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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邊廂,等眾人離開后,五娘臉上也換上一副焦急的神色。
只見陳大志身上滿是鮮血,而他的臉,在月光下,也是慘白的。
五娘從來都是冰冷的,毫不在乎的美麗眼睛中,蒙上了一層薄霧,她緊緊咬着下唇,直到上面滲出了血絲,依舊不鬆口。
“五娘,原來,你真的跟風探郎有關係。”陳大志的聲音,是低啞的,不同於以往。
“別說話,我去給你找解藥。”五娘偏偏臉,用肩悄悄拭去淚水。
“別耽誤時間,他們的暗器上塗的是青絲梗,沒救的。”陳大志微微一笑,那濃眉大眼在月光下異常可愛:“五娘,你今天,真漂亮。”
“陳大志,什麼時候了,你還說這個?!?”五娘凶道,但說到最後,卻帶着泣音。
“再不說,就沒時間了。”陳大志喃喃說道:“其實,我早就懷疑你和風探郎有關係……每次一提到風探郎,你就會變得異樣……而這次,風探郎被人陷害,我想你一定會出來討公道,於是,就一直暗暗注意着你……果然……”
“你這個笨蛋!”五娘哽咽着:“誰稀罕你來救我?!”
陳大志傻傻地笑着:“我稀罕……你別生氣。”
他的嘴唇,已經毫無血色。
他看着她,可是眼神已經開始渙散,他的聲音越來越低:“五娘,其實從第一次見面,我就喜歡上你了……那些私房錢,我是留着用來娶你的……五娘,我死了,你哭一次就好……哭多了,會傷身子……傷身子……”
陳大志沒有再說話,也沒再動彈。
他像一個大男孩,安靜地睡着。
五娘的一雙手,顫抖着,她的全身,都變得冰涼。
她從來不曾想過,陳大志會離開自己。
可是現在,他卻離開了。
永遠地,離開了。
五娘低下頭,對準他的唇,親了上去。
此時,一個淡如泉水般的聲音說道:“住……嘴。”
五娘怒了,也不管是誰,張嘴就哭罵道:“你娘的,我男人死了,親一下都不行啊?”
“青絲梗的毒液,能從唾液中傳染。”一名黑衣人走了進來,取下面巾,五官淡淡的,皮膚白得幾近透明。
是桃夭。
五娘微微一笑,一張臉頓時嬌艷如畫:“能和他一起死,那也不錯。”
五娘大怒:“走開!不要管我們!”
桃夭另一隻手從懷中拿出一個淡綠色瓷瓶,道:“我有青絲梗的解藥。”
五娘趕緊將陳大志一推,拿出小鏡子補妝,邊埋怨道:“幹嘛不早說,害我浪費感情。”
這一晚,彷彿特別地長,曙光遲遲不肯到來。
一個黑衣人,快步跑到五娘酒店旁邊,敏捷地一躍,迅速進入二樓的房間。
此時,雲遮明月,房間中一片黑暗,伸手不見五指。
他取下面巾,正要伸手去拿火摺子照明,有人卻替他代勞了。
桌上的蠟燭燃起,讓一切都暴露在光明中。
包括黑衣人的臉——黑而瘦,隨和無害,讓人頓生好感。
是林之意。
而桌子邊,坐着嘴角勾着一抹冷笑的五娘,仍然有些虛弱的陳大志,打開摺扇耍帥的慕容逸風,以及看不出神情的桃夭。
林之意愣了一下,隨即慢慢笑了起來:“看來人都到齊了。”
“沒,還有雲叔和我的手下沒在。”慕容逸風收起摺扇,清了清嗓子:“因為房間太小,他們都被趕出去了。”
林之意:“……”
五娘冷冷地看着他:“說,你為什麼要陷害風探郎?”
“你呢?”林之意反問:“你為什麼要幫助風探郎?”
五娘冷哼一聲:“現在,你可是在我們手上,還敢問我問題。”
這時,旁邊的陳大志弱弱地問道:“五娘,其實我也想知道,你為什麼要幫風探郎?”
五娘瞪起一雙明麗大眼:“陳大志,你想造反嗎?!”
慕容逸風附和:“五娘,別裝神秘,快說吧。”
五娘深吸一口氣,咬牙道:“現在是拷問林之意的時候吧!”
