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
敖稷雖來得遲,但除藥材外,帶來的東西卻不少,大批的糧食、衣物以及百姓現下能用得上的器具,皆是路過江安府時由柳氏本家無償捐贈。
到了府城遇見百姓后,敖稷瞬間換了個人,驕肆不再,俊秀的眉眼間染上歉意,朝着百姓就是深深一鞠躬,“道阻且長,本殿下來遲了,還望諸位見諒。”
百姓們當場愣住,他們不過一介草民,何時受過皇室子弟如此大禮?頓時有些手足無措。
“這些東西不成敬意,還望能諸位能用得上。”敖稷微微一笑,眉梢眼角猶存的青澀稚氣,令他不像高高在上的皇子,反而像個溫良的鄰家少年郎。
敖稷朝身後招了招手,立即有機靈的隨從將帶來的物資分發給還在發愣的百姓。
“多謝殿下!”
“三皇子真是仁善啊!”
“我從未見過如此平易近人的貴人……”
……
百姓們懷抱着實實在在的東西,一個個熱淚盈眶,簇擁着三皇子不斷說著感謝的話。
敖稷慣會做表面功夫,一邊連連自謙,一邊講述朝廷決定免除今年江寧府百姓的賦稅徭役一事,惹得百姓們紛紛朝着京城的方向跪下叩拜,以感激聖上的慈悲。
遠處,瞧見這熱鬧場面的一行人駐了足。
“瞧,陪他們同甘共苦的人是你,到頭來別人一點蠅頭小利就哄得他們忘了你。”佘宴白倚着敖夜,幽幽道,“人啊,都是喂不熟的白眼狼。”
“但求無愧於心。”敖夜不在意道。
“好一個無愧於心,在下佩服。”佘宴白冷笑一聲,站直了身子與敖夜拉開一些距離。
“怎麼不倚着了?”敖夜皺了皺眉頭。
“你一身佛光,我嫌刺眼。”佘宴白抬起手,虛虛地遮在眼前,卻沒擋住嫌棄的眼神。
敖夜嘴角微揚,眸中泛起星星落落的笑意。
“大哥!”
敖稷在隨從的提醒下終於發現了敖夜等人的存在,立即踮起腳透過人群看去,還舉起手揮了揮。
那激動的模樣,任誰一看,都覺得是個思念兄長良久的好弟弟。
敖夜眉頭微皺、面沉如水,與敖稷的熱情友善一對比,真像個凶神惡煞的活閻羅。
“你這弟弟不上戲台可惜了。”佘宴白笑倒在敖夜肩上,這會也不嫌棄他了,只覺得他怪可憐的。
敖夜道,“他五音不全,還矮。”
佘宴白看了看敖夜,又看了看敖稷。兩人同父異母,卻一個身高八尺、猶如松柏,另一個瞧着不過六尺六。
雖然敖稷還有幾年可長,但以佘宴白的眼力看,他最後至多七尺高。
“哈,那還是別上戲台了,不然演個三花臉都沒人看。”佘宴白笑道。
“嗯。”敖夜道。
敖稷撥開圍着他的百姓,快步走到敖夜跟前,笑道,“大哥先是落水,后又染上疫病,當真是命途多舛啊。不過好在大哥福大命大,都挺過來了。”
他笑容滿面,但眼中的遺憾卻不加掩飾,轉眸看見敖夜身旁的佘宴白,眼睛頓時一亮。
敖稷年紀不大,殿中豢養的美人卻不少,只要顏色好,向來不拘男女。
而佘宴白無論是身段還是樣貌都是一等一的好,加之他本是蛇妖,又比凡間美人多了股危險而誘惑的氣質,更是令人不禁心生征服之欲。
尤其是這位美人還是敖夜身邊的人,敖稷就更想奪來了。他不僅要奪走敖夜的身邊人,未來他還要奪走敖夜的太子之位,令其一無所有、成為天底下最卑賤的人!
敖夜攬着佘宴白後退兩步,莫名覺得敖稷的一雙眼睛有些多餘,手下意識摸上霜華劍的劍柄。
“大哥,這位公子是?”敖稷像是沒看見敖夜的手還落在佘宴白肩上,自顧自地問道。
“你猜呢?”佘宴白雙手纏上敖夜的手臂,刻意柔下神情,配着蒼白病弱的臉色,瞧着真像朵柔柔弱弱的菟絲花。
敖夜抿着唇,頭一次不想如之前那般直言佘宴白只是他的救命恩人。
猜?敖稷心下冷笑。
兩人在大庭廣眾之下就敢如此親親密密,要說一清二白,恐怕只有瞎子才會信!
“大哥還真是好福氣,來趟江寧府還能收穫如此絕色。”敖稷笑道,“不過我向來運氣好,說不定什麼時候這福氣就落到我手裏了呢,大哥說是不是?”
他話裏有話,敖夜又不是傻子,自然能聽出來一二,當即神色微冷。
霜華劍出鞘,鋒利的劍刃貼着敖稷的靴子沒入地面三分。
一陣清風吹來,霜華劍輕顫。
而敖稷的靴尖卻被吹開,露出靴內破損的白綢襪與裏頭參差不齊的腳趾。
敖稷驚出一身冷汗,剛剛那一瞬間,他以為敖夜要斬去他的腳,而他想逃卻被敖夜的氣勢壓得忘了動彈,只能眼睜睜看着劍落下。
他甚至感受到了劍刃的冷意!就貼着他的肉!
