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太子殿下乖不乖(完)
許肆打量她兩眼,語氣很淡,“喻小姐很喜歡玩這種把戲嗎?”
喻溫不知道怎麼回答,只好低着頭,一言不發。
她作丫鬟打扮,略顯粗糙的裙裳勾勒出姣好身形,頭上的珠釵也很劣質。
許肆看着,覺得更煩了。
“說話。”
喻溫忍不住頂嘴:“民女未曾招惹殿下。”
幹嘛對她這麼大的火氣。
許肆語氣涼涼:“你作這樣打扮,是想偷偷溜出去?”
喻溫有點惱:“沒有,我只是想看看熱鬧。”
許肆不信:“宴會有什麼熱鬧可看。”
喻溫抿唇:“可我沒見過。”
這裏民風開放,男女可同席飲酒,喻溫卻是一次宴會都沒參加過。
許肆沉默。
喻溫不願意理他,轉身要走,手腕卻被攥住。
她聽見許肆的聲音,帶點不易察覺的小彆扭。
“想出去嗎?”
喻溫怔然,卻下意識點頭。
許肆說:“那就跟緊我。”
——
龔修之在天璣閣擺了個局,觥籌交錯,好不快活,冷不丁瞧見許肆過來,整個人都清醒了。
“你怎麼來這兒了?”
許肆懶得搭理他,視線掃過樓下的舞女們,有點不耐煩,但瞧見喻溫好奇張望的模樣,又勉強忍下了。
他隨便找了個位置坐下,朝喻溫抬抬下巴,“有意思?”
喻溫第一次來這種地方,第一次見這些場景,眼睛亮着,誠實點頭,“嗯。”
許肆多看她兩眼,自顧自地倒了杯酒。
“那你看吧。”
他得好好想想,自己為什麼一時腦熱把人家養在閨閣里的嬌小姐拐出來。
得了他這句話,喻溫彎彎唇,當真跑到樓下去看,這裏來的人都是些達官顯貴,舞女們相貌出色,氣質也不一般,陡然見到個姑娘,都有些吃驚。
“姑娘是跟誰來的?”
喻溫看向說話的人,是個穿紅裙的年輕女子,衣裳很好看,一看就是京城的新款,她見喻嫣穿過類似的。
她抿抿唇,沒出聲。
玉婭也不生氣,溫柔地引着喻溫落座,“姑娘想吃點心嗎?”
喻溫仰臉看她,聲音很小,“我想吃荔枝糕,”
她有些不好意思:“這裏有嗎?”
玉婭愣了一下,被少女那雙含情目瞧着,心都要化了。
她笑道:“有的,當然有。”
許肆自顧自地灌完酒,自己覺得冷靜一點了,轉頭一瞧,喻溫不見了。
他蹙眉,到樓下去找,站在樓梯上,遠遠就瞧見少女被一群舞女圍着,有說有笑地吃點心,她話少,但很愛聽別人講話,一雙杏眼清亮動人。
許肆不知道為什麼,心裏那股酒都壓不下去的躁突然就消停了。
少年倚着樓梯扶手,緋色長袍艷麗逼人,他眉尖一挑,語調懶散,隱約含笑。
“沒見識。”
喻家是怎麼養她的,竟把人苛待成這樣。
喻溫咽下點心,一仰臉就看見朝自己走來的少年,杏眼水盈盈的。
周圍舞女起身行禮,身姿窈窕,玉婭臉上帶笑,“殿下從哪裏拐來的小美人?乖巧極了。”
許肆手裏拋着塊玉佩,懶懶抬起眸子,問喻溫,“開心了?”
喻溫重重點頭,眼睛亮得不可思議。
許肆微微頷首:“起來,帶你去別處玩。”
喻溫趕緊站起來,期待又緊張,“還要去別的地方嗎?”
