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刀斯皓
刀斯皓在日落之後到達了嶺城，陳明亮一家和無用剛剛從麒麟村回到嶺城。
“皓皓，你回來也不提前打聲招呼，倒是阿寶，不知怎麼那麼靈，說你今天要回來，我們還覺得他是太想你了，沒想到，你還真回來了，你給阿寶提前說了？”
刀溫藍不停手地在廚房一邊忙着做晚飯，一邊探出半個頭欣喜得大聲嚷嚷。
刀斯皓正坐在外間的餐桌旁，自己倒了一杯大麥茶，搖着熱氣輕輕啜飲。她在憑城不常像一般的上班族一樣喝咖啡，卻愛喝茶，但晚上喝茶又會失眠，而嶺城的大麥茶，卻有一種獨特的麥子炒熟的芳香，同樣令她迷醉。
只是她端着高口玻璃杯喝熱氣騰騰的大麥茶的姿勢，粗看像憑城人喝紅酒或咖啡的樣子，細看卻又散發著一種從骨子裏流淌出來的獨特的優雅和風流。
“嗬！留下買茶錢！”
一聲少年變聲期時粗啞和尖脆雜糅的男聲，從刀斯皓身後響起，一雙手伸出要去搶刀斯皓手裏正握着的玻璃杯。
“哼，還是沒長大。”
刀斯皓並未受到任何驚嚇，內直外懶的身形沒有一絲變化，只是眼裏閃了一道亮光。
“你不是說長大就不好玩了嘛，我天天都擔心自己長大了。”
看着湊到眼前的陳明亮那張熟悉的嘻皮笑臉，刀斯皓咬唇一笑，這淘氣，的確沒變。
沒長大，是真好。她在心裏說。
“姐，給你隆重引見一個人。”
陳明亮不再搶刀斯皓手裏的茶，而是握着表姐剛給他新倒了的一杯熱茶，神秘兮兮地說。
“誰啊，你又認識了哪個狐朋狗友。”
刀斯皓瞥瞥嘴，不置可否。
“我。你的狐朋狗友。”
陳明亮剛要開口說這回真不是狐朋狗友，而是新認的師父，卻聽得師父無用金屬質感的嗓音從門口響起。他已在門外一側站了好一陣了。
“我們認識？”
刀斯皓聽到聲音，訝然抬頭，望着一張爬着疤痕的陌生臉龐吃驚地問。
“很久以前，但現在，可能你還不太認識。”
無用依舊是戲虐地一笑，語氣是慣常的無所謂。
刀斯皓的眼裏燃起一片亮光，上下打量着這個陌生卻又自認為熟悉自己的人。
很遺憾，不是他。
那人有着精緻的五官，清冷的氣質，但一笑卻光輝如暖陽。很顯然，這完全是兩個人。他，是絕不可能讓自己滿臉疤痕，身穿髒兮兮的老土工作服出現在她面前的。更何況，兩人氣息完全不一致。幸好，眼前這人雖然臉覆疤痕，眼睛也一大一小，卻是眼神清冽幽深，倒也不令她討厭。
“師父，又被你搶了先，本來我要重磅推薦你的，現在只好鄭重強調，我師父，本來沒這麼，嗯，沒這麼有男人味，都要感謝老媽的廚房，常常水漫金山，師父滑了一跤，就有了此刻你見到的精彩面容了。”
陳明亮並不覺得摔傷后的無用很醜，但是他深知刀斯皓是個徹頭徹尾的顏控，如今見了花了臉的無用，沒被驚得扭頭拒絕對話，反而對視之後還各種打量，那已然說明自己師父的魅力了。
陳明亮當然並不完全理解刀斯皓對顏值的標準。並非長得好看者就能入到刀斯皓的眼，她對人有自己的理解。
“什麼時候你認識我？你去過憑城？還是你就是從憑城來？我不認識你。”
刀斯皓的聲音涼涼，對錶弟的話充耳不聞。和那人在一起久了，在他離開后，她卻不期然地帶上了他的一些氣息習慣。
“過去已過，現在剛好。正是可以開始的時候。”
無用咧嘴一笑，居然戲虐中暗隱一絲羞澀。刀斯皓睜圓了一雙半個月亮一樣的眼睛，這人的無比自信所透出的淡定從容令她欣賞，不由得咬唇一笑。
“師父，你行啊，您這麼輕而易舉地將我表姐給拉攏了。真是道行高深，我得跟您學着點，嘿嘿。”
