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 辭工回家
青桃抱着包袱回了屋,邵氏倒洗腳水回來,端着盆在屋檐下站着,看東屋的燈滅了才敢進房睡覺,青桃丟給公婆養着已惹來諸多議論,難得接來身邊不到兩月就把人氣跑了,傳出去她秀才娘子的名聲就臭了。
邵氏想了許久也不知道哪兒招青桃不爽了,等檢查了兒子功課的譚秀才提着油燈進門,她還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着,坐起身問譚秀才,“青桃說她為什麼想回村沒?”
耕田村離鎮子近十里路,走得快也要兩刻鐘,黑燈瞎火的,青桃又是個女娃,路上出點事怎麼辦?光是想想邵氏就一陣后怕。
譚秀才反手關門,聽邵氏問他就來氣,數落道,“還不是你成天念家裏沒錢,青桃以為你不待見她故意說給她聽的,想回村和她奶住。”
“我哪有?”邵氏委屈得聲音都粗了,“盼了多少年才把她接來鎮上,疼她還來不及,怎麼會不待見她,她來家裏后我連大聲說話都不敢,就怕她誤會我不喜歡她。”
邵氏紅了眼,掀開被子要下地去找青桃好好聊聊,她有些着急,邊套衣服邊往外走,鞋子都沒穿好,譚秀才皺眉,“現在着急早幹嘛去了?這個時候青桃都睡了,她明天還要早起去麵館幹活,你就別打擾她休息了。”
“都怪你,青桃才多大你就讓她去麵館幹活,傳出去還以為咱重男輕女把女兒當牲口使呢?”
兒子送書塾讀書,女兒給人打雜,怎麼聽都像偏心父母做的事。
譚秀才脫掉衣服,大咧咧地倒在床上,慵懶道,“好好的怎麼說起這個,你不也說青桃學廚是好事嗎?”
“我哪兒曉得青桃廚藝比趙氏還好。”邵氏回到床邊,見譚秀才朝里側閉着眼,不悅地把人往裏面推,譚秀才不耐煩地往裏挪了兩寸,邵氏滅燈躺下,心裏仍不得勁,和譚秀才商量,“要不別讓青桃去麵館了,累不說,趙氏心眼還多,昨天詐青桃偷拿鋪子裏的錢,要不是青桃聰明反應快,就被趙氏給唬住了。”
半晌旁邊人沒個反應,邵氏揪了他一下,只聽黑暗中響起呼呼的鼾聲,譚秀才睡死過去。
邵氏氣得哭起來,“青桃正是長身體的時候,要打雜你自己去。”
想到青桃回村是因為自己,邵氏垂頭喪氣的,又看青桃起早貪黑地幹活比她當娘的都忙,把譚秀才給怨上了,要不是他讓青桃去麵館,母女兩天天待在家說說話哪兒會起隔閡,故而連着幾日邵氏都沒給譚秀才好臉色,但在青桃面前和顏悅色做足了慈母樣。
晚飯不再是白粥酸菜,會有饃饃麵條餃子,洗臉洗腳用的也是熱水,天黑兩個兄弟寫功課也燃着油燈,青桃看出邵氏在討好自己,尤其得知是她讓譚秀才留在長學的,邵氏都隱忍不發,相反,還讓青桃辭了麵館的差事回家,而且說了好多回。
要是青桃剛來那會沒準就應了,但現在知道了譚秀才心思,她哪兒敢辭工回家,沒有她盯着,譚秀才把持不住和趙氏好上了怎麼辦?
店裏又來了客人吃面,青桃收起心思,往灶眼裏添兩根樹枝,待鍋里的水沸騰后,抓了撮面丟下去,用筷子攪散后開始拿碗放調料。
這會雨消停了,霧蒙蒙的天亮了些,幾個散學歸家的孩子蹦蹦跳跳從門前經過,他們知道麵館幫工是譚夫子家的閨女,伸着了脖子往裏看,春桃調好料,看面差不多了就夾入碗中端去給客人,她做事認真,沒注意門口孩子打量的目光。
直到周榮的聲音從外面響起。周榮是趙氏小兒子,胖嘟嘟的,滿嘴黃牙,人沒進屋就扯着嗓門嚷嚷,“娘,娘,我回來了,你看我手裏拿的什麼…”
青桃看過去,周榮穿着身樹葉黃的衣服,圓滾滾的身體把衣服撐得滿滿的,像要炸開似的,周榮舉着手,手裏是兩隻筆,注意到她在看,周榮嘚瑟地揮了揮,趾高氣揚地說,“譚伯伯給我買的。”
一臉的炫耀,不知道的以為他親爹買的。青桃沒搭理他,也沒再看他,周榮似乎不滿意她的反應,大着嗓門又說了兩遍,客人抹嘴走了,青桃上前收碗筷,周榮又湊了過來,“譚伯伯給我買的,好不好看?”
