洵南山水
從馬車上下來后,寧竹衣還對方才那個夢心有餘悸。
不得不說,夢中的她實在是……有些慘。千辛萬苦求來的疫疾方子,卻被李慕之拿去借花獻佛。而蘇玉鬟呢,乾脆地拿這張她打算來救父親一命的方子,優哉游哉地給侍女求了姻緣,賺了一個好名聲。
……硬了,拳頭硬了!
一想到夢中那種憤恨不平的情緒,她就恨不得現在就衝到李慕之面前去給他一拳。
當然,她也只是想想。現在李慕之還什麼都沒做,她自然不能為難人家。
“寧竹衣,你怎麼了?一副氣壞了的樣子。”李賀辰走在她身側,眉宇間有着淡淡不解。“方才你睡着時也是這樣,皺眉皺得厲害,還一直在嚷着‘蘇玉鬟’‘蘇玉鬟’什麼的。你夢到什麼了?”
寧竹衣喉間話一噎。
她夢到什麼了?
她夢到自己對李慕之痴纏不放,進宮做了貴妃后還戀戀不捨。
可這種東西,她絕對不能說出來,要不然,豈不是敗壞自己的聲譽?更別提她現在壓根對李慕之一點想法都沒有。
“沒什麼,不過是夢到她上次拿了我的越錦就走的那件事了。”寧竹衣咬牙說。
聞言,李賀辰的表情略顯微妙。
“你……這麼中意那匹越錦?”他試探地問:“蘇姑娘拿了,你就不高興了?”
“當然不高興!”寧竹衣瞥他一眼:“她可是明目張胆地搶了屬於我的東西,誰會高興?”
聞言,李賀辰竟然笑了起來,似乎心情很好的樣子。
“你笑什麼?”
“沒什麼,就是突然想起韓國公那裏也有一匹越錦,之前韓國公的孫兒說要給我,我沒要。改日,再去問他拿了。”
聞言,寧竹衣心裏嘀咕起來:怎麼,這是覺得越錦送了人,自己又捨不得了,所以打算再去別人那裏薅一點?
二人說著,便穿過豫王府的重重回廊。兩人住在一南一北,到了要分岔的路上,李賀辰卻沒有立刻就走,反倒是有些躊躇的樣子。
寧竹衣問:“怎麼了?”
“我送你回紅露居吧。免得你迷了路,在這裏丟人。”李賀辰說。
寧竹衣:……
她就知道,他沒那麼好心。
她白了李賀辰一眼,自顧自往紅露居走去。沒多少路,紅露居的大門就近在眼前了。寧竹衣在外走了一天,現在腿腳酸乏,只想趕緊坐下來歇歇,泡個熱水澡。
跨進門時,她掃到幾個丫鬟手裏抱着些模樣陌生的錦盒,看起來又像是有人送了禮來。於是,她喊住丫鬟,問:“是王妃娘娘又送了東西來嗎?”
那小丫鬟搖搖頭,道:“奴婢也不知道是誰送來的。小姐您回來前一陣子,奴婢才瞧見呢,就放在門口,也不見個帶話的人。”
聞言,寧竹衣露出疑色:“這樣嗎?”
她接過小丫鬟手裏的錦盒,打開一瞧,便見到裏頭夾着一張紙,上書:身在天北明月處,今夜還寢夢故園。
這紙上的字跡瘦削利落,隱隱可聞淡淡墨香,十分怡人。
這紙張下壓着一副畫,將畫徐徐展開,便瞧見畫上畫著潯南地的風光。煙雨霏霏、楊柳迷濛,青山綠水,草長鶯飛。在那隱約的楊柳枝下,似乎還有一少女分葉穿花,正在嬉鬧不定。
一旁的山楂見了,便露出驚喜之色來,誇讚道:“小姐,這送畫的人可真有心啊!這人知道小姐你遠離家人,獨自上京,難免思鄉,便送了這幅畫有潯南地方景色的畫捲來,還說希望小姐今晚夢到故園呢!”
