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章 天下英雄

第一百八十章 天下英雄

黑袍者動了。

他的目光之中有揮之不去的悲憫之色,起手,向王憐憐的方向按下。

“某欠華文昌一個人情。他雖已不在,卻讓某心中有情。”黑袍者似是在喃喃自語,“某便困汝於無盡劫中,想來…華文昌也會贊同。”

王憐憐閉目待死。神色坦然。

…從大力王等群妖與玉帝、諸仙那一戰里脫身而來,已費了她極大的心力,她並不知道,也不在乎黑袍者的身份,她早就清楚,只憑在觀音處學過的那一點佛法,決沒有可能對事局有絲毫影響,

她只想尋見華文昌。

自始至終,王憐憐也沒見過華文昌幾面,但那一縷情思卻莫名地繫緊了,不能鬆開。她的生命已經和華文昌在一起,如同那五百年從未到來的光陰中一般,如同一夢。

在這個還不到二十歲的女孩心裏,什麼神仙妖怪、佛祖菩薩,完全都不重要,她有些累了。

當聽到黑袍者說起華文昌的死訊,她心裏便只剩了一個念頭。

那死訊並不突然,在無定鄉里,王憐憐千方百計打聽有關的一切,早已明白在這場將天下的所有都捲入的事局之中,無論誰的生命都顯得微不足道…華文昌也一樣…甚至,華文昌更加首當其衝。

既然他不能愛我,我就用我的方式去成全了這一場愛吧。

王憐憐將全副身心都投入到這一個念頭中去了。

“放你娘的狗臭屁!”

伴着罵聲,砰然大響,李亞峰及時地與黑袍者對了一掌,救下了王憐憐。

“你他媽的這也算心中有情?放…放你娘的狗臭屁!”李亞峰大吼着,“王信!兔崽子你就算把她打暈了也給我拖到一邊兒去!看我完事兒怎麼料理這個豬油蒙了心的老娘們兒!奶奶的!想死也別在這兒顯眼!”

王信沒敢回話,攔腰一抱,把王憐憐抗上肩頭,貼邊兒跑了。

王憐憐的眼神迷茫,像是行屍走肉,沒有掙扎。

“渾沌,還是讓咱們先清清老賬!”李亞峰冷哼一聲,“我管你有理沒理,打完再說!”

話音未落,李亞峰雙掌交錯,合身撲上,一邊還大吼着,“告訴你!老子也會逆天邪功!”

深黑色的霧氣驟然騰起,遮蔽了李亞峰與黑袍者的身形。霧氣中只是“啪”地輕輕一聲,李亞峰再度與黑袍者雙掌相交。

“也算難為了汝。”黑袍者冷哼一聲,“不過班門弄斧。”

李亞峰的眉頭皺緊了。

當初在玉清天上,李亞峰曾與無敵子一戰,當時便用過逆天邪功,但這一回的情形卻大不相同。

黑袍者輕輕轉身,單掌對上李亞峰的雙掌,一股沛然大力自外而內,已將李亞峰牢牢吸住不動。

黑袍者邁前兩步,李亞峰便被推着退了兩步,耳邊只聽黑袍者對場上眾人發話,“汝等一起上吧。”

強弱之勢,不言自明。

“汝不能無情,亦不能極於情,竟妄言會了某的本領?且去問問汝那個便宜師父,他身藏逆天邪功數千萬年,可敢對某一試?”黑袍者的聲音一字一句打在李亞峰的心上,教他羞憤無地。

“我…”李亞峰已說不出話來。

但這一場戰是早已安排下的,唯欠一個契機而已,李亞峰一旦動手,周圍天靈宗主等便一擁而上了…

“天帝,請了。”先是三清尊神,元始天尊、靈寶天尊、道德天尊,三人各據一處,異口同聲中一起抬起手來。

神光大亮!

