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質詢

法歇爾不是第一次經歷這種場面。周圍坐滿了德高望重，所謂人類社會的精華，他們彷彿都等了很長時間，各個表情嚴肅，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法歇爾身上，無不『露』出憂慮和沉重的表情。在法歇爾看來，這些人更像在演戲，他並不相信他們的頭腦中會有什麼對人類未來的責任，就像他法歇爾一樣。

法歇爾微微鞠了一躬，表情極其冷淡，那種不屑的神情是那麼明顯，弄的伊萬甚至有些尷尬，他悄悄咳嗽了一聲，輕輕碰了一下法歇爾，然後在環行的會議室中找了一個空座位，坐了下來。

“先生們，我的行程安排的很緊。”法歇爾似乎沒有注意到伊萬的善意提醒，手中把玩着雪白的手套，徑直走到屬於自己的那個座位上，坐了下來。“請開始吧。”他的那種傲慢態度有些令人惱怒，卻又帶着一絲的挑釁和威懾，以至於軍事委員會中所有委員在一時間都沒有吭氣。

“先生們？”法歇爾微微向前探出半個身子，再次詢問道。

終於，有一個人慢慢站了起來，雙手撐着光滑的桌面。法歇爾認識他：富郎克上將，現年五十八歲，黃光星系軍事最高指揮官，他的鬢角完全泛白，不過腰板筆直，保持着前奧斯聯盟軍官那種高貴的風範。

“尊敬的法歇爾元帥，首先，對您能在百忙之中抽出時間參加最高軍事委員會的會議，我們表示由衷的感謝。”法歇爾能聽出他的諷刺之意，但是眉頭也沒有皺一下，只是靜靜聽着。

“因為這次會議的重要『性』，我們不得不將您召來。法歇爾元帥，因為您是軍事委員會的『主席』，所以有些決議必須要經過您的簽字才能生效。”

“希望不是簽署退役的聲明。”伊萬悄悄嘟囔着，但是誰也沒有聽見。

“在您參加這個重要會議之前，我們已經召開了幾次內部的會議。”富郎克繼續說道，聲音漸漸平穩起來，“委員們已經達成了初步的共識，關於《物資分配法案》，新聯盟財政部那裏不斷對軍方施加壓力，矛盾已經很明顯了。同時考慮到，如果進一步執行現有的《物資分配法案》，將會嚴重的滯後生產恢復進度，而且，人民的生活質量始終在底水平徘徊。法歇爾元帥，我們知道您一向是關心人民的，這也是人民為什麼擁護你的原因。”富郎克用一個委婉的讚揚結束了自己的發言。

“又是這個法案。”伊萬再次嘟囔了一句，不安的擺動了一下自己龐大的身軀，好象坐的極為不舒服一樣。

“富郎克上將，”法歇爾眉『毛』一揚，“您說的共識，是什麼意思？”

“我們想要修改《物資分配法案》，這裏是一份新的提案。”說著，有一位軍事秘書走到法歇爾面前，將一份厚厚的文件放在法歇爾面前。法歇爾用眼角瞥着那淡蘭『色』的封面，卻並沒有去翻它。

“重點是什麼？”

“根據《物資分配法案》，財政中有20%的經費流向不明，這是財政部最為惱火的地方。如果這種情況繼續持續，財政部可能會向國民大議會提交質詢議案，要求審查這部分的資金去向。我們軍事委員會將處於相當被動的局面，但是，和財政部的私下協商后，我們找到了一個可以解決的辦法，我們計劃每年減少4%的資金，分四年完成。你瞧，最後我們還保留了4%的不明資金，對於這個限度，財政部是可以忍受的。”

法歇爾向後一靠，雙手交叉在一起，眼睛微微眯着，這個姿勢通常表示他很不滿意，但是，法歇爾並沒有說什麼，只是打量着富郎克。眾所周知，在當今這個軍管的時代下，財政部並沒有多大的發言權，所謂的財政部壓力，顯然是軍事委員會找出的一個打擊法歇爾財政政策的一個借口而已。

“還有呢？”法歇爾說道，“我想應該還有別的。”

