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經歷了剛才的鬧劇,一年級的教室變得很大,也變得很小。
變得很大,是因為偌大的教室,寥寥幾排桌椅,學生也只有幾個,環境空曠;變得很小,則是因為白衣緋袴巫女打扮的女生拘謹不安,不斷後退,直至背抵着教室牆壁退無可退。
一年級目前只有三個人,五條悟、夏油傑、家入硝子。外加今天剛入學的清水眠,也不過四人。
而巫女打扮模樣的女生,叫庵歌姬,是二年級的學姐。現在,庵歌姬抬手揪着自己前端的褂襟,為剛才自己的智熄行為感到窒息。
“清水……先生。”她緩緩地開口,帶上敬稱。
清水眠不好意思地笑了,直接道:“學姐,還是叫我學弟好了。”
二人對話着,五條悟踏着三樓的窗戶跳進來,像只優雅的白貓一樣伸展身形。一根手指拎着膠袋,裏面全是自動販賣機的飲料。
手指微微勾着袋子,轉向硝子的課桌時,“砰”地一下放在她桌上,留硝子張開雙臂抱着膠袋裡的飲料,再一一整理。
而五條悟拖過一把課桌椅,坐在旁邊,一隻手肘搭在她的課桌上。身體微晃,長長的胳膊夠到自己桌上的墨鏡,帶上。然後雙手抱胸,看着前方的黑板。
家入硝子自顧自整理着他買回來的飲料,偶爾瞥他一眼。薄唇緊抿,向下耷拉着,渾身散發著一個信號。
——【快理我快哄我】。
然後她繼續理着膠袋裡的飲料,事不關己。畢竟,五條少爺需要的,不是她的安慰。
教室另一邊。
“妾身,啊不對小女子,也不是……我剛才失禮了。”庵歌姬低頭表達了歉意。
說著沒什麼,清水眠也真的不太介意,更多難堪的情況他也遇到過,而這次庵歌姬不過是作為粉絲失了理智做了點蠢蠢的行為。
如果自己作為歌手綿的存在之時,能在許多人灰心喪氣的時候送去精神的愉悅,那真的是非常幸福的事。他這樣想着,也如此表達着。
聽了這話,庵歌姬眼睛有光,雙手握緊,迫不及待地開口道:“那清水先生,等會我可以……”
本想說要張簽名,庵歌姬突然想到目前的清水眠是自己本來的身份,而不是歌手綿。如果她現在藉著學姐的名義拿到簽名,那就是違背了粉絲的良好素養。
為此,她乾脆地閉了嘴。在清水眠詢問時,更是狠心搖了搖頭。
合格的粉絲,是不能在偶像的私人時間裏打擾他的!
“傑。”五條悟大聲問道,“錄像機還沒弄好?今天不是說要看教學錄像帶?”
突如其來的提問,將本該置身事外的夏油傑拖了出來。夏油傑耳聰目明,雖然躲在角落倒騰錄像機半天沒說話,具體情況始終掌握得清楚。
心知五條悟突然這一出,是為了打斷清水眠跟歌姬學姐的二人互動。想想到底是自己的好兄弟,夏油傑搭腔道:“錄像機好像壞了。”
這句話提示了家入硝子,她補充了一句:“我忘了說,今天早上,夜蛾老師動過錄像機。”
“……”
幾人再次陷入詭異的沉默。只有清水眠不懂。
“原來如此。”夏油傑沉吟道。
“的確如此。”家入硝子附和。
這二人打着啞謎,清水眠滿心不解:什麼情況?
五條悟“嘖”了一聲,道破真相:“夜蛾老師簡直是電器破壞王!手碰一碰電器就壞了。”
接下來,夏油傑聯繫了學校後勤部人員,約好下午來維修錄像機。在等待的過程,家入硝子分發了飲料,回到自己的座位,幽幽嘆了一聲。
“好想早點看到教學錄像帶,據說也是很特殊的術式。”
拉開可樂罐的易拉環,五條悟下頜一點,“眼前的這個,不就是本人?何必看錄像帶。”
一語道破真相。
他們今天要看的教學錄像帶,便是夜蛾正道在歌手綿的演唱會所錄製。內容為歌手綿祓除詛咒。
而歌手綿,便是清水眠。
垂眸想了想,清水眠拒絕道:“但我暫時不想說。”
乾脆的拒絕,莫名惹得五條悟不爽起來。他一皺眉,墨鏡半滑,露出蒼藍冷淡的眼睛:“喂你小子。剛才的事,我還沒打算放過你。”
本來我也不打算讓你現在放過我,清水眠想。
但時機未到。他只是隨意地聳了聳肩。
五條悟就盯着他,一瞬不瞬。捏着可樂罐的手指,隱隱用力。
“叮鈴鈴——”鈴聲響起,是清水眠的手機來電。見是經紀人的電話,他道聲抱歉出去接電話。
教室內,細微的“咔擦”響在硝子耳邊。她頭也不抬,提醒道:“鬧彆扭就鬧彆扭,別捏爆可樂罐。”
回答她的,是五條悟的嘲諷:“哈?我為什麼要鬧彆扭?”