以纏鬥的李亞峰和黑袍者為中心,一道環狀神光陡然顯現,向內擠壓進去,中間因逆天邪功而起的黑霧便驀地一斂,囂張氣焰一發而收。

“作死了…”李亞峰猛地一個踉蹌,險些撲倒在黑袍者的懷裏,跟着就想大罵…三清此舉攻勢,竟是連他也一塊兒“照顧”到了。

身前是一股莫可抵禦的沛然吸力,背後又傳來強橫的擠壓勢頭,李亞峰受前後夾擊,無法跳出圈外,只得拼了命地扎穩馬步,將逆天邪功護體的黑霧猛逼出來…若不如此,只怕他微一分神,就會摔一個狗吃屎

夾在三清與黑袍者之間,這一跤摔倒容易,再想爬起來可就難了。

不過剎那之間的事,李亞峰就覺得喉頭處隱隱有了甜味,似要吐血。

“嘿…不成!”電光火石,李亞峰猛地想到自己身負天刑金針,三清勢不能眼睜睜地任他完蛋完得這麼窩囊,再者三清早以渾沌為假想敵,也曾觀摩過凝翠崖上的逆天邪功,那目下他們自是對症下藥…

“得收了逆天邪功!”

李亞峰的結論完全正確,但…事有難易之分。

眼下便是典型的有心無力。

李亞峰本也沒對天靈宗主教他的逆天邪功抱太大希望,這卻是與適才黑袍者說的那句“班門弄斧”有關…敵手創下的本領,縱能練到爐火純青,也難青出於藍。

但黑袍者字字句句說什麼“華文昌能極於情”,卻是觸了李亞峰的逆鱗。

華文昌若輕易就敗了,固然會讓他生氣,但有人說華文昌比他更強,他還是不高興…這種自我矛盾的感情一直伴隨着李亞峰。

直到王憐憐這一次出現,他幾乎便被怒火燒暈了頭。

…華文昌不是極於情了?那王憐憐算什麼?你說華文昌繼承了你的衣缽?那我用的逆天邪功算什麼?

情急之下,李亞峰以逆天邪功開打,着實是搬石頭砸自己的腳,當下便要收斂氣息,換用天刑金針也不得空隙…他被黑袍者的掌力逼緊了,不能鬆動。

“汝今可知道厲害了?”黑袍者冷笑着,“某便廢了汝一身本領,免得教某的名號蒙羞!”

話音一落,黑袍者的掌力變了。

“化功大法?”李亞峰險些就脫口而出…籠在他周身的黑霧竟棄他而去,反去繞在黑袍者身前搖擺不定。

而外界三清所發神光帶給他的壓力卻為之一松。

“不好!”李亞峰嚇得亡魂皆冒,不能運使逆天邪功還算不得什麼,但若如此下去,不出片刻,他渾身真力便會全無,到頭來也不說別的,連天刑金針都甭想再用了。

“着傢伙吧!”

再顧不得其他了,李亞峰拼着內傷,咬破舌尖,趁着頭腦一清,將胸中將吐未吐的熱血一併吐了出來!

與此同時,他也噴出了天刑金針…隨即身子一軟,便要跌倒。

“徒弟,一邊兒去!”李亞峰的動作還是慢了半分,場上情狀天靈宗主看得清楚,搶入圈內,便在李亞峰吐血時,一腳將他踢了出去。

“師父…”李亞峰被踢出三清神光之外,當即氣得發瘋…天靈宗主的一腳教他把天刑金針也噴歪了…

…離眾人鬥法的圈子不遠,三丈開外的高空,黑白兩朵氣旋滴溜溜亂轉成一幅太極圖,還有青、赤、白、黑、黃,五鬼,茫然地看着太極圖發獃。

“天刑金針?華文昌手執盤古開天斧亦不能奈何某,汝還當此物有用?”

圍繞黑袍者的霧氣濃如重墨,雖是無形,卻黏稠得似乎伸手可觸,黑袍者的這一聲冷笑透過重重黑霧而出,教眾人俱是一凜。

…黑袍者曾說他因華文昌而有情,果然並非虛言,冷笑里夾雜的怨毒之意直上重九!