陳明亮溜溜轉着眼睛打量眼前這兩人，一臉艷羨，踮起腳跟扒着無用的耳朵說悄悄話，音量剛好夠得着飄到刀斯皓的耳根里。
“說什麼呢你？！”
刀斯皓的音量提高，瞪了陳明亮一眼，陳明亮伸了伸舌頭討好地一笑，趕緊推了無用一把，將無用推前了一步，自己躲在人家的身後。
刀斯皓卻已停了口，倒了一杯依舊冒着熱氣的大麥茶，遞給了仍站在她對面的無用。
無用熟識地接過玻璃杯，順勢坐了下來，陳明亮便一個轉身，站在了刀斯皓的背後，雙手起落地幫她捶肩背。旅途疲憊，她抬手在自己左肩上拍了拍，陳明亮的手便在她拍過的左肩處加快了起落的頻率。
刀溫藍探頭瞟了一眼屋子裏的三位，其樂融融得很，便也不再多嘴，只管專心地做着她的晚飯，心裏卻在抱怨，明知皓皓回來，陳春林反而不知去了哪裏，人影都不見一個。
總之，只要自己不強調個三遍，他就不會出現在自己眼前，除了每月的工資上交，家裏大小事，全都別想指望他，只靠她一人操勞，幸好兒子貼心，還有個暖心的大侄女，也算得上頂天的福氣了。
刀溫藍在心裏嘆了一口氣，不知是喜還是惱。
“皓皓，要不要明天回去看看你爸媽去？”
吃飯的時候，刀溫藍問的時候，在心裏長嘆息了一聲。
“沒事，不用拘泥這些形式。他們有自己的居處，我也有自己的生活。回來探望他們，他們高興，不探望他們，他們不也得知道我回來了么。”
刀斯皓臉上的疲憊並未全消，此刻再度重現。
“也是。希望他們在天有靈，能好好護佑你，讓你找個好人家，組織個家庭，有人照顧有人疼，過上好日子，我也放心了。”
刀溫藍語氣里已經演抑不住嘆息。
“姑，我不有您給疼着照顧着嗎？好人家就是錦上添花，不急。”
刀斯皓又是咬唇一笑，白了朝她做鬼臉的陳明亮一眼。
刀溫藍搖了搖頭，不再試圖勸說向來倔強的侄女。
無用卻一絲不苟地認真進食，一張嘴忙得無法說話，手眼相顧，也管不了旁邊的人。
刀斯皓的目光不由得落在他吃飯的細緻動作上。這感覺，倒是有些熟悉。莫非真是？但肯定不是。
她親眼見的，他走了，為了一個溺水的陌生小女孩兒，被人抬着走了，而後推進了火爐，化作了灰燼。她是陪了他這最後一程的。
但她沒有留他的灰燼，全撒進了憑城東部的深海。那一天，永生難忘，陽光明朗，她帶着他坐在七彩的熱氣球上，凌空而下，完成了他希望於海天相接之間棲身的願望。
她的眼角淌出一滴淚，順着圓潤的顴骨懸在下巴，無聲地滴落在手中勺子攪動的乳黃雞湯里。
“哎，皓皓，別想太多，你自小就算得上順利，從麒麟村到嶺城，再到憑城，也有你父母他們的功勞。”
刀溫藍看見了侄女臉上顯現的傷心，勸慰。
“嗯。”
刀斯皓沒多說什麼。夾了一筷子菜正準備送進嘴裏的陳明亮，伸出原本扶碗的手，摸了摸刀斯皓的手背。刀斯皓也伸手在他伸過來的手背上拍了拍，表姐弟倆雖未抬眼互看，卻從小心緒相通，平日吵鬧，心思卻相互愛護。
不過，刀斯皓的傷心，的確不僅僅是為他，也為那些自己得到又失去的情。
但想想他也許能在另一個世界見到自己的父母，倘若父母真的在天有靈，那應該是認識他的，他們能團聚，相互一起，倒也是一件不應傷心的事。她這樣一假設，心情便逐漸平復下來。
無用卻始終一言不發，小心翼翼在眼前的吃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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