“是的，”寂靜中，富郎克繼續說道，“和《物資分配法案》沒有關係，這是軍事委員會做出的一項純軍事的決議。”富郎克小心翼翼地說道，他感覺快要碰到法歇爾最敏感的地方了，不覺中額頭有些『潮』熱。

“軍事委員會決定進行一項軍事改革計劃，也就是說，我們想要暫時停止雷亞格斯的生產…………對於長期駐紮在基地的雷亞格斯艦隊，應該被排入日益緊張的戰備巡邏序列中……”

“雷亞格斯……”法歇爾喃喃說道，不出他的所料，這次會議，完全是為了神秘的雷亞格斯戰艦。

“這是全體軍事委員會的決定，我們正在聽取您的意見，尊敬的法歇爾元帥。”富郎克鞠了一躬，“我說完了。”他喘了一口粗氣，匆匆坐下，用手帕輕輕地擦拭着額頭。

此時，整個會場一片寂靜。所有的目光都在看着法歇爾，有幸災樂禍的，有得意洋洋的，也有焦慮不安的，但是他們都有些緊張，好象暴風雨就像猛烈地席捲過來一樣忐忑惴惴。

法歇爾慢慢抬起頭，看着天花板，有些出神，過了一會，他的嘴唇邊出現一個冷冷地微笑。

“先生們。”在最深的沉寂中，法歇爾清脆地聲音響了起來。“當頭頂的烏雲剛剛散去，我們就要開始歡呼享樂了，是什麼遮蔽了你們的雙眼？難道我們就這樣的目光短淺？你們真的以為短暫的平靜就是永恆的和平？更猛烈的暴風雨即將來臨，我正在為你們搭建一個安全的保護傘，而你們卻要迫不及待的拆除它，只是因為不能忍受艱難而痛苦地生活。”

忽然，法歇爾站了起來，挺直了身子，朗聲說道：“我們沒有生活，我們只有生存。而我們能生存下去的唯一保障，就是雷亞格斯！戰鬥才剛剛開始，憑着人類的勇氣和一點點幸運，我們才贏得了第一仗，讓我們得到苟延殘喘的一線生機，但是，勇氣會被愚昧所消磨，幸運也不會永遠降臨到人類頭上，現在，我們要靠自己的實力來戰鬥！”說著，法歇爾重重鎚了一下桌子。伊萬有些吃驚，他第一次看見法歇爾這麼衝動，蒼白的臉頰上泛起了一絲絲的紅暈。

“請冷靜，法歇爾元帥。”富郎克站了起來，說道，“我們並不懷疑您對人類的忠誠，我們只是要求……您能夠放開對雷亞格斯的絕對控制權，您知道，絕對控制這個字眼會造成多麼大的不安。每年，大量的資金被用來建造雷亞格斯，而人民，甚至是我們大多數軍事委員會的成員，都沒有看見過雷亞格斯的影子，這不能不讓人產生很多可怕的懷疑，公開雷亞格斯，也是對您聲譽的一種考慮。”

“我的聲譽？”法歇爾冷笑了一聲，“我寧願背負不潔的聲譽，只要我所做的一切都能夠讓人類生存。”

伊萬輕輕嘆了一口氣，在場所有人當中，只有他能夠理解法歇爾這話的含義。

“簡單的說吧，”法歇爾環顧着在場所有的人，“第一，我不同意修改《物資分配法案》，哪怕是一字一句的修改，雷亞格斯的生產必須得到保證，老實說，現在的生產進度已經讓我很不滿了。要不是為了滿足你們這些老爺的物質**，我倒希望能撥出更多的經費來建造短缺的雷亞格斯。第二，我不會放棄對雷亞格斯的絕對控制權，因為雷亞格斯太強大了，對於你們來說，強大的武器是絕對危險的。”

“法歇爾元帥，”富郎克也有些激動起來，“在坐的都是軍人，我認為您這句話是對我們的侮辱。”

“富郎克上將，您統帥過艦隊嗎？”法歇爾銳利的目光看着富郎克。

“當然。”富郎克昂着頭，軍人的尊嚴浮現在臉上，“在奧斯聯盟的武裝序列上，富郎克艦隊曾經是一種驕傲的標誌。”