當年渾沌無智無識,六根隔絕,是儵、忽二帝通其七竅,所用的法寶便是這七根天刑金針,黑袍者再見此物,終於不能自已。

“有用沒用,你說了不算…”李亞峰氣喘吁吁地癱坐地上回嘴…天靈宗主把他踢出圈外,他就沒再動地方:

跟黑袍者雖只鬥了一瞬,對了一掌,卻比惡戰了三日三夜還要教人疲憊,李亞峰已是到了強弩之末。

“上、上啊…”李亞峰依然不動,向五鬼一揮手,喊道,“還愣着幹什麼…”

五鬼衝上。

此時,繞黑袍者,有三清尊神、天靈宗主與鬼母。

先是三清各出全力,以無上神光鉗制黑袍者周身霧氣,天靈宗主逼出了以往護體的墨綠色光芒…他本為天下靈氣所鍾,若給這光芒取個名字,那便是“天靈氣”了,亦不受黑霧侵襲…與黑袍者近身廝打。

鬼母也加入戰團,她卻是站在三清的光壞之外,將拐杖以神光裹了,一杖杖打在黑霧外圍;卻也奇怪,鬼母秉承的乃是一股天地生成的死氣,其質幾與黑袍者的護體霧氣相同,但每拐落下,都能教那黑霧一顫,隨即便薄了幾分。

黑袍者便被困在眾人圈內,因黑霧所在,難辨他面色神情,只是聽天靈宗主的呼喝之聲,兩人似乎戰得旗鼓相當。

至於隨元始天尊等趕來的四御中人:北極大帝、勾陳大帝、後土大聖,以及成佛的觀音,倒是不見更多動作…話說回來,四御曾在神農谷中一起偷襲無敵子,彼時成效不大,有此前車之鑒,與其貿然出戰,還不如像現在這般養精蓄銳,以防萬一。

而觀音卻似乎是徹底地袖手旁觀了,她站到一旁十大弟子的身前,只閉目誦經,對外物竟是不聞不問,個中用意教人煞費思量。

李亞峰還癱在地上,曹暮趕過去扶起他來,王信傻獃獃地跟上,肩上還扛着王憐憐,三兄弟在一起,卻不知道該如何自處。

此時,五鬼已到。

李亞峰得天刑金針的經曆本有些出奇,是無意中將五鬼憑依在了五行五針之上,偏那青、赤、白、黑、黃五鬼也佔五行,還帶了殺、yin、妄、盜、酒五毒,如此一來,這五根天刑金針的威力便又大了幾分。

也不提無定鄉誅仙大陣一役,想在小虞山時,李亞峰嘗仗五鬼與五方五老相鬥,已然穩佔上風。

如今,黑袍者能為雖高,乍見五鬼,卻也不由得動作一滯。

五鬼撲入黑霧之間。

這一下,黑霧中便顯出其他顏色來。

並非青、赤、白、黑、黃五鬼的本色…五鬼一入黑霧,身形頓時受了阻礙,森森的鬼爪竟遞不出去!

隨即,幾聲鬼號響起,五鬼便將本體匿了,只留五根金針,在黑霧中倏忽游弋,伴着天靈宗主的進手招式,直取黑袍者的空門!

黑霧裏,隱見金絲閃動。

黑袍者的怒吼便響了起來…五針不到,他與天靈宗主之間雖戰得兇惡,腳下卻是不亂,非但不亂,更是不動…任憑天靈宗主步步進逼,他只一掌,便能將其擋開。

但黑袍者卻不能強頂天刑金針。

一掌掌擊出去,數次將天靈宗主打到圈外,黑袍者的動作一如行雲流水,腳下閑庭信步,似是頗有餘裕。然則,金光閃動之處,他不得不將步子邁開,來回趨避了。

“都過去吧…”