桃夭道:“可是,我們對你的秘密興趣比較大。”
五娘徹底敗給這群“同夥”,只能將事情原原本本說出。
原來,五娘是風探郎的女兒。在五年前,風探郎便去世了,可是這件事幾乎沒人知道,江湖上的人見他久未作案,便傳出了他金盆洗手的消息。五娘雖然學到風探郎的所有武功與絕技,但沒興趣當神偷,於是,便來到柴家鎮,安安心心地做起了老闆娘。原本以為日子會這麼平靜地過下去,誰知,就在前不久,傳出風探郎竊取了無敵的謠言,並且,幕後的主使者竟然引導江湖人士,把注意力全集中在柴家鎮。後來,無敵又突現,大家傳言是風探郎孬種,看見這麼多高手害怕了。五娘怎肯讓亡父含冤,只得冒險,在眾目睽睽下竊取無敵。
“事情,就是這個樣子的。”五娘自顧自倒了一杯茶,潤潤喉嚨。
別說,講故事還真費口水。
陳大志第一個反應過來:“桃夭,原來你是我小姨子。”
慕容逸風接著說道:“桃夭,原來你爹五年前就死了。”
桃夭,五娘:“……”
“好了,現在不是認親的時候。”關鍵時刻,五娘頭腦清晰,她轉向林之意,問道:“說,你究竟是誰,為什麼要污衊我爹?”
林之意微笑:“我早說過,我是古瓷劍鋪的林之意。”
桃夭搖頭,淡淡說道:“不,你是軒轅老人的孫子,軒轅吉。”
此言一出,眾皆訝異,一時默然無語。
五娘:真厲害,不愧是我傳說中的妹妹。
陳大志:居然無所不知,不愧是我未來的小姨子。
慕容逸風:真有氣勢,不愧是我看中的娘子。
軒轅吉微微眯起眼睛,沉聲道:“你是怎麼知道的?”
桃夭拿出一張白色的紙:“昨天我翻看你包袱時,發現了你的名帖,上面寫着軒轅吉。”
話音剛落,便聽見四道重物倒地聲。
從地上爬起來的陳大志不解:“桃夭,你怎麼會去翻看他的包袱?”
桃夭緩緩說道:“我去看他沐浴,順便翻了下他的包袱。”
陳大志繼續倒地不起。
五娘拍拍她的肩膀:“桃夭,想不到你和我的愛好一樣啊。”
慕容逸風咬着摺扇:“桃夭,我沐了這麼多次浴,怎麼沒見你來偷看?”
軒轅吉臉上紅一陣綠一陣,質問道:“你這個女人,沒事幹嘛偷看?”
桃夭沒理會,繼續說道:“我看見你右臂上有傷,因此確定你就是前幾天來還劍,並被我傷到的黑衣人。”
原來是為了查看他的傷口,慕容逸風釋然,開始詢問:“軒轅吉,難道你和風探郎有仇?為什麼要陷害他?”
五娘增加一個問題:“你爺爺軒轅老人的墳真的被你重新掀開了?難道你就不怕報應,太不孝了吧!”
“還有問題嗎?”軒轅吉的臉在燭光下異常冷靜:“一起問吧。”
陳大志弱弱地舉手:“我想問……你身後就是窗戶,怎麼不逃呢?”
軒轅吉的臉,又開始一陣青一陣紫,最終咬牙切齒地吼出一句:“你以為我不想逃,我被你們下了葯,現在動都動不了!”
陳大志疑惑:“誰下的葯?”
桃夭坦誠:“我在窗戶上灑下了花羅粉,他爬進來時,腳上沾染了些,大概要一個時辰才能動。”
陳大志:“……”
“現在你可以說了吧。”慕容逸風迫不及待想知道事情真相。
“你們的老闆娘應該知道事情的始末吧。”軒轅吉轉頭看着五娘。
五娘挑起細細的柳眉:“現在又累又渴又餓,我怎麼講?”
