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冷淡
沈娓沒來由的心裏有些急,步子比平時的更快一些,不到五分鐘就出現在了那頭。
還沒走近,就看見好幾個身材彪悍的人將那清瘦身影圍得嚴嚴實實的,他們看着那個人目光不屑,口中哂笑。
她蹙眉再上前幾步,看見對面那身材高大肌肉遒勁的男生靠近了那個身影,口中吐出羞辱的話。
“崽種,今天怎麼不去掙那幾塊錢的飯錢了?你還有臉來瀾漪的生日宴,你有什麼資格來這兒?送得起禮物嗎?難不成你是來蹭飯的?”
“怎麼,後面去KTV你倒不想去了,是不是太窮酸去不起啊?”
旁邊站着看好戲的那些人弔兒郎當地站着,聞言都開始笑起來。
沈娓面對着他們站着,他們眼裏的惡意沒能逃過她的眼睛。
這些人倒真實讓她大開眼界了。
原來真有這樣一種情況,面目可憎的人,心也是醜陋的吧。
同樣是人,有的善良可愛,有的卻青面獠牙,心似惡鬼骷髏。
“琦哥,我覺得他是來找金主的,畢竟這兒今天會來不少人呢,是吧?”
“是,哈哈,琦哥,老三說的對!!!”
“可不嘛,小白臉當然是找個富婆傍了,也能有些生活費去還債呢!”
“他不願意去,是不是因為已經傍到富婆了啊?”
“哈哈哈,是吧……”
他們說得熱火朝天,似乎已經看見了那個墮落的人不得已而露出的認輸表情了,紛紛大笑着討論,激烈得彷彿是他們自己中了大獎。
粗俗不堪,惡意十足地踐踏着別人的自尊。
沈娓蹙眉,心裏一下子繃緊。
她站在一顆白玉蘭樹下,悄悄往前了一步,抬眼便能看見那道背影。
盛夏的時節,沈家花園裏蟬鳴陣陣,涼爽和煦,可那少年脊背崩得直直的,脊骨隱隱約約可見,垂在身側的手就那麼放着,似乎那些話一點也沒聽進去。
如果他的背影不顫那一下的話沈娓真就那麼以為了。
看着這人被那麼羞辱,沈娓心裏瑟縮一下。
這些人說的話未免太傷人自尊了。
沒人這麼說她,她其實也不能理解為什麼這人可以一聲不吭。
她雖然不是很喜歡搭理人,不喜歡說話,但是如果有人這麼對她,她一定讓那人後悔當初的口不擇言。
但顯然,眼前這個人沒有那麼做。
傅沉樓靜靜站着,任由那些人嘲笑。他深棕色髮絲搭在額頭,一雙眼睛又涼又淡,額角的汗流進了眼裏,酸澀又燒灼。周圍那些男生大笑着,而他是被嘲笑的對象。
剛才在他們說起‘幾塊錢的飯錢’、‘窮酸’、‘禮物’的時候,縱然他心裏沒有覺得太難為情,可指節還是忍不住移動了一點點。
一毫米的距離而已。
本來以為他都要以為自己的羞恥心早就被一天又一天的催債威脅還有賬單磨滅光了,可現在看來,還是有那麼一點的。
周圍人不懷好意地審視着,時不時靠近推搡他一下。
他木木地站在那兒,好像沒有靈魂似的,像一塊早已經腐朽的木頭,綳直的脊背微微塌下一塊,儘力維持的最後一絲體面消失得無聲無息。
少年臉色的蒼白僅僅是因為幾句話,因為自己是自己最討厭的那類人。
他今年十八歲,成績優異。
少年人最張狂無所顧忌的年齡,他沒了所有的驕傲自尊,為了幾斗米折腰下跪,為一餐一宿而奔波,沒有選擇,只有心甘情願地接受。
沈娓從側面緩緩靠過去,只是一秒,便呼吸一窒
--是傅沉樓,是他。
他是沈瀾漪的同學?
沈娓眸光閃了閃,心有些糾住。
她看見他那雙冷厲的眼睛輕輕垂着,面容蒼白,蒼白的唇緊緊抿着,脖頸上青筋鼓起來,虎口處破了一塊,鮮血匯聚在那處緩緩滴在半圈着的指骨上。
看不清傷口的大小,只隱隱推測得到出血量挺大的。
沈娓能看見他的傷口,那些人也能看見了他們將他推搡着,語氣高高在上。
“手破了,撿垃圾撿的嗎?別髒了沈家的地兒。”
沈娓不忍心地蹙眉,思忖着上去,下一秒卻見傅沉樓將手攥住插進了黑色衛衣的兜。
鮮血溢出指隙,染濕衣服,那一塊變得顏色略深。
他們的言辭還是刺到他了,迫使他不像之前那樣無動於衷。
傷口不包,卻放進口袋用手攥着,所以是真的怕血留下來髒了地嗎?