察覺戰局生變,李亞峰多少精神了些,再擺手,組成太極圖的陰陽二針應聲而動。

卻沒直射黑霧之中,太極圖不變,只籠罩到了上空,緩緩旋轉起來。

再看元始、靈寶、道德三位天尊,本來緊張的神色舒緩了些,三人合力圍住黑霧的神光光環的光芒也愈發盛大了,開始逐漸向內進逼。

“費半天勁,原來該我乾的就是這個…”李亞峰幽幽地嘆了口氣。

他察覺了,七根天刑金針不進戰局還罷了,現今已不受他的控制,若是蘊含了什麼神通,也都是金針自行發動的。

之前為金針的施用之法,李亞峰很是費了些腦筋,到頭來卻全然用不上了…天刑金針與黑袍者之間似乎存着什麼感應,不是人力能夠左右得了。

“這不是屬於我的戰爭。”李亞峰默默地對自己說。

“怎麼回事?”曹暮最先發現了李亞峰表情的變化。

“沒怎麼回事。接下來,沒咱們的事兒了。”李亞峰搖搖頭,“早該明白的,這裏頭,本來就沒咱們什麼事兒。”

場上,一場大戰還在繼續。

但不要說與大力王等群妖對上諸仙的戰爭相比,便是平日裏李亞峰與王信演武修行的局面也比這裏的大戰精彩幾分。

無非是頭頂罩了個太極圖,中間一團黑霧,外圍一道光圈,邊上還有位老太太拿拐杖敲邊鼓…

果然,聽了李亞峰有氣無力的一句話,王信仔細觀察了一番戰局,咽口唾沫,再舔舔嘴唇,很是意猶未盡地評價了起來,“要是說這一架打成這樣就決定了天底下所有人的命運…那我得抗議。”

“行了王信,我把‘閉嘴’倆字兒省了,你給我好好歇着。”李亞峰皺了一下眉,又說,“趕緊把人家放下來…你還抱上癮了怎麼著?”

“啊?呃…也是啊。”王信忙不迭把王憐憐從肩膀上放下來,想想,叮囑一句,“王憐憐,獃著,別亂動啊。”

王憐憐的神情還有些恍惚,身子晃了晃,問,“為什麼不讓他殺我?”

“老大,問你呢。”王信趕忙推卸責任。

“呃…”李亞峰狠狠瞪了王信一眼,轉身走幾步,扶住王憐憐讓她坐到地上,乾笑着說,“我說王憐憐,咱們好歹同學一場…”

“我是個沒人要的女人。”王憐憐不理李亞峰,雙眼平視前方,但眼內無神,分明是什麼也沒有看在眼中,只是緩緩地說著,“該讓他殺了我的…”

李亞峰手足無措了…旁邊,王信偷笑。

“不該是這樣的…”曹暮突然冒出一句,“有些事情,我現在才想通。”

“好吧,我承認,是託了華文昌的福”李亞峰接上曹暮的話頭,“說實話,是託了華文昌就這麼死掉了的福…”

曹暮點頭,有些沮喪地說,“可憐我還準備了不少后着來着…”

“用不上最好。”李亞峰盯着場上一無變化的戰局,慢悠悠地說,“沒準兒這樣最好…不過怕是沒這麼容易。”

“你們倆打啞謎哪?”王信不幹了,湊過腦袋來不服氣地嘟囔,“多少回了?什麼時候能說句讓我一次就能聽明白了的行不行?”

李亞峰和曹暮對視一眼,不由得一起笑了。

“我想做一個英雄。”李亞峰似乎是在回答王信,指點着神光與霧氣中的黑袍者,說,“我以為我已經是個英雄了…可惜不是。”

“幸好不是。”曹暮插上一句。

李亞峰晃着腦袋,也不知是同意還是否認,很快地解釋着,“本來,我以為這最後一戰必定是驚天動地,啊?山崩地裂,飛砂走石,天降豪雨,地起風雷…”

“最後那詞兒不是成語,再說你已經在一句話里連着用了三個‘地’字了。”曹暮壞笑,“老大,退步了啊…出去別跟人說我認識你。”

“你給我省省。”李亞峰瞪眼,“意思到了就行,你摳什麼字眼兒?那個,我要說什麼來着?”