隨手撩了下耳邊的頭髮,提醒過的家入硝子敷衍道是嗎,不再多言。五條悟更加不爽,仰頭咕嘟咕嘟地喝着可樂,然後獨自生着悶氣。
夏油傑搖搖頭,覺得自己好友五條悟跟清水眠,不是一個段位。一個小學雞,一個神會撩,等級差得太遠。
首先五條悟就搞錯了一點:吸引喜歡人的注意力,不是從跟他作對開始啊。
收回同情的目光,夏油傑借口找老師有事,也出了教室。
·
教室的走廊之上。
貼着外面風景的那一排玻璃窗,陽光穿了進來。靠着窗邊的一根廊柱,清水眠跟自己的經紀人商量着行程安排。淺金的陽光灑落進來,玻璃窗投下方框的陰影,其中灰塵在淡淡金黃的空氣里漂浮。
窗戶方形的投影,一塊接一塊,像是小時候玩的跳房子格子。
有人順着每個格子走了過來,想來是學校教職工,清水眠便側過身,繼續跟經紀人溝通行程的最後細微末節。結束以後,他又請經紀人幫忙。
“請您置辦屬於我的一套絕版專輯周邊,然後我自己附上簽名,送給一位女生。對她是我的粉絲,今天偶遇幫了不少忙。
“還是不要太刻意,就以抽獎中獎的名義吧。粉絲名字嗎?叫庵歌姬。具體信息,我等會發您。”
掛了電話,一個高大的人影立在他身邊。清水眠抬頭,看到同班同學夏油傑。
與張揚俊美的五條悟不同,夏油傑細眉薄唇,眼睛狹長,是個頗具古式美的俊雅男生。他一頭濡濕了的鴉羽般順滑美麗的長發,紮成丸子頭束在腦後,配上寬大的燈籠褲,活脫脫像個浪人,浪費着自己清俊的美。
又因為這幾分隨意,反而形成洒脫落拓的感覺,散發著幾分如浪人一樣危險而致命的誘惑力。
而與五條悟相同的,夏油傑的身材也很高大。
靜靜地立在身邊,他身體輪廓的陰影便落在清水眠的肩上。
“忘了自我介紹,我是夏油傑。”眼前的他,笑眯眯地說道。
通過夜蛾正道的信息,清水眠早已經知道了他。面對他的搭話,順勢也介紹了下自己。
“清水眠,十七歲。”他簡短地說著,沒有其他的個人信息,連歌手綿的身份都不補充。夏油傑卻自顧自地說道:“剛才我路過聽到清水君的話,原來你也看出來了。”
指的是清水眠看出學姐庵歌姬想要自己簽名,然後匿名給周邊的這件事。
“唔”了一聲,清水眠沒說什麼。當時教室里,夏油傑也在場,同樣看出了學姐欲言又止之下的表達,
就觀察力來說,夏油傑很敏銳。而且清水眠是因為待過禪院家以及混跡藝能圈,為能自保學會察言觀色,而夏油傑他的背景,遠遠沒有那麼複雜。
大概是天生聰明吧這人。
“清水君,是個很懂得照顧他人情緒,又很溫柔的人。”夏油傑微笑着誇讚道。
清水眠擺擺手,主動承認:“並不是。對於明星與自己的兩個身份,我素來分得很開。作為歌手的我要滿足粉絲們的願望,但並不想他們打擾到作為清水眠的自身,所以才這樣迂迴地送出禮物。”
一番坦誠,夏油傑饒有興趣地看着他。
“溫柔又坦誠。”他做出了這個評價。接着轉了話題,“清水君,我帶你去學校教學樓內部遊覽一下。你也不想就這麼回去面對悟吧?”