許肆不答,折身往外走,喻溫就提着裙擺跟着,剛開始那點模糊的懼怕早就不見了。
玉婭失笑:“原來我們竟是被拿來給姑娘消遣用的。”
天璣閣是許肆一手建的,可不只是供飲酒作樂的地方。
許肆帶喻溫去了信紡齋,滿目的琳琅錦繡,喻溫臉有些紅,眼巴巴地看着這些漂亮極了的裙裳。
許肆看着她這模樣,忍不住輕嘶了聲。
這姑娘,怕是拿件裙子都能給拐跑了。
他隨便一坐,扶着喻溫的肩膀,把她往前推了推。
“挑喜歡的。”
喻溫怔愣,隨後搖頭,“我不要。”
許肆挑眉。
喻溫小聲說:“我帶不回去的。”
她只看一看就滿足了。
許肆“嘖”了聲,“去挑,買完了先放我那裏。”
喻溫還是沒動,懵懂疑惑地看着他,“殿下?”
他對自己未免太好了些。
許肆面無表情:“看你可憐不行嗎?”
喻溫一點都不惱,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讓殿下見笑了。”
她杏眼水亮:“我真的可以挑嗎?”
許肆避開她的眸子,淡淡點頭,“嗯。”
這一趟出來,喻溫收穫頗多,許肆對她太好,衣裳首飾買了一堆,都叫人送去了太子府。
左右東西喻溫也沒拿,她想着自己不算是佔便宜,心情一直很好。
不過那隻傲氣的白貓仍然不理她。
屋裏燃着燭,喻溫蹲在地上,跟床下的墨綠貓瞳對視,無奈極了。
“你在躲我嗎?”
真奇怪,來了又躲着她。
貓咪不吱聲,爪子下還墊着一塊手帕,長長的睫毛一顫一顫。
許肆覺得自己真的很奇怪,他從沒對別人這麼好過,也從沒這麼彆扭過。
一定是這姑娘過得太可憐,讓他動了惻隱之心。
他果然是個善良的妖。
善良的許肆在處理完一波反賊之後受了傷,泡在池子裏提不起精神。
龔修之腳步匆匆:“還有心思泡澡?你心上人都要跑了。”
許肆腦袋懵然一瞬:“我什麼時候有心上人了?”
龔修之吸一口涼氣:“真是沒開竅啊。”
他三兩句把話說完:“我說的是喻溫,我聽說喻家大夫人已經給她找好婆家了。”
“嘩啦——”
許肆眼前黑了一下,扶着池子邊緣,周身盪開陣陣血色。
“哪家?”
“京城傅家的表親,商戶之家,聽說那人相貌醜陋,已有八房小妾。”
喻家大夫人的意思再明顯不過,就是想把喻溫往火坑裏推。
喻溫聽完了采青的話,眸色淺淺,沒什麼情緒波動。
早就料到的事,現在鬱鬱寡歡又有什麼用呢。
夜裏,哭累了的采青睡得很沉,喻溫輾轉反側,翻身的時候看見床邊一抹黑影,動作猛然僵住,聲線綳直。
“誰?!”
許肆垂着眸,眉眼冷戾,“喻溫,”
他說:“你要嫁人了?”