“你要說你是命中注定的英雄,當地平線上夕陽失去顏色,當天空中的群星不再閃耀,當人類因災荒、饑饉、瘟疫與戰火而掙扎痛苦…那時候,你會出現,以救世主的姿態君臨天下,帶給所有人以歡欣、和平。”

曹暮雙眼望天,滿懷**地吟誦着。

“…你將帶着最美好的希望重新創造一個世界,在那裏,四季都是春天,田地里永遠有最豐富的收穫,連河流中也流淌蜂蜜與牛奶…是你,挽狂瀾於既倒,是你,扶大廈之將傾,人們牢記你的名字永生永世,流浪的詩人為你譜寫最壯麗的詩篇,那遠方的姑娘…”

“你有完沒完?”李亞峰的臉紅到了脖子以下。

“你說的,意思到了就行。”曹暮笑吟吟地,“是不是這個意思?”

“…應該是不大一樣…曹,你把我搞糊塗了…”李亞峰苦笑,“但反正也差不多。總之就是地球離了我就不轉了那種。”

“我也糊塗了。”王信宣佈,“你們到底在說啥?那個,我覺得氣氛好像不對…”

“應該是什麼氣氛?”李亞峰反問,“王信,你覺得咱們三個湊在一塊兒,這個氣氛不對?”

“也不是不對…總之…咳,總之是不對!”王信徹底糊塗了。

“華文昌死了…”李亞峰嘆息一聲,“王信,你還記着沒有?咱們是怎麼一步步走到今天的?”

“華佗門唄!你拜了個師父…然後…似乎就慢慢發展到今天了。”王信一愣,接着不假思索地回答。

“嗯,華佗門…”曹暮也嘆了口氣,“不過,對我來說,最重要的是周謹的死。雖然在那之前咱們經歷的事情已經充分地匪夷所思了,但…是周謹的死讓咱們認真起來,然後…不說也罷。”

“是華文昌。”李亞峰接上,“華文昌幾乎改變了一切。他帶着五百年的怨念回來,讓所有的事情都不一樣了…否則,我不該是這樣,也走不到今天。”

“可華文昌不就是你自己…”王信小聲嘟囔了一句,看李亞峰面色不善,住了嘴。

“如今華文昌已死。”李亞峰彷彿要把經歷過的所有都化成一股冤氣似的,重重地嘆息一聲,“那麼,其他的事情也就不再重要了…對於咱們三個來說。”

“華文昌!”王憐憐猛地喊起來,“華文昌!”

大家再度嘆氣。

“王憐憐,好了吧?”沉默一會兒,李亞峰開導起王憐憐來,“那個…我承認有些事情我做的是不對,你別往心裏去。至於華文昌…你也別往心裏去。你知道,他本來就不是這個世界的人…”

頓了頓,李亞峰苦笑,“話說回來,現在,咱們似乎離正常的世界已經太遠了…”

“華文昌經歷了無盡劫數,我要和他一起。我要和他一樣。”王憐憐的眼神逐漸清明了些,卻還是堅持着自己的口吻。

“王憐憐,有句話叫當局者迷。你得承認,我也是個當局者。”李亞峰苦口婆心地勸解,“呃…雖然那邊還在鬥法,這時候我說這種話實在是不太應景,不過…如果你一定要死的話,為了愛情而死,從古到今都屬於比較偉大的那種,其實我也沒必要一定要攔着你。”

“老大你說的這算是人話?”王信憋不住了。

李亞峰不理王信。

“那個…我知道,你在無定鄉呆的時間夠長了,睜眼抬頭看見的全是妖怪,青面獠牙的啦,尖嘴猴腮的啦…反正品種比較全,難免就有點兒糊塗。可你想過沒有,打比方,你沒去無定鄉,還是老樣子在咱們學校,然後你愛上一人,愛得驚天動地鬼哭神嚎,再然後,那人死了…怎麼死的不重要,姑且就算出車禍吧,他死了。你怎麼辦?是傷心一陣子再找個更好的?還是跑大街上也找輛車把自己撞死了算完?王憐憐,你好好想想。”

