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劍破天
這忽然殺出的“一劍破天萬仞春”,神神怪怪的,看着腦袋有點不正常。
什麼江湖,什麼大俠,那都是話本里寫的故事,哪裏真的會有這些玩意兒?要是轄內出了個佩着刀劍、肆意傷人的“俠客”,那官府不得當場衝出去抓人?
盜賊頭子顯然也是這麼想的,便嗤笑一聲,譏諷道:“你小子真是聽說書聽多了,真當自己是什麼江湖豪俠了!你爺爺我今天就要在這裏納這小娘子為妾,你能怎麼樣?”
說著,盜賊頭子就想來捏寧竹衣的下巴,順便朝那“一劍破天”投去挑釁的目光。
不過——
“啪!”
盜賊頭子的臟手還沒伸到寧竹衣面前,就被寧竹衣給扣住了。只見她牢牢地握着盜賊的手腕,兇巴巴地說:“少碰我!”
盜賊愣了下,旋即露出狎昵的笑:“喲,小娘子還挺貞烈呢……”說著,他就想把手從寧竹衣的掌心裏抽出來。
他抽了第一下,抽不出。
又抽了第二下,還是抽不出。
盜賊皺眉,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腕——寧竹衣的五指纖纖細細,指甲蓋兒修剪圓潤,整個手掌扣在他的手腕上,牢牢不松。
盜賊頭子擠出一個咬牙切齒的笑:“小娘子,這麼捨不得你哥哥我?力氣還有點大,真是瞧不出來呀……”
說完,他就使出了吃奶的力氣,想把自己的手狠狠地抽出來。但遺憾的是,寧竹衣的手掌,紋絲不動。
“你,你……”盜賊頭子憋紅了臉,氣都喘不上,“你這黃毛丫頭,力氣怎麼這麼大?!”
寧竹衣露出一個嬌艷笑容:“沒辦法,平時吃的多,力氣自然大了。”說完,她就陡然一鬆手。盜賊頭子來不及站穩,踉踉蹌蹌倒退兩下,又一屁股摔倒在地。
這一摔,讓盜賊頭子簡直氣壞了。他惱火地伸手指向寧竹衣,再指了指那“一劍破天”,怒道:“殺!把這兩個東西給我宰了!!竟敢如此戲弄爺爺我!”
盜賊手下得令,面面相覷,然後陡然爆出一陣“宰了他們”,接着紛紛提劍而上,朝那蓑衣飄飄的俠客衝去。這陣勢,便如一群禿鷲爭食一般。
但見俠客緩緩將手放向腰間佩劍,沉吟片刻,陡然將劍取出!
與此同時,其中一個小童呼喝道:“我們公子的劍,出鞘必見血!”
緊接着,劍光一閃,那俠客擺了個姿勢,小童接著說:“這一招,叫做‘春水碧於天’!”
“這一招,叫做游龍走暗蛇!”
“這一招,叫做天女散金花……”
伴着報菜名一樣的絕招介紹,俠客揮劍如舞,沖入了盜賊群中。只見劍光頻閃,慢如雪花四落,快如疾電驚雷,不消片刻,盜賊便紛紛敗下陣來,左一個右一個,躺在地上翻滾呼痛,血流如注。
不過片刻,局勢就已明了。小童子一邊賣力地為俠客扇扇子吹衣角,一邊冷笑道:“你們魔教之人,覬覦中原已久,但這中原,到底是正道人的中原。此次回去,你們稟報魔尊,不必再來了!”
躺在地上的盜賊頭子捂住肚子,罵罵咧咧道:“什麼魔教,魔尊,你腦袋有毛病吧!”
話雖如此,他們一群人都打不過這一個人,也許這個什麼勞什子的一劍破天當真有什麼來頭。於是,一群盜賊轟然爬起來,紛紛逃竄,眨眼間便溜了個乾淨。
目睹這一幕,寧竹衣目瞪口呆,山楂也驚得幾乎要找不到頭。
而那頭的俠客則腳步一轉,緩緩朝着寧竹衣走來,行走間衣袂翻飛,依稀瓊台仙人。
寧竹衣打心底覺得這幅畫面眼熟。她絞盡腦汁,思來想去,終於恍悟:這不是她五六歲時在茶館裏聽的那個武俠故事嗎!
——江湖少俠闖蕩四海,一劍一馬一人一笛,偶遇魔教賊人調戲美人,於是拔劍出鞘出手相救,贏得美人芳心暗許一世傾心……
這劇情,她熟啊!
寧竹衣立刻露出感激之色,說:“恩公救命之恩,小女銘記在心!”
俠客淡然點頭。
寧竹衣又說:“大俠,我乃潯南府寧氏的女兒,閨名喚做竹衣。大俠他日若去往潯南,只要報上我的姓名,便會有人好生款——”
“等等,你叫什麼?”
寧竹衣話音未落,卻被人陡然打斷。那大俠驟然後退一步,隔着面紗直直地打量她。只可惜這面紗委實有點厚,寧竹衣看不清大俠的臉,想必大俠也看不清寧竹衣的臉。
“我叫寧竹衣啊,”寧竹衣納悶地說,“恩公,你怎麼了?”
