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四
晚飯過後,餐館裏已沒有幾個食客。許叔點了支煙,靠在門口小憩,展峰從他身後走了過來。
“吃完了?”許叔揮去面前的煙霧。
“吃完了。”展峰點點頭。
“你朋友呢?”
“在樓上喝茶。”
許叔欲言又止地看了看他,把煙扔在地上,踩滅了。展峰見他這樣,心裏有數,果然,許叔指了指飯店旁邊的弄堂。“那邊沒人,咱們去那裏說。”
展峰跟在他身後,到了弄堂里,許叔停下腳步。“林婉有消息了嗎?”
“還沒有。”
“這都二十多年了,她一個小丫頭,能躲到哪裏去?”許叔回過頭看他。
一聽到“林婉”,展峰的心情就無比沉重:“從我開始做警察到現在,我就一直在找她,這麼多年過去了,她還是杳無音信。”
許叔的眼神黯淡下來,“你說……我是說假如……林婉會不會已經……”
展峰明白他的意思,“就算死了,最起碼也要有具屍首吧!”
許叔嘆口氣道:“唉!你嬸在世的時候,最惦記的就是她。”
“我知道,當年要不是你和嬸子幫忙,林婉可能連學費都交不起。”
許叔扔掉煙頭,狠狠地啐了口唾沫:“話又說回來,就算林婉殺了人,我覺得也情有可原,那個王八蛋簡直畜生不如!”
展峰的目光在夜色里閃閃發亮。“其實我也很想搞清楚,那天晚上到底發生了什麼!”
許叔不是滋味地緩緩抬頭看看展峰,“峰子,你現在是警察,叔能不能問你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
“我覺得惡人就是罪該萬死!林婉雖然殺了人,可她也是被逼無奈的,你說,這件事她到底錯在哪裏?那個人不該死嗎?落到你們警察手裏,林婉到頭來還是要判死刑。”
這個問題也讓展峰手足無措,他的內心同樣焦灼。如果純粹從他自己的角度來考慮,他是很想知道林婉的下落的,可面對現實,他更希望林婉永遠不要再出現在他面前。也許沒有消息,才是最好的消息。
看着食客三三兩兩結伴而出,許叔又折回店裏忙了起來。想起唐紫倩還在二樓,展峰上了樓,可是讓他感到疑惑的是,包間裏並沒有人。只是餐桌上有一張鋪開的餐巾紙,上面寫着:“有事先走,謝謝款待!”展峰怎麼琢磨怎麼覺得這句話說得有些過於生分,本想打個電話問一問,是否是自己招待不周,可翻開通訊錄,他才恍然意識到,他壓根兒就沒有唐紫倩的號碼。由於那些悲傷的過去,展峰的社交面很窄,工作以外,他一般不會主動索要別人的聯繫方式。他站在那裏盯着手機,有些愣怔。他為什麼會在潛意識裏認為自己有她的號碼?這種既熟悉又陌生的錯覺,似乎已不止一次發生在他與唐紫倩之間。這個世界上,真的有人與人完全陌生,卻似曾相識的情況嗎?
吉姆尼在康安家園的小路上顛簸,回到住處一打開房門,展峰又聞到一股難以忍受的騷臭味。
打開燈,一樓卧室的門虛掩着,屋內傳來微弱的呼吸聲。展峰走到門口,彎腰將大包的東西放在門外,就在他準備起身離開時,一隻手突然從門縫中伸出,包裹被用力拽了進去。
門內響起憤怒如野獸一般的咆哮,夾雜着一點哭泣的聲音。
“我討厭這種味道,為什麼,我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都是因為他們,是他們害了我,我殺了他們,有什麼不對?你說,到底有什麼不對?”
屋裏,浸滿尿液的西裝褲扔在地上。高天宇舔着乾裂的嘴唇在屋內來回踱步,此時的他,下身只包裹着一條尿不濕。
展峰皺起眉頭,“我覺得,你最好還是安靜一點,有人聽見對你不好。”
高天宇一拳打在木門上,“差一點,就差一點我就能過上正常人的生活,為什麼你們要逼我,我現在像條狗一樣被拴在這棟房子裏,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我清除那些人渣有什麼錯?法律?呵呵呵,我知道你又要說這兩個字了……”
高天宇背對着門縫站在漏進來的光芒里,微微側頭,眼裏露出狼一般的凶光。
“展峰,別跟我說什麼法律!法律永遠做不到真正的公平,在我的世界裏,公平就是以牙還牙!”
聽了這番話,展峰又想起了林婉,他沒有反駁高天宇的話,而是在門口安靜地站了片刻。
“如果你認為自己是對的,你隨時可以離開。你清楚,我手裏現在還沒有可以定你罪的證據。如果你告訴我的那些經歷是真的,那些人曾經那樣對待你,我不會逼你留下……”
“可我要你抓到那個站在幕後的人。”高天宇惡狠狠地說,“我要抓住他,殺了他。就像他害死了那些警察一樣,我要撕裂他。”
“……前提是,我能抓到他。”展峰冷冷地提醒。
“是我跟你,沒有我,你抓不到他。”門縫裏的高天宇強調。
“沒錯,是我們。”展峰遲疑片刻,最後還是附和了高天宇。
展峰抬起眼,發現高天宇突然把臉貼在門縫,他朝他伸出猩紅的舌頭,沙啞地對他說:“展峰,我發現,你開始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