“聖上一向推崇兄友弟恭,太子殿下怎能對自家兄弟出劍?若是傷着了可如何是好?”敖稷的貼身太監福平連忙小跑過來,扶住敖稷仍處於僵硬狀態的身子。
福平狗仗人勢,一個小小的的太監就敢質問堂堂太子。
敖夜只淡淡地掃了他一眼,抽出劍,露出劍下一隻被斬成兩截的爬蟲。
被吩咐離着好幾步跟隨的福安見狀,當下有了理由,上前道,“你瞎嗎?沒看到我們殿下是為了保護三殿下免受爬蟲侵擾么?”
“你!你!”福平抖着手指着福安,被氣得說不出話來。
福安挺了挺胸脯,面無懼色,“而且,殿下們的事,哪有你一個當奴才的說話的份。”
“噗哈哈……”佘宴白湊到敖夜耳邊,輕聲道,“今天我看你這小太監終於順眼了一回。”
敖夜垂眸看着肩畔快笑出眼淚的人,無奈地笑了笑,“回去吧。”
說罷,他攬着人轉身就走。
敖稷緩過神來,想追上去卻被聞訊趕來的李桉等官員攔住去路,只能不甘地望着他們相攜着走遠。
瞧那般配的背影,還挺像一對璧人。
“殿下從京城到江寧府走了月余,真是辛苦了。”李桉握住敖稷的手感嘆道,眼睛往下瞟到敖稷破損的靴子也只當沒看見。
敖稷抽出手,皺了皺眉,這話聽着怎麼有點不對勁呢。
“李大人此話何意?”敖稷黑着臉道。
李桉神情一肅,恭敬道,“聽說殿下一路上遭遇了不少磨難,如此還能攜帶大批江寧府急需的物資前來,下官着實佩服三殿下的堅毅!”
敖稷臉色稍緩,笑道,“都是本殿下應該做的。”
“殿下長途跋涉,想必已經累極,下官已經命人收拾好一處風景優美的院落,這就為您帶路。”李桉道。
“不用如此麻煩,本殿下住在皇兄隔壁便好。”敖稷笑道。
李桉面露難色,“您確定?”
“怎麼?皇兄能住的地方,本殿下住不得?”
此刻百姓不在附近,敖稷便懶得作出一副溫善的模樣,眉眼間隱隱流露出狠意。
李桉知道,他若再推阻,這位脾氣不好的三殿下定會在心裏記他一筆,於是低下頭道,“殿下自然能住,請隨下官來。”
等敖稷隨李桉到了敖夜的住處,也就是柳賀年的府邸后,頓時眼前一黑,心生後悔。
因為裏頭不僅住着敖夜等人,還住着不少暫時無家可歸的百姓,且空氣里還瀰漫著一股尚未散去的苦澀藥味。
他這輩子還沒住過這麼差的地方!
“殿下?”福平道,“不如咱們換個地方?”
敖稷咬着牙道,“不,本殿下就住在這!”
敖稷在這算是住下了,不過卻是住在敖夜隔壁的院落。
敖夜與敖稷相處了十幾年,可謂是熟知他的脾氣秉性,知曉他來後會做出什麼事來,因此早早就命人住滿了他所在的院落。
“你那弟弟看我的眼神我不大喜歡。”佘宴白的手落在敖夜臉上,纖長的手指如在琴弦上彈奏似的慢慢爬到他的眼尾。
敖夜伸手抓住佘宴白的手腕,認真道,“宴白,我母后確實曾懷過一個弟弟,但我那弟弟與這世間無緣,也與我無分。你當喚他三皇子,可否?”
佘宴白仰起頭,凝視敖夜片刻后笑道,“那好,阿夜,我不喜歡三皇子看我的眼神,有點像蟾蜍身上的粘液,只要想想我就覺得噁心呢。”
敖夜鬆開佘宴白的手腕,背過身去,低聲道,“我亦然。”
先前那劍,若非克制,便不是削去敖稷的靴尖,而是刺瞎他的眼睛了。
夜深時分。
隔壁院落的敖稷躺在床上輾轉反側,終是披頭散髮坐起身,一腳踢醒靠在床邊小憩的福平。
“大膽奴才!本殿下都沒睡着,你竟敢睡?”敖稷眉眼兇惡,狀若瘋癲。
“殿下息怒,殿下息怒。”福平跪在地上瑟瑟發抖,抬手就朝自個臉上狠狠扇了好幾下。
“快滾去給本殿下準備筆墨!”敖稷煩躁地揮了揮手。
福平立刻連滾帶爬地去準備。
敖稷身為皇子,平日裏受東秦國最好的先生教導,也算有兩三過人的技藝,其中便有丹青。
福平鋪好宣紙研好墨,才小心翼翼地捧着筆道,“殿下,已經備好。”
敖稷接過筆,站在桌前閉目回想片刻,忽而落筆,不過寥寥數筆,一位眉眼昳麗、面帶微笑的美人便躍然紙上。
“若能得此美人,夫復何求?”
敖稷丟下筆,怔怔地望着畫中人直到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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