一旁的山楂也有些困惑:“您不知道潯南知府,那京城寧氏您總該知道吧?我們小姐的父親,就是從京城寧氏出去的,官名極盛呢!”
那俠客原地愣了許久,喃喃道:“寧氏……”
接着,他又隔着那厚厚面紗牢牢地盯向了寧竹衣,彷彿是在辨認她的相貌。這視線如針扎似的,讓寧竹衣坐立不安。於是,寧竹衣緊張地問:“恩公,您沒事吧?”
俠客陡然回了神。
他就像是看到了什麼可怕的東西,連連後退數步,接着,他用一種古怪的聲音道:“姑娘,我身中奇毒,命不久矣!你就忘了我吧!”
俠客說完,匆匆抱了下拳,然後轉身就走,背影幾如逃跑。
寧竹衣:……?
“哎,恩公!一劍破天大俠!”寧竹衣提着裙擺,匆匆往外探頭,“這救命之恩,你還要不要了啊!”
無人回答,因為那位大俠已經跑得無影無蹤。
寧竹衣往外再三看了看,確定那俠客沒了影子,這才皺眉坐回了馬車裏,說:“真是奇怪!”
這人喜歡扮演大俠就算了,還特地弄了兩個小童子給他伴奏和解說,完事兒了,聽到她的大名,竟然還掉頭就跑。怎麼,她的名字很可怕嗎?
寧竹衣真是想不通。
侍衛們回過了神,衝上來噓寒問暖,還有人打算快馬先走一步,去京城裏報官。畢竟這天子腳邊的官道上,竟然有盜賊出沒,這事兒可非同小可。
寧家的馬車邊正鬧哄哄的,山楂看了看天色,說:“糟了,天好像又晚了些,豫王府的人怕是等急了。小姐,我們先走吧!”
*
一個時辰后,京城,豫王府。
“竹衣小姐,這邊請,王妃娘娘正在前頭候着您呢。”
寧竹衣主僕跟着一個打扮得體的丫鬟,穿過走廊,向著王府的後院走去。屋檐外,初春的光景正濃,幾枝綠蘿攀在影壁上,鬱鬱蔥蔥。
京城中遍地權貴,王孫公侯四處跑,可在這些權貴之中,豫王府也算是數一數二。這王府里玉檐金闕,綠柱紅窗,處處都透着富貴景象,可見主人家財富之厚。
寧竹衣一邊走,一邊左右張望着王府景象,心底頗有些緊張。
她六歲前住在京城,因兩家交好的緣故,也時常來這豫王府玩耍。可自打搬去了洵南府,便再也沒機會踏進這豫王府的大門了。時隔多年,如今竟覺得這裏有些陌生了。
好在豫王府還是記得她的,她馬車才進京城,便有豫王府的侍從熱情地上來迎接,一路引她到府內,還說豫王妃娘娘想她想得緊。
不過,豫王府的招待雖然周到,但寧竹衣卻不敢消受。原因無他,只因她實在是忘不了那個可怕的夢——要是《扶搖棄妃》的故事是真的,那這座華美奢侈的豫王府,就是她滅亡之路的起點了啊!
“王妃娘娘特意叫人給竹衣小姐收拾了東邊的園子,那園子裏栽滿了桃樹,再過個半月,就會開出滿園子桃花來,小姐您一定會喜歡的。”丫鬟笑眯眯地說。
說話間,豫王妃所住的春熙堂到了。這裏遍栽芭蕉,綠意滴翠,古雅精緻。寧竹衣望着寫有“春熙堂”三字的匾額,深呼一口氣,上前一步,正欲喊“竹衣求見娘娘”,卻聽到那屋子裏傳來了一陣說話之聲。
“這臭小子到底跑哪裏去了?他不是說今日午膳前一定會回來嗎?阿芙的閨女都到了,他也不過來招呼招呼,叫我這個做娘的把臉面往哪裏擱?!”
“娘娘息怒!咱們已經派人去找世子爺了!要不然,就先說世子爺身子不適,晚點兒再來見過寧家小姐……”
“我千叮嚀萬囑咐,叫他把自己收拾得好看點,乖乖待在王府里別亂跑,怎麼你們一個沒看住,人就沒了!”
“娘娘息怒啊,娘娘……”
寧竹衣聽得有些尷尬。
聽起來,是豫王府的世子爺不在府中,王妃娘娘正四處找人呢。
想起那位世子爺,寧竹衣的腦海中便浮現出一個小胖墩的身影——不過七八歲的年紀,身材圓滾滾、氣鼓鼓,腰上的肉撐得鵝黃色的衣袍連道褶子都沒有。一張小臉肥嘟嘟的,眼睛也眯得和睡覺一般。
這個小胖子,就是豫王府的世子,豫王妃的獨苗苗,李賀辰。
彼時,七八歲的李賀辰努力揮着短粗的手臂,一邊朝同樣年幼的寧竹衣奔來,一邊喊道:“衣衣,你跟我說好了的!你以後要嫁給我做媳婦兒!”
一晃眼,這麼多年過去了。
也不知道世子爺如今長得什麼樣?八成是從一個小胖墩,變成一個大胖墩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