕的光,他仿若未聞,沉下心,手臂挺成一條直線,黑洞洞的槍-口對準前方。
場館內的人形靶子沿着軌道滑動,速度越來越快,一邊台階上,秦西西跟不上節奏,一個接一個哈欠的打,顧風曜毫無所覺。
他是天生的狩獵者,耐心十足地等待一個機會。顧風曜閉上左眼,用右眼瞄準,食指輕輕扣上扳機,人形靶子忽地一頓——
就現在!
“砰!砰!砰!砰!砰!砰!”
連發六槍,秦西西直接嚇醒,撐着下頜的胳膊肘猛地一抖,身體嚇得往前撲:“我艹,怎麼回事爆炸了?!”
他差點給嚇廢了!
顧風曜摘下護目鏡,場館裏幾個靶子已經全部倒下,機械音像是死機了,遲鈍半晌,像是卡bug:“01號,十環,十環,十環……”
秦西西:“……”
顧風曜看他一眼,挑眉笑了,深邃的眼睛滿是拒人千里的冷漠傲然:“爆炸?”
“是老子,七個十環,絕殺。”
之前壓抑的東西似乎也隨之發泄掉,顧風曜神清氣爽,扒掉身上深藍色的簡裝,長靴踩在木板上,發出咚咚的聲響。
秦西西:“你沒了!你沒了!你沒了!”
他就是再蠢也知道顧風曜在內涵自己,出身藝術世家,卻是個天生的手殘,腦殼也不靈光,他活得好好的,憑什麼要受這份氣!
秦西西起身就走,顧風曜一開始沒在意,猛地聽見他拋下一句話:“我要告訴全國你在奧倫多拍賣會上說的話!你還指望我幫你聯繫Blindsight,你做夢去吧!”
顧風曜臉色一變:“站住。”
秦西西嚇了一跳,頓住腳步,等着他說軟話。
顧風曜低下頭不自然地扔下槍,地板發發出“咚”地一聲悶響:“不準說。”
“明天我去聯繫秦伯父,讓你充當畫展的編外人員,包食宿工資。”
秦西西雙眼放出綠油油的光,像餓狼突然看見香噴噴的大骨頭,尤其是叫顧風曜吃癟,那快樂,就像窩在他那小破屋裏一口氣喝乾三瓶肥宅快樂水,爽!
誰讓他有求於自己呢。
說起這就不得不提起顧風曜舉辦這場畫展的原因,除了他自己,最清楚的就是秦西西。
三個月前的奧倫多拍賣會,由畫壇大佬隱居已久的陸學平親自承辦,匯聚多位傑出藝術家作品,多是現代畫作,其中,邀請來畫壇現名氣最大也是最神秘的天才畫家——Blindsight。
他的畫作《暴風雪》以兩億兩千萬美金的拍賣價被一位神秘人獲得,換算為z國幣,直破十億。
拍賣會之後,Blindsight消失。
而那副《暴風雪》,現在就在顧風曜家裏藏着,除了他沒有任何人知道。秦西西之所以這麼清楚,因為他參與全程。
秦家除了他,都是藝術家,或者藝術行業從業者,唯獨秦西西,基因在他這兒發生了異變。
奈何秦父不肯放棄,那段時間秦西西忍無可忍藉著拍賣會代表秦家逃出國,好巧碰上了據說出國洽談合約的顧風曜。
秦西西才知道這人有多悶騷,想到這兒他忍不住嘖一聲:“顧哥你得說話算話,我後天就去顧氏報道。”
顧風曜應了聲,出神地看着靶子,唇角下垂,肩膀不由自主地往前傾,眼角眉梢傾斜出幾分頹唐,想到自己當初在拍賣會上說的話。
呵。
顧風曜冷笑一聲,除了秦西西還有不少人聽見,不過是礙於顧氏權勢,至今沒有流言傳出。
秦西西在他身邊坐下,又像想起什麼往邊上挪了挪:“那個,顧哥你——”是不是後悔了?
他的話半截被人打斷。
顧風曜拆下護腕,瞥了眼:“別忘了繼續幫我聯繫Blindsight,我會把信發給你,不準看。”
他站起身,高大挺拔的身體壓下一片陰影,秦西西看見他幽深的眼淬着冷意,打了個哆嗦,仰着頭,艱難地吞了吞:“顧哥,這事我曉得”
顧風曜點頭:“這件事不能讓任何人知道。”
顧風曜回去時已經是後半夜,攜着滿身倦意。
房子不大,顧風曜不喜有人侵入自己的領地,只請了和徐媽一樣的鐘點工打掃,回去時洋房隱沒在一片黑暗裏。
他打開燈,靜得只剩下淡淡的回聲。
視線落在玄關處,陡然凝滯。
幾隻淡白色的百合花高低錯落地插-進淡藍色花瓶里,空氣中幽幽淡香浮動,冷硬的裝潢點綴着潔白的花朵,多出了一點兒溫馨的意味。
顧風曜唇角翹起淡淡的弧度。
徐媽只負責拿錢做飯,一開始就交代過,家裏的鐘點工沒人敢動這些擺設,更別提買花。
指尖撥了撥花朵,柔軟的觸感染上神經,不是他們,那就只有——顧千歡。
早上五六點,天空露出一線灰白,還未徹底大亮。
顧風曜醒來時有些怔神,看向床頭花瓶里的插着的幾支花,揉了揉酸脹的眉心,竟然失眠了,不習慣——
他動作一滯,不習慣什麼?
捨不得之前的溫香軟玉?顧風曜輕笑一聲,低頭看向突然鼓起一大團的內-褲,早上勃-發的野望沒了發泄對象,硬邦邦地朝他昂首致敬。
顧風曜沖了個涼水澡,疏解都變得沒滋沒味。
醫院病房。
比他還要早一些,顧千歡已經醒來,他向來睡得很輕,睜開眼便再也睡不着,桌面上手機還在震動。
顧千歡接通電話。
“千歡,你醒了嗎?”
低沉的男聲有些失真,還是能聽得出是誰。
程言。
他的——經紀人。
顧千歡頓了頓,沒說話。
晚八點,m國海岸。
程言聽見電話被接通,即使沒有任何聲音,仍舊激動萬分,和他身上沉穩的氣質不符,男人眼底流露出一種發自內心的喜悅。
程言身體前傾,單手撐在精雕細琢的白色欄杆上,遠處蜿蜒的海岸線邊緣,一座白色燈塔高高佇立,四周是星星點點的微光,海浪翻湧,閃閃發光。
他身後是觥籌交錯的舞會,遠離喧嘩的大廳,俊俏的服務生端着紅酒走過來:“先生,要來一杯嗎?”
程言冷下臉,無聲揮手:離開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