喻溫聽到他的聲音,竟有一種委屈到想流淚的衝動,她不敢出聲,怕真的在他面前哭出來。
許肆在她房裏站了很久,就只問了這個問題,沒等到喻溫回應,他也沒有繼續問下去的意思。
喻溫只是走神的工夫,再抬頭,他就已經走了。
她有些後悔,攥緊了被角。
以後,再不會見面了吧。
許肆接近凌晨才回,帶了一身的傷,不是刀劍傷,是天道對他使用妖力的懲罰,細細的傷口落在白皙皮肉上,觸目驚心。
他兜兜轉轉,又回了喻溫這裏,舔掉唇角的血漬,仰臉望天。
“不想嫁就不嫁,”
仍然是懶散的語調,低低啞啞。
“我護着你唄。”
喻溫一覺醒來,發現臉上緊繃繃的,才意識到自己是哭了。
她擁着被子想坐起來,卻感覺到小腹上沉甸甸的重量,探頭一看,一團雪白的毛絨正酣睡着。
喻溫先是驚喜,注意到貓咪身上隱約的血跡上又是吃驚和心疼。
她想,這貓沒有主人,在外面肯定容易受欺負,她馬上就要離開這裏了,得給它找個合適的人家才行。
貓咪一連在喻溫這裏待了五天,整日裏睡着養傷,還是不讓喻溫摸,但晚上總會趴到她身上睡覺。
是個渣貓。
喻溫開始給這隻渣貓找主人,她親自畫了貓咪的小像,畫像一傳出去,京城裏喜歡貓的閨秀都蠢蠢欲動。
有季姝的幫忙,那些閨秀的消息都遞到了喻溫這裏,這個承諾只此一貓,那個承諾魚肉管夠,喻溫看得眼花,又總是能挑出不合適的地方。
她把書信放下,嘆氣,“再挑一段時間吧。”
采青過來把書信收拾好,整理成一摞放進抽屜里,許肆來的時候正好瞧見這些,尾巴翹了翹。
怎麼這麼多信,誰給她寫的信?
貓咪輕巧地躍上去,在采青阻止之前扒拉出了一封信,快速看過。
女子的字跡,承諾金玉綢緞,要從喻溫這裏求一隻貓。
許肆整隻貓都炸了。
喻溫這裏除了他還有第二隻貓嗎?
沒有,她就是不想要他了,要把他送人!
當天晚上,喻溫連貓咪的影子都沒見着,想着自己想給它找主人的念頭實在可笑,這貓來去自由,哪是甘心被人養在家裏的。
是她想岔了。
婚期臨近,喻溫院子裏靜悄悄的,卻陡然聽到了傅家跟她結親的人夜裏溺死的消息。
聽說溺死好幾天了,現在屍體才被打撈出來,有人傳她克父克母,又克夫。
喻溫茫然,知道這一出之後肯定沒有人家願意要她,但她是高興的,她寧願一輩子都不嫁人。
知道這個消息沒多久,喻嫣就過來了,她們其實不怎麼見面,乍看到這個嬌媚明艷的姑娘,喻溫還有點陌生感。
喻嫣恨恨看她:“你什麼時候勾搭上太子殿下的?!”
喻溫皺眉:“你學的規矩呢?這樣的話你也能說?”
喻嫣是氣糊塗了,偏生有人給她撐腰。
“你別得意!”
她咬牙:“我倒要看看,太子殿下對你的興趣能持續多久。”
說完,喻家大夫人的貼身婢女過來稟告,說是太子殿下要見喻溫。
喻溫怔然片刻:“我身體不舒服,怕病體衝撞殿下,不便見人。”
喻嫣覺得她這是在拿喬,冷哼一聲就走。
人都走了,采青才小心地問道,“小姐為什麼不見殿下?”
如果能得太子抬愛,她家小姐也算是苦去甘來了。
喻溫搖頭,聲音悶悶的。
“不想見。”
見他做什麼呢?就像喻嫣說的那樣,他對自己的興趣能持續多久?
她攏了攏裙擺,聲音很輕,“我能去哪兒呢。”
名聲一壞,沒有人家願意娶她,喻家也不會養個老姑娘,她接下來能去哪裏呢。
喻溫全部心思都放在自己以後該怎麼過日子上,沒有想到許肆竟然會主動找來。
她坐在床上,怔然地看着一身緋衣的少年朝自己走來,咬着唇不說話。
這人做事不守規矩,或許就是這樣的性子,也或許是因為她不值得什麼規矩。
喻溫想,她應該硬氣一點,請這位太子殿下圓潤的離開,反正她沒什麼可失去的了,大不了一死了之,還省事呢。
“喻溫,”
她看見許肆單膝跪下,靠着床邊看她,眸子清亮穠麗,漂亮地不像話。
許肆見她一直不說話,也不願意見自己,眼睫一耷,委屈極了,嗓音都帶些軟乎的意味。
“我聽話,”
他抬手環住喻溫腰肢,臉頰輕輕蹭了蹭,怕她受驚嚇,聲音放得很輕。
“你別不要我。”
喻溫腦袋宕機,聽不明白他的意思。
“殿下?”