旁觀這些,心裏說不上來什麼感覺,尤其這人還是昨天夜裏救自己的英勇少年。
不忍再看下去,沈娓上前一步打算攔住他們,才移動一下,卻對上了他的眼睛。
那雙眼睛狹長,瞳孔大小剛剛好,顏色淺淡,他頭看來顯得冷冽,眼尾勾着幾分漫不經心的淡漠。
沈娓剛才又些衝動,她沖了上來,沒有考慮他的感受,也沒有想過他是不是需要自己。只知道他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她做不到看着別人這麼對他。
但他眼神讓她覺得陌生,恍惚間又認識到他不是那種任由別人給予施捨的人。
她一時兩難起來,進退兩難。一邊顧忌他的自尊,一邊又有些不由自主的想教訓那些侮辱他的人。
他看起來很兇很冷淡,會不會怪自己為他出頭,會不會討厭被那幾個人說攀上自己,他是不是根本不想要自己出來插一腳。
她糾結得蹙眉,心裏想着要不要離開然後找個傭人將他給解救出來。
要不就算了,免得再給他添麻煩,自己還是藏起來喊別人好了。
正當她打定主意退後一步之後,卻偶然瞥見他一瞬間垂下的眼尾,那雙淡漠的眼睛恢復暗淡。
風聲掠過耳尖,她一身的燥意漸漸熄滅。
沒有預兆的,沈娓突然上前幾步,穩穩噹噹的擋在了傅沉樓身前。
她雙手撐在身側,做出阻攔的動作,皺着眉,語氣氣憤又冷淡。
:“誰允許你們在沈家欺負人的,都走開!”
沈娓穿着簡單,但皮膚白皙氣質矜貴,像是不食人間煙火的小仙女,是所有少男們白月光的那種類型。
此刻她睜着那雙清澈的桃花眼質疑他們,讓他們心裏不由得酥麻起來。
臉上也是多了幾分不好意思。
沈娓注意不到他們的眼神想法,此刻在她心裏氣得不行。
傅沉樓這麼勇敢的一個人就被這幾個混混二世祖欺負,憑什麼,怎麼能讓他們那麼欺負?
“小姐姐,你是誰?幹嘛為這個人出頭,他哪裏配啊?”
那個叫琦哥的男生眯着眼睛看沈娓,語氣和之前諷刺傅沉樓的大相逕庭。
沈娓認得他,他是王家的。
沈娓朝傅沉樓身邊後退幾步,蹙眉看向王琦,“我是沈娓,你管不着我為誰出頭,你更管不着沈家請誰做客人。”
王琦被她堵得啞口無言,但他又不敢反駁。
誰叫對面的女孩子是霍嵐那個鐵面三娘的寶貝女兒,沈老爺子最喜歡的孫女兒呢,他惹不起。
王琦脖子漲紅,不再言語。
見狀,沈娓繼續開口:“你走開,否則我叫管家把你們全部趕出去!”
為了增加自己話的可信度,沈娓放下手冷意十足地看着對面一群半大小子:“你們可以試一試,看看我會不會給堂姐面子,看她信我還是信你們。”
他們頓時沒了聲音,互相相顧無言之後慢慢散開,敗興而歸。
見他們走了,沈娓轉身看向傅沉樓。
他安安靜靜地看着她,瞳孔淺淡,冰冷無情,沒有意外也沒有感激,像是看陌生人一樣地看着她。
沈娓抿唇,不解他為什麼這麼冷淡。明明,昨天他還救了自己,難道是覺得自己多管閑事了嗎?
覺得自己該說話了,沈娓將那些懷疑趕出腦袋,仰頭看着比自己高出一頭多的少年,“沒想到今天碰見你,你手受傷了,疼嗎?“
傅沉樓已經不看他了,他轉頭到一邊:“我要走了,我不會去KTV,你和沈瀾漪說一聲。”
說完,他轉身邁開步子,默默離開。
沈娓早已經想好的話堵在嘴裏,只能看着傅沉樓的背影無言。
他高且瘦,白楊一樣的軀體,一雙眼冷寂無情,雙手仍將插在兜里,似乎還不愛說話,可就是這樣一個人昨晚冒着大雨進去救了自己,沒有躲避,沒有逃跑,就那麼一直陪着自己等着警察。
他之後一個人匆匆離開了,應該是急着回家吧,可他還是陪着自己在狂風暴雨里等了那麼久。
沈娓眉宇間閃過堅持,沒有聲響地往前跑了幾步擋在他身前,看着她的眼睛說:“你不用去KTV,我不是來當說客的,但是你的手受傷了,我先替你包紮一下。”
傅沉樓蒼白的唇微動:“不用,我走了。”
沈娓看他這樣堅持,繼續道:“你看起來很不好,現在又沒有車,怎麼下山回家?我幫你包了手之後讓人送你回家,不強留你。”
傅沉樓不動了,就那麼看着沈娓,他眉骨優越,眼裏的棕色淺得幾乎沒有,看起來不近人情。沈娓被他嚇到,抿唇忐忑之際才聽見他說好。
沈娓放心好多,悄悄呼出一口氣后抬頭偷看他,盯着他稜角分明的下頜看了一會才發現那兒有一顆小痣。
第一次這麼大膽地盯着一個人看,而且她還有些怕這人。沈娓有些小心地呼出一口氣,慢慢將傅沉樓帶到一旁的涼亭里,讓他等着自己。
不到十分鐘沈娓就從另一頭趕回來。
她將手裏的醫藥箱放在一邊打開,一旁傅沉樓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睡著了,靠在長廊的立柱上,呼吸淺淺。
沈娓見狀沒有吵他,輕輕把他的手從口袋裏掏出,用濕巾將他的手清理乾淨,再消毒上藥包紮。
期間,傅沉樓睡得香甜。
沈娓覺得他是昨天回去得太晚了,所以才這麼困的,否則他應該不會在陌生地方睡着。
做完這些她就在旁邊守着他,沒發出聲響。
傭人帶話請她去給沈瀾漪過生日,她將人領到一邊再拒絕,順便也替傅沉樓給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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