說著這話,他的紫眸含在狹長的眼睛裏,凝視着清水眠。
是帶點探究的目光。
窗外,光渲染着雲層的輪廓,白茫茫的一片,露出淺淺的藍。本該是碧空白雲,卻是大片的空白,與如飄絮般絲絲縷縷的藍。
淺淡的藍,彷彿融於最透明的白,天空進入白殺色*。
大風吹,攪亂兩者的顏色。藍與白,混為一體,帶點陰鬱藍色的雲飄了過來,漫不經心地投下陰影。
陰影落在清水眠的臉上,彷彿讓他帶上遮掩的面具。夏油傑只見他那雙明亮緋紅的眼睛,閃着惑人的神采。
“好啊。”少年輕快地答道。
拔出剛才沉浸一刻的美色,夏油傑感慨地想:看來悟只能被這人騙來騙去。
這人神秘而美麗,宛如神社裏一口幽艷的古井。
然而很快,夏油傑便大概知道清水眠的一些來歷。
·
二人在教學樓隨意走走,打算過會就回去。
走到三年級的教室門口,清水眠夏油傑只是路過,教室的移門卻唰拉地一下打開了。
“喲這不是眠君嗎?”流里流氣的聲音,從二人身後傳來。夏油傑一回頭,看見兩三高年級的,或扶門框或搭着肩,擠在教室門口,眼神不懷好意。
想到他們叫的那一聲“眠君”,夏油傑不由看了身邊的清水眠一眼,猜測他們之間便認識。他知道這幾個高年級的,惹不得。
因為他們都是御三家禪院家的孩子。
清水眠置若罔聞,繼續往前走着。那幾個高年級的便揚長了聲音,“眠——君——”
“恭喜你啊,繼你當禪院家的下人不成,你們清水家又要把你妹妹送過來了——”
清水眠停下腳步,轉身,快步走到三年級的教室門口,神情頗為冷淡。他沒有開口,只是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表情。
這幾個姓禪院的竊笑幾聲,彼此對視一眼,其中一個尖腮鼠相的似乎是老大。他笑嘻嘻地伸出手,想要摸清水眠的臉。
然後手腕,被清水眠一手捏住。
尖腮的老大不以為意,口中依舊說著輕薄的話:“眠君,幾年沒見,你長得更好看了。”
夏油傑快步跟上來,沉聲道:“前輩,還請不要這樣!”
“閉嘴吧夏油,區區普通人家出生的咒術師,怎麼跟我們這種天生的咒術師家族相提並論。”老大臉上浮現驕傲的表情。
“是啊,還是御三家呢。”清水眠開口附和道,話鋒一轉,“連養出來的白痴,都比普通傻子的腦袋多裝了十斤積水。”
見他替人出頭,老大有一瞬惱怒,眼睛一轉,又恢復那種嬉笑的態度:“是啊,我們不過是群沒用的禪院家孩子。但怎麼也比眠君強,被嫡子禪院直哉拋棄了,你們清水家還眼巴巴地送你的妹妹過來,希望下周的相親她能被看上。”
“咔”一聲,老大臉色頓時慘白,旋即“嗷”地叫了起來。
清水眠鬆手,老大的手腕如斷枝般垂落。
跟班們趕緊查探傷勢,其中一個沉不住氣了,直接罵道:“清水眠你被嫡子禪院直哉拋棄了,不敢找他,拿我們撒氣!”
呵,就這?
連黑粉罵我的萬分之一都不到。
清水眠嘴角一撇,神情不屑。
“你這個沒爸爸的野孩子!”那跟班靈機一動,臉上現出惡毒,“對了反正你沒有爸爸,清水家也想當我們禪院家的走狗,乾脆就現在,你叫我們當爸爸!”
說著,幾個人哈哈大笑起來。連表情痛楚的老大,都分外狠毒地大聲笑起來。
再看不下去,夏油傑要抬臂動手打人,卻被身旁的清水眠攔下。
一瞬間,他臉上的表情消失了,彷彿一片空白。過了幾秒,他甚至輕輕笑起來。
反常的舉動,令禪院家的那幾人面面相覷。
然後,清水眠眉眼一彎,無限溫柔地開口道。
“求我啊,禪院家的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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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殺色*:藍染中顏色最淺的藍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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