許肆抿着唇,默默把尾巴撈出來塞她手裏。
他第一次做這樣的事兒,說不忐忑是不可能的,怕她驚,怕她厭,怕她棄之敝履。
可怕來怕去,人家不還是討厭他了嗎?索性破罐子破摔,求個了結。
許肆垂着眸子,這樣的姿態顯得他柔軟乖巧,異於常人的模樣倒真像個山間精魅。
喻溫僵硬地攥着手裏的尾巴,有些接受不能。
“你是——”
許肆悶聲:“嗯。”
喻溫啞然。
半晌,她才問出口,“你不是太子嗎?”
一國太子,未來的國君,怎麼能是妖呢。
許肆簡短地解釋:“我不是,我只是借了這個身份來報恩。”
喻溫又不出聲了。
——
第二天,喻溫在院子裏發獃,就看見喻嫣憤怒地推門進來,“太子殿下邀你春遊。”
喻溫:“……”
知道許肆是貓,是妖怪之後,她心裏真是十分複雜,想自己緩緩吧,他還不給這個機會,想着法子見她。
“哦。”
她連衣服也不換,帶上采青,“那走吧。”
喻嫣恨恨地盯着她。
這次春遊人數不多,多半都是許肆過了眼的,所以喻溫見到季姝的時候又驚又喜。
小姐妹之間聊了兩句,季姝偷偷看一眼綴在兩人身後,無聲散發幽怨氣息的人,推一把喻溫。
“你不喜歡他?”
喻溫臉紅:“你不要問這個。”
季姝嘿嘿笑:“我看太子殿下挺好的。”
喻溫不說話。
季姝頗有眼力見兒,也盼着喻溫好,沒過多久就找了個借口跑走,留喻溫一個人。
許肆三兩步追上來,想說些什麼,又不知怎麼開口,半晌憋出一句,“你餓了嗎?”
喻溫搖頭。
許肆又問了幾句,喻溫也給回應,就是不開口,很疏遠的樣子。
他便綳直了唇角,臉色一冷,眉眼的冷戾更重,讓人避之不及。
可一開口,那點戾氣消失得無影無蹤。
“你別不理我,”
少年喪頭喪腦,模樣失落又難過,還很無措。
“你這樣,我不知道怎麼哄你。”
喻溫強撐的冷靜陡然坍塌,忍不住提醒他,“你是太子。”
只有別人哄着他的份兒。
許肆自暴自棄:“我不是,我是妖——”
喻溫驚慌之中捂住他的嘴,止了未出口的話。
“不能說!”
她驚惱極了:“你真是、真是——”
許肆突然親了下她掌心。
喻溫觸電般撤開手,滿臉的不可思議。
許肆想一本正經地解釋兩句,可看着少女羞紅的臉,沒忍住低笑了聲,頗為愉悅。
他眨眨眼:“我不是故意的。”
喻溫瞪他,這話要是真的才有鬼。
許肆低嘆一聲,屈指蹭蹭她發燙的臉頰,聲音又啞又沉。
“東宮沒有女眷,只有給你買的衣裳首飾,你要不要考慮一下?”
喻溫仰臉看着他,本想說些什麼,眼睛一眨,眼淚卻掉了下來。
許肆慌忙地伸手去接,心疼壞了。
“我不逼你,你哭什麼?”
他承諾道:“東宮比喻家好太多,你當了太子妃,能穿最漂亮的衣裳,戴最華貴的首飾,想去哪兒玩都不會有人攔你,”
少年眨眨眼,貓瞳里漾開淺淺笑意。
“還有最好看的貓咪給你摸,最尊貴