青桃端着碗,眼皮都沒抬一下,不冷不熱地嗯了聲,周榮高興了,用那胖似豬蹄的手搓了兩下筆桿,滿臉驕傲,“譚伯伯說我聽話的話往後我要啥給我買啥。”
這話就有些囂張了,青桃掀眼皮看了眼周榮,“那你要天上的星星試試。”
看譚秀才買不買得到。
聽出青桃在諷刺他,周榮變了臉,欲罵人,趙氏后簾後走了出來,冷喝道,“你譚伯伯送你這些是希望你用功讀書不是讓你瞎嘚瑟的,要知道你回家不專心寫功課,以後什麼都不給你買了。”
周榮瞬間向像霜打的茄子,焉嗒嗒地垂着腦袋,“榮兒這就回屋寫功課。”
青桃倒掉麵湯,把碗筷放進水裏泡着方便待會洗,拿布擦了桌,旁邊伸來只白皙的手,手裏攤着銅板,青桃偏頭,就看趙氏抬了下手掌,溫婉客氣地說道,“算日子昨天就該給你發工錢的,我給忘了,下午去糧食鋪買麵粉給老闆錢才想起來,你不會怪嬸子故意拖着不給你工錢吧?”
青桃訥訥地搖頭,目光落到趙氏手裏的銅板上,銅板有新有舊,用紅色的繩子串成了兩串,應該有兩百文,頓時蹙起了好看的眉。鎮上各個鋪子幫工的工錢有高低,大酒樓生意好活多工錢給得高些,小鋪子生意不好的工錢自然低些,青桃隱晦的問過其他鋪子的幫工,像她這種情況,每天至少能得八文錢工錢,趙氏給的兩百文,比鎮上最低的工錢還少。
見她像個木樁子似的杵着不動,趙氏把銅板放在桌上,銅錢碰着桌面發出咚咚咚的響聲,響了好一陣,趙氏搬凳子坐下,拿細長的眼斜睇着青桃,“那你數數吧,別回家后再來找我說給少了。”
輕蔑鄙夷毫不遮掩的露在她嬌柔的語氣里,青桃丟開抹布,當著趙氏的面一個個銅板的數起來,末了直言,“少了四十文。”
那日沒有和趙氏說明工錢是她不了解行情,而且看趙氏端莊得體又和譚秀才認識,她問多少工錢顯得太過唐突,事實證明,哪怕唐突人也別憋着話留在以後扯皮,四十文能買好幾斤大米,青桃不想便宜了趙氏,梗着脖子道,“我問過了,其他鋪子的人說我至少該得兩百四十文工錢。”
每天八文工錢不算多,隔壁糧食鋪生意不如麵館老闆都給每月近三百文的工錢,她才兩百文,說不過去。
趙氏眯起眼,聲音尖銳,“兩百四十文,你以為嬸子的錢是大風刮來的不成?你去外邊問問,哪家小姑娘去店裏打雜能掙到這麼多錢,嬸子給你兩百文是看你不容易,你娘有錢,卻把你扔鄉下吃苦,哪家疼愛孩子的親娘會這麼做?做人要知福,你小小年紀就貪這貪那別人還以為跟你娘學的……”
青桃第一次聽趙氏說起她娘,挑撥她們母女關係不說還詆毀她娘沒把她教好,陰陽怪氣的語調聽得青桃怒氣翻湧,臉上也帶了出來,抓起銅板就沖了出去,趙氏輕笑,“你這孩子,還說不得你了?”