其餘三人對視一眼,開始行動。
一炷香的功夫后,五娘坐在了八仙桌上座,面前是精緻的小點心,熱茶,腳下是暖暖的火爐,後面還有兩個小廝幫她捏肩捶背。身體舒適了,心情也愉悅了,五娘開始邊嗑瓜子邊講述事情的真相。
原來,風探郎去世前,偷的最後一個人,就是軒轅老人。可這次,他偷回來的,不是稀奇古怪的實物,而是一個驚天的秘密,那就是——
五娘開始訓導後面的小廝:“捶左邊肩膀的那個,動作輕點,我這纖纖弱質,經得起你捶幾下啊?捶右邊肩膀那個,你也別笑,你個子這麼大,力氣這麼小,裝什麼秀氣呢?誒誒誒,火爐的火要滅了,你們想冷死我呢?還有炒瓜子的,我要的是五香味……”
全體人青筋直冒,暗暗摸向自己的武器。
為了避免自己被暗殺,五娘喝口茶,繼續故事。
原來,這次風探郎去軒轅老人處,無意間翻看到了一些武林高手和軒轅老人合作的證據。原來,軒轅老人的劍,根本不是傳故中的那麼神奇。劍說白了,只是一塊廢鐵,而軒轅老人的劍,則是質量比較好的廢鐵。手上拿着什麼劍不重要,或者說,手上有沒有劍,也沒什麼重要,重要的是,個人的內力與武功修養,可是世人不明白這個道理。於是,軒轅老人抓住他們的心理,每年都會請不同的武林高手,拿着自己鑄的劍,到處行走江湖,遇妖斬妖,見鬼殺鬼。這些人都是些武林排行榜上數一數二的人物,武功自然是高深莫測,普通人估計看見就嚇得腿發軟,然後,等到傳說中那能夠瞬間提高人五層功力的劍□□,估計也就尿褲子了。多數情況下,武林高手會不戰而勝。因此,這劍的威力也就越傳越邪乎,造成現在千金難求的局面。
而這些武林高手,則每年從軒轅老人處領取豐厚的報酬。
“原來如此。”觀眾瞭然,接着問道:“那軒轅家是被發現秘密,才會陷害風探郎的嗎?”
五娘擺擺手:“這個,你們就要問軒轅吉了。”
話音剛落,她便被擠下寶座,一群人把軒轅吉給拉來,繼續好酒好點心伺候。
事已至此,軒轅吉乾脆就全盤托出。
原來,軒轅老人當時便發現了風探郎,本想將他抓住滅口,怎奈風探郎輕功了得,竟讓他逃了出去。接下來的幾年,軒轅老人整日在擔心中活着,結果鬱鬱而終,留下的遺言是,一定要將風探郎找到,保住家族的名譽。作為軒轅老人唯一的繼承人,軒轅吉義不容辭擔任起這個重任。他費盡心思,終於查到風探郎的女兒,即五娘住在柴家鎮。於是,軒轅吉便造成爺爺墳墓被盜,無敵遭竊的假象,讓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柴家鎮。接着,他把無敵放在了五娘客棧中,又放出消息,說是風探郎膽小,害怕了。本想用這招引蛇出洞,趁機將風探郎殺害。誰知一連兩天,都沒動靜,他耐着性子等着,終於盼到了五娘。於是,便聯合一群武林高手,想將她抓住,逼出風探郎。但他始終沒有想到,風探郎居然在五年前,已經去世。
慕容逸風困惑:“你就不怕逼急了,風探郎會把這個秘密公諸於眾?”
五娘不急不燥地解釋:“他早就想好了對策,因此放出消息說是我爹偷換了劍。所以,就算我爹沒死,說出了他們的秘密,大家也不會相信,只會以為這是我爹為了獨佔無敵的託詞。”
“沒錯,果然夠聰明。”軒轅吉目露讚賞之光。
陳大志得意:“那還用說,我們家五娘那是有腦又有美貌……啊,五娘我身受重傷啊,怎麼下手還是這麼狠?”
五娘不理會他,轉身對軒轅吉說道:“其實,我爹並沒有打算把這個秘密公諸於世。”
軒轅吉不置信:“怎麼可能?”
五娘不急不燥地解釋着:“我爹性情古怪,他喜歡獨佔東西,而這個秘密,除了你們軒轅家之外,只有他知道,這讓他非常開心,他甚至覺得,這個秘密是他最好的陪葬品。”
軒轅吉乾乾地笑了幾聲,神情茫然:“想不到,哈哈,真是想不到……我爺爺會因為一個永遠也不會說出去的秘密鬱鬱而終,而我,也會因為這浪費了五年的時間。”
“怎麼會浪費呢?”五娘掃視着他:“你可是自動給我送銀子來了。”
“什麼意思?”軒轅吉被她盯得渾身不自在。
“我爹雖然不說,但我未必會保守秘密。”五娘伸出一雙纖纖玉手:“一切,都要看你是不是大方了。”
軒轅吉狐疑:“真的只是要銀子,就能保守住這個秘密?”