“這回我贊同王信的意見。”曹暮苦笑,“你說的真不算人話。”

“什麼是人話?”李亞峰見王憐憐陷入沉思,這才白了曹暮一眼,說,“我這是誅心之言。王憐憐…我不是說了?好歹是咱們同學,眼睜睜看人家自殺去?我不造這個孽,落個一輩子良心不安。”

“也是啊,就算保守估計,你這一輩子怎麼也得活個千兒八百萬年的。真要是良心不安起來,什麼時候是個頭?不過我說,人家王憐憐落到現在這下場…那個,我是說落到現在這個樣子,跟你也脫不了干係吧?”說完,王信還意猶未盡,又補充一句,“嗯,老大,我這也是誅心之言。”

“雖然不厚道,可還是把這些爛事兒都推到華文昌頭上去吧。”李亞峰臉上一紅,得出了結論,“他一死,讓我看清楚了很多事情,那什麼英雄夢我也不做了,等那邊打出個結果來…再看。”

“你不是剛還說要殺了渾沌,替華文昌報仇?”王信似乎跟李亞峰作對起來就沒完了。

“我要殺渾沌,和替華文昌報仇沒關係…是因為華文昌應該死在我手裏,我不能讓別人替我殺了他。”

李亞峰終於理順了思路,慢慢地解釋,“可華文昌終究是死了,那邊的戰局也已經夠亂的了,我就是再狠狠心,也不願讓自己去湊那個熱鬧…說實話,這一架打得挺丟人。從根兒上算,挺丟人。”

“天下風流人物,十有八九,盡在此間。”曹暮指點戰局,一聲嘆息,“然則,不見一個英雄。”

話說到這個份兒上,王信終於明白了,愣了半晌,乾脆往地下吐了口唾沫,氣咧咧地罵起來,“合著現實就他媽的這麼殘酷?”

“雖然我不願意承認,可華文昌算是一號。”李亞峰站起來,悶悶地踱了幾步,“琴心劍膽,看罷光陰荏苒,上窮碧落下黃泉,只願共嬋娟;浩歌逆天,拍碎闌干,不管山河碎斷、地陷天翻,情種反作修羅面,求盼一生夢圓…奶奶的我給他編什麼繞口令啊…”

先還挺好,最後一句說出來,曹暮和王信一起笑倒。

若無這三人在一旁點評,黑袍者與三清尊神等的大戰還可一觀,但“不見一個英雄”的“挺丟人”的評語一出,打架的也幾乎泄了氣。

只是,這一戰還不能罷手。

非但如此,李亞峰祭出天刑金針之後,黑袍者也不能隨心所欲,兩邊逐漸形成均勢,看情形,怕弄不好要一戰千年。

對於這等級數的戰鬥來說,也是順理成章的。

同樣的,若不是李亞峰等三人察覺場上僵局已成,剛才的一番風涼話自然也說不了這麼痛快。

局勢,有些怪異。

“接下來怎麼辦?”王信忽然問起。

“…咱們走吧。”李亞峰喪氣地搖了搖頭,“本來…我怎麼也沒料到會變成這樣,還以為自己能起多大作用來着。但現在明擺着咱們都插不上手,總不能在這兒一直看下去…萬一他們真打上個幾百年…還活不活了?”