趙氏眼裏,青桃就是個愛耍脾氣的小姑娘,上次仗着譚秀才在有人撐腰固執地要把賣的錢捋清楚,這會兒受了委屈,估計跑回家告狀了,她倒想看看譚秀才是幫閨女還是護着她,尖着手指把抹布夾到盆里,剛準備去後院守著兒子寫功課,走了的青桃去而復返,左右還帶了人來。
看清楚兩人,趙氏嘴角輕抽,精緻的妝容有了裂痕,細密的褶子爬上了眼角,她牽起嘴角微笑,一時不知說什麼。
左邊蓄着鬍鬚的灰色男子緩緩開口,“青桃說你給她發工錢了,多勤快的人兩百文就打發了,你也不覺得虧心,前段時間天熱,擔心包子饅頭隔夜壞掉,天黑還推着板車沿街叫賣,我家那口子都說這樣實誠的幫工打着燈籠都難找,好幾次想把青桃叫到鋪子裏幫忙,你倒好,身邊有這麼勤快的人不好好留着,竟做些讓人寒心的事……”
青桃垂着頭,肩膀一抽一抽的,雖然看不見臉但也知道她在哭,同來的另外個圓臉男附和,“是啊,青桃這孩子多勤快,別說每天八文錢,每天十文錢她拿着都不委屈,青桃沒來前,買你家包子的都說餡兒不值那個錢,青桃來了后再沒聽過那樣的評價,而且整條街都知道你家包子饅頭是現做的,新鮮,客人多了不少……”
兩人是麵館周圍的鋪子的老闆,在鎮上做好多年生意了,名聲不錯,青桃拿了錢就去找糧食鋪再問工錢的事,逢兩人湊堆說話,見她得了兩百文,當即要帶她過來找趙氏問個明白。
青桃樂見其成,甚至再鬧大點也無所謂,譚秀才被趙氏迷得快把周榮當親兒子了,要是能藉此看清趙氏真面目是好事。
兩人連番為青桃說話,趙氏扣着指甲,臉色烏青,硬堆着笑從牙縫擠出幾個字來,“我只給了兩百文嗎?瞧我這記性,少拿了錢自己都不記得,青桃這丫頭一個人頂兩個人用,我哪兒好意思欺負她,我看看抽屜……”
櫃枱靠着里側牆,趙氏走到櫃枱里,拉開抽屜,笑着驚呼,“可不就少拿了一串?”拿起抽屜串好的銅板揮了揮,“在這呢。”
是不是趙氏記錯青桃不在意,最後一串一百個銅板青桃也只要了四十個,她不奢求比別人多,但也不能吃虧,回家和邵氏說起這事,邵氏罵趙氏不是人,“她慣會裝可憐博同情,你給你錢你就該全拿着,不拿白不拿。”
“張叔和李叔看我錢少了幫我出頭,我要是全拿了,趙嬸子就該記恨他們了。”
“你就是太老實,她再記恨還是得去糧食鋪買糧!”邵氏看譚秀才,“你閨女差點吃了大虧你就沒什麼想說?”
“她趙嬸子又不是故意的,都說忘記了,解釋清楚就好,你要我說什麼?”
邵氏氣得瞪眼,“幸虧有好心人肯幫青桃,否則青桃就白白遭她算計了,我看麵館不能再去,就讓青桃在家待着。”
譚秀才沒作聲,邵氏沉下臉來,表情有些兇狠,青桃不由得多看了邵氏兩眼,邵氏臉盤有些大,稜角分明,上了妝也像城裏太太的氣質,青桃記憶里,邵氏性子唯唯諾諾的沒什麼存在感,在譚家,她奶說什麼是什麼,邵氏半句反駁的話都不會說,在譚秀才面前也細聲細氣的,這還是第一次看到她凶譚秀才。
哪怕上次她反對譚秀才留在長學說話都沒這般強勢。
為母則強,想到這話,青桃心下動容,“娘,不礙事的,我做我該做的活,拿我該拿的工錢,吃不了虧。”況且她的任務是盯住譚秀才不去麵館,趙氏為難她兩句沒什麼大不了的。
“普通人起早貪黑都受不了,何況你還是個孩子,你爹讓你去麵館是希望你學廚藝傍身,既然你都會就沒必要去看人臉色……”
邵氏堅持,譚秀才沒轍,“不去就不去吧,明天我去說…”
青桃心下警鐘大作,急急出聲,“包子饅頭都是我在做,明早要是不去趙嬸子怕忙不過來,我明天還是要去,順便和趙嬸子解釋清楚,後天起就不去了。”
想想有理,譚秀才思忖道,“明天要不要爹來接…”
話沒說完就被青桃堅定的回絕,“不用,爹千萬別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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