寧竹衣:……
確實,如山楂所說,這份禮物很是用心,但寧竹衣盯着這幅畫,表情卻瞬間垮了。
不為別的,只為她想起了《扶搖棄妃》裏的劇情——
在她即將被皇帝毒酒鴆殺之前,蘇玉鬟去宮中探望了她。蘇玉鬟用冷漠中帶着一縷憐憫的眼光望着她,說:“寧貴妃,你從一開始,就錯了。”
他們兩人,一個披頭散髮,珠玉狼藉,臉上的脂粉被昨夜的淚水沖得半褪,另一個卻高高在上,一身光明璀璨。
寧竹衣用怨恨的眼神盯着面前的蘇玉鬟,恨恨道:“明明是你奪走了我的一切!你不知道,他當初有多喜歡我……”
接着,寧竹衣就開始和個傻子似的敘述李慕之如何如何愛慕她,詳細羅列出一二三四五,其中就有她初初上京格外思念家人,李慕之便送來了這幅畫以安慰她的思鄉之苦的事迹。
和眼前一樣,李慕之特別實誠地沒有留下自己的名字,一副“我不願在你心底留下我的痕迹,我只是想默默對你好”的架勢。
不過,話本子裏的寧竹衣三兩下就打聽到了到底是誰送來了這幅畫,當場感動無比,就差以身相許。
沒錯,那副畫著潯南山水的畫卷,就是眼前寧竹衣手上所捧的畫。
一瞬間,寧竹衣便覺得手裏的畫格外燙手,燙得她想要將這幅畫直接丟到井裏泡水。
什麼安慰思鄉之苦的禮物啊!這分明是閻王爺的催命符啊!
寧竹衣的臉色青青紫紫,而一旁的李賀辰則不快道:“這是誰送給你的?我怎麼不知道有人這麼關心你?”
看樣子,他似乎很不高興。
正說著,紅露居外忽然傳來了一陣腳步聲。寧竹衣扭頭一望,正好看到一襲天青色的衣袍。再定睛一看,便瞧見了李慕之溫和的容顏。他狀似無意路過,正站在紅露居外,低頭與一個僕從說話。
寧竹衣:……
這來的也太快了吧!
她迅速開始一通緊急的分析。
李慕之悄悄送來這幅畫,再故意讓她察覺到這幅畫的贈送者是他,其目的是為了讓她對他心生愛慕,認為他是個溫柔又憐香惜玉的人。
看來,就算她早上親手搬了太平缸,還是沒能打消他對寧竹衣背後寧氏身份的熱愛!
必須得想一個別的方法,讓他的努力全都付之東流!
寧竹衣掃一眼手上的畫卷,又將室內環視了一圈——這紅露居里,除了她、丫鬟,以及一個李賀辰外,再沒別人了。能用上的東西不多,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眼看着李慕之往紅露居越走越近了,寧竹衣清了清嗓子,露出感動之色,對李賀辰道:“賀辰哥哥……”
李賀辰聽到這個膩膩歪歪的稱呼,嘴角浮現出了淡淡的笑容:“怎麼了?”
“我就知道,你對我最好了。”寧竹衣抱着那副畫,擺出一副嬌羞少女對着心上人撒嬌的樣子。
也許是她的行為太過浮誇,原本還頗為享受的李賀辰,笑容漸漸凝固了。然後,他露出了戒備的表情:“嗯,怎麼了?寧竹衣,你是不是有求於我?”
“沒有呀!”寧竹衣露出大驚小怪的樣子:“還有,賀辰哥哥現在怎麼都只連名帶姓的喊我了?雖說是要避嫌,可我們小時候是一起玩着長大的,有什麼好避的!你還是和以前一樣,喊我衣衣吧!”
李賀辰的目光愈發狐疑。
“這幅畫……”寧竹衣低下頭,神態愈發羞澀,還時不時抬頭看一眼李賀辰,彷彿一位懷春少女,但嗓音卻大得和將軍出陣似的:“這幅畫!!一定是!!賀辰哥哥你!送給我的吧!賀辰哥哥你太好了!知道我思念家鄉!!便送畫給我!!!謝謝賀辰大哥!!”
回聲裊裊不絕,環繞在紅露居內外。
紅露居外,適才出現的李慕之,似乎微微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