“是的，我沒有忘記。”法歇爾說道，“當年在達嘉瑪星系作戰的時候，齊裝滿員的艦隊甚至在沒有看到刺岩卡的影子時候，已經撤退了。我記得富郎克艦隊甚至來不及疏散達嘉瑪第三行星上的平民，把整個毫無防備的行星留給了刺岩卡去屠殺。”

富郎克的臉紅了一下，“這是作戰命令，對，我沒有疏散平民，我的妻子和兩個孩子也留在達嘉瑪第三行星，和其他無辜的平民一樣，因為我是軍人，必須服從命令。”

“我並沒有責怪你。”法歇爾說道，“撤退是正確的決定，因為你根本沒有戰勝刺岩卡的可能。”法歇爾看着在場所有人，慢慢說道，“你們都沒有。”

所有的人心頭都是一震，不由的回想起五年前那場殘酷的戰爭。法歇爾的話很刻薄，但卻是事實，無論從心理上，還是意志上，所有的指揮官已經徹底崩潰，除了法歇爾。

“人類已經將命運交給了我，我必須對它負責。”法歇爾的聲音低沉了下去，隨即又抬起了頭，“如果在座的各位執意要修改《物資分配法案》，或者剝奪雷亞格斯的生產，我將動用委員會賦予我的法定權利，”法歇爾目光炯炯地看着周圍，“立刻宣佈解散軍事委員會，並提前開始選舉。”他的話無疑像一枚炸彈，在所有的人當中引起了一陣不小的轟動。“軍隊有權選擇他們的領袖，”在一片嘈雜聲中，法歇爾提高了聲音，不緊不慢的說道，“我相信他們會選擇正確的道路。就像在對刺岩卡的決定『性』一戰那樣，人類把指揮權交給了我，因為只有我能戰勝它。現在，他們也會將指揮權交給我，因為只有我才知道人類將走向何方。”

無疑的，法歇爾的話並不是空洞的威脅，他在人民和軍隊中建立的威信是其他所有人無法比擬的，一旦解散軍事委員會而重新選舉的話，親法歇爾勢力必然會獲得絕對的勝利。顯然，這是法歇爾的撒手鐧，也是最厲害的一招，軍事委員會對此毫無辦法。

“好吧……”富郎克嘆了口氣，坐了下來，“我相信您，法歇爾元帥，也許，沒有您，人類已經毀滅了。我願意說服自己相信你的一切行為是正確而無私的……現在我們投票表決吧……”底下所有的軍事委員會成員開始竊竊私語，交頭接耳。伊萬環顧着左右，從他的判斷上來看，這些人雖然不情願，但是很顯然，他們的理智告訴他們，儘管法歇爾已經令他們非常討厭，不過他們更害怕失去在軍事委員會的地位。伊萬滿意地笑了，看來，法歇爾似乎又贏了一場戰鬥。

事情似乎已經成定局了，雖然每次軍事委員會對法歇爾製造一些麻煩，但是，法歇爾都能順利解決。強制的《物資分配法案》，令人惱火的雷亞格斯控制權，最終，軍事委員會所能做的，也只是製造一些麻煩。法歇爾也坐了下來，習慣『性』的擺弄他的手套，這表示作戰任務已經順利完成了。

“法歇爾元帥，我認為您過於自信了。”令伊萬感到萬分驚奇的是，在一片嘈雜聲中，一個清脆的女子聲音響了起來。伊萬從來都不知道軍事委員會中有女士，他連忙回過頭，在滿滿的座席中尋找着，很快，他看見了一個窈窕的身影站了起來。作為女『性』來說，她的個子算很高了，一頭黑『色』的短髮，面部溫柔的女『性』特徵中顯現出一種軍人獨特的剛毅。

“您指的是那一方面，女士？”法歇爾似乎也有些奇怪，臉上閃過一絲疑『惑』。

“您說，人類所有的軍人，除了您，都不足以抗擊刺岩卡的進攻，可是您忘記了一個人。我不知道您是真的忘記了，還是故意去遺忘這段歷史。”