“廢話?”五娘白他一眼:“難道還要你們家的破劍?”
“好,你開個價吧。”軒轅吉乾脆利落地說道。
五娘用手指蘸着茶水,在桌上寫了個數字。
大家圍攏來一看,全部倒吸一口冷氣:“五娘,你好狠!”
軒轅吉咬咬牙:“好!……但是,你能保證他們不說嗎?”
陳大志舉手:“我一向跟着五娘混的。”
桃夭搖頭:“我不太關心這個。”
慕容逸風捋捋額前的發,保持帥氣:“就是因為這種武林神話存在,江湖才更好玩,我怎麼可能親手破壞呢?”
雲叔代表手下發誓:“我們全是慕容家出品的,少爺讓我們不說,我們便一輩子也不會開口。”
“現在你相信了吧,其實,就算是我們說出去,人微言輕,也不會有人相信,不過……”五娘眼睛微微一眯:“如果你哪天吃多了,想要滅口,那你可得把我們一次性全部殺死,否則,哼!”
軒轅吉沉思許久,終於重重點頭:“好,一言為定。”
就在事情剛剛解決時,門外傳來那群武林高手的聲音。
“龜兒子,居然讓風探郎給逃了,你,回去給我pi股上的傷口畫張圖,老子要照着傷口找傷我的兵器!找到了,我要捅兩刀!不,四刀!”
五娘問道:“無敵呢?”
雲叔趕緊奉上:“剛才趁着他們混戰,我把劍給偷了,順便把他們老大的pi股也給捅了。”
慕容逸風佩服:“果然姜還是老的辣,手還是雲叔的黑。”
雲叔拱手:“少爺過獎了。”
五娘把屋子裏的燭火吹滅,然後打開門,將劍扔了出去,捏着嗓子喊了句:“這才是真的無敵!”然後將門一關。
只聽見外面又是一番打鬥聲,間雜着首領的慘叫:“哪個龜孫子,又傷到我了!”
五娘拍拍手:“哼,這群混蛋,居然敢傷我男人!”
陳大志淚盈於睫:“五娘,你終於承認我了。”
其餘人等:好可怕的女人。
軒轅吉放出消息,說風探郎已經拿着真的無敵,跑到南方去了,於是,一群武林人士終於離開柴家鎮,爭先恐後地往傳言方向跑去。
在支付了封口費后,軒轅吉也安心地離開。
這天,五娘在大夥的強烈要求下,帶着慕容逸風,桃夭以及陳大志來到風探郎儲存贓物的地方。
位置很隱蔽,在廚房堆積柴草的下面,有一塊木板,掀開,走下一段階梯,一行人看見了許多稀奇古怪的玩意。
“這是什麼?”陳大志指着一塊黑乎乎腐臭的東西問道。
“無為方丈生辰時偷吃的紅燒肉。”
“這個呢?”慕容逸風指着一件水紅紗衣。
“武林盟主夫人沐浴時換下的衣服。”
“那這個呢?”慕容逸風打開一個瓷罐,指着裏面一根類似人蔘的東西問道。
“東廠廠花的。”
“哇。”慕容逸風,陳大志同時張大嘴。
一行人全在看着,只有桃夭不做聲。
五娘自然知道她在想什麼,她抿抿嘴,決定說出真相:“桃夭,你並不是我爹的女兒。”
“可是鴿幫明明說,桃夭的母親和風探郎有接觸。”慕容逸風好奇。
五娘從柜子中拿出一個白色的瓷瓶,問道:“認得這個嗎?”
桃夭點點頭:“是紫邪散,能解百毒,只有我家才有。”
“應該是我爹去偷紫邪散時,和你娘有過短時間接觸。”五娘推斷。
“說不定他們一見鍾情,一拍兩散,接着九個月後,‘哇’的一聲,桃夭就出世了呢?”陳大志問。
“不可能。”五娘回答得斬釘截鐵。
“你怎麼知道呢?”慕容逸風問。
五娘緩緩說道:“我爹是斷袖。”
桃夭點點頭:“和慕容逸風一樣!”
慕容逸風:“我不是!”
陳大志好奇:“那五娘你是怎麼生出來的?”
五娘解釋:“我是養女……所以桃夭,你不是我爹的女兒。”
桃夭臉色一如既往的平靜:“沒事,名單上還有很多人。”
“不是風探郎也好。”慕容逸風安慰道:“這不就表示你爹爹還是活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