“我…我也走。”王憐憐的聲音比蚊子大不到哪兒去,三人卻都聽清楚了。

“你想通了?”李亞峰大是高興。

“我…要回無定鄉等他。”王憐憐搖搖頭,“謝謝你們勸我,可是…我已經決定了。”

三人愣住。

“那個…王憐憐,你剛才沒聽說?華文昌他…”李亞峰還要再說,卻被王憐憐堅定的語聲打斷。

“我決定了。”

說完,王憐憐向空中一躍,從來路回去,率天尊隨侍佈陣的清虛、洞陰兩位大帝也揮擺令旗,為她放開了一線通路。

來也匆匆,去也匆匆,轉眼間,王憐憐的身影消失在天際。

剩下李亞峰兄弟三人,一起發愣。

半天,曹暮迸出一句,“剛說了世無英雄,這就出來一位英雌。”

“走吧。”李亞峰苦着臉,“這傢伙,王憐憐可是不傻…”

“且慢。”一直不見動靜的觀音忽地攔住了李亞峰三兄弟的去路,“幾位,何處去?”

“找個地方吃燒烤。”李亞峰不動聲色地,“不行啊?”

“若是如此,自然行得。”觀音微微一笑,“不過,還要幾位帶上貧僧。”

“我說姐姐,我們去吃燒烤,犯葷。您老人家都成佛了,湊這個熱鬧幹什麼?以後怎麼給滿世界的和尚尼姑當表率不是?再說,那邊可還打着呢,坐山觀虎鬥這活兒總得有個人干啊。”王信說怪話的水準又見漲了。

“南無我佛。”觀音面上的微笑更濃,“這一趟,貧僧非得隨三位一起走了。三位剛說了世無英雄,貧僧卻以為不然,若真是世無英雄,三位又何苦這就去收拾乾坤?”

眼見李亞峰等的臉色一下變得難看起來,觀音卻還嫌不足,又補上一句,“若真是世無英雄,那邊穿黑袍的,便也就不是華文昌了。”

這一句,石破天驚!

華文昌未死!

“您這可就是說笑了,華文昌死得明明白白…”曹暮乾笑一聲,還要說話,卻被李亞峰打斷。

“曹,別演了…我就說八成是不成的,瞧瞧,這不還是褶子了?”李亞峰狠狠地嘆了口氣,“褶子了啊…”

“殺盡了天下神仙,也嫌太慘。”觀音隨着李亞峰嘆息起來,“李亞峰,天下棋局,這番心機也太忍得了。”

“沒有什麼廢話好說。”王信一錯雙掌,站到前頭來,齜牙一笑,“神仙我打過,佛祖,今天算趕上了頭一回。”

觀音不理王信的挑釁,只將一雙妙目盯住了李亞峰,等他開口。

“觀音姐姐,我可沒做錯什麼。”李亞峰搖頭一笑,“如果渾沌真的不在其位,西方佛土就不該趟這邊的渾水。”

“李亞峰,貧僧許你一個‘梟雄’的評語如何?因時趁勢,如魚得水,你當得起。但這天下…”

“觀音姐姐,你發願救苦,那邊混充天帝的小子苦得掉渣,你還是去管他。”李亞峰拋下一句,“對不住,我去也!”

“何處去?”

兔起鷸落,李亞峰頓足而飛,曹暮緊隨其後,王信卻向觀音發掌。

只是,王信的一掌擊在了空處,李亞峰未曾飛出三丈,眼前一花,又是觀音攔在身前。

“觀音姐姐,我可是真的不想跟你動手,再說,上頭還有大陣要闖,我總得留點兒力氣不是?”李亞峰的臉色沉下來,“來日方長,觀音姐姐,你我之間,總要留個見面的餘地吧。”

觀音面上顯出悲憫之色,“李亞峰,若你只是文昌帝君,貧僧自然與你是方外的至交好友。”

“可惜,我對當神仙興趣不大。”李亞峰再嘆。

“做諸天之主的興趣呢?莫非十足?”觀音的目光有些冷了。

“也沒有。”李亞峰誠懇地搖頭,“觀音姐姐,我最多只是不想有人來管我…”

“所以你便不惜與華文昌沆瀣一氣,佈下了今日的殺局?”觀音冷笑起來,“李亞峰,原來貧僧錯看了你。”

“跟華文昌?”李亞峰的語氣如浸萬古玄冰,“笑話!過了今天,我還要他的腦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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