一下子，會場又變得安靜了。

“女士，請表明你的身份。“法歇爾皺了皺眉頭，說道。

“新聯盟陸軍中校克拉拉，新聯盟總參謀部二等秘書，本次會議的記錄員。”她說道，“法歇爾元帥，我記得在前奧斯聯盟也有一位傑出的將領，他不畏懼異族的侵略，英勇的抗擊刺岩卡的入侵，他甚至曾和您並肩戰鬥過。”

“是的。”法歇爾說道，“我不會忘記勇敢而智慧的安吉將軍，他在人類的歷史上留下了最光輝的一筆。”

“可是最後您卻將他出賣了。”克拉拉冷冷地說道，目光直盯着法歇爾，彷彿要看穿他的內心一樣。

法歇爾的臉『色』微微有些蒼白。

“中校，這並不是出賣。”法歇爾慢慢說道，“這是一種戰術掩護，在殘酷的戰爭中，任何一個軍人隨時都準備犧牲，而安吉將軍為了最偉大的目標義無返顧的選擇了這種犧牲。”

“您把他說的太偉大了。”克拉拉微微笑了笑，鎮定自若地說道，“恐怕是您犧牲了他，因為安吉將軍根本沒有選擇的權利。而他的犧牲又是另一個更大犧牲的開始，法歇爾元帥，在一場飽受爭議的戰鬥中，您不僅犧牲了安吉將軍，而且將人類的盟友，我們所並不了解的另一個種族也一起犧牲了。”

“我必須糾正您，”法歇爾鄭重地說道，“雅拉並不是人類的盟友，相反的，和刺岩卡一樣，雅拉同樣是人類的敵人。”

“這是您的想法。”克拉拉說道，“您戰術上巨大的成功，掩蓋不了一個可怕的錯誤，使得人類不得不同時和兩個危險的種族為敵。幸好人類所接觸到的只有這兩個種族，如果有更多種族的存在，您是不是也要把他們一併消滅掉呢？您自稱拯救了人類，但是您是否考慮過，正是因為您這種狹隘的眼光卻將人類往一個黑暗的深淵中越拖越遠呢？”

“中校，您不了解雅拉。”法歇爾的額頭上出現了一片陰雲。“我發誓消滅雅拉是人類唯一可以選擇的道路。”

“恰恰相反。”卡拉拉說道，“我認為法歇爾元帥您並不了解人類需要什麼。”

伊萬忍不住站了起來，說道：“卡拉拉中校，這裏是軍事委員會，沒有你發言的資格。我命令你，立刻回到你的崗位上，閉上你的嘴巴，做你秘書的工作。”

卡拉拉沒有再說什麼，默默坐了下來。而此時法歇爾微微有些發獃。

會議結束了。最終軍事委員會的成員一無所獲，而法歇爾卻並不顯得很高興。伊萬和法歇爾最後出了會場，在長長的走廊上慢慢走着。

“我沒想到你們參謀部有這樣的中校。”法歇爾突然笑了一下，說道。

“嚇了一跳，”伊萬從口袋中掏出雪茄，重新點上，“所有的人都會指責你在《物資分配法案》上的強硬態度，但是還沒有人敢對你的戰略戰術上指手畫腳。”

“我覺得她倒是很像一個人。”法歇爾沉『吟』了一下，說道。

伊萬想了想，隨後笑了。“是啊，有點類似的臭脾氣。開始想念我們的朋友唐龍了嗎？”

法歇爾搖了搖頭，似乎正在回憶着什麼。“不，我不是說這個。我是說……你有沒有這樣感覺，這個克拉拉中校長的很像某一個人？”

“我沒注意，”伊萬搖搖頭，“我承認，我沒有你那種敏銳的觀察力。”

法歇爾似乎還有些心事，默默走着，快到電梯門口的時候，他忽然轉過了身子，對着伊萬說道：“調查她的來歷。”

“有這個必要嗎？”伊萬含着雪茄，說道，“一個小小的中校而已。”

“我有種奇怪的感覺，”法歇爾說道，“她會威脅到我們，當她用那種眼神看着我的時候，我就產生這種感覺了。我說不上來，但是，你知道我的直覺一向都有些道理的。”

“交給我去辦好了。”伊萬說道，“我保證明天我們就會知道這個卡拉拉中校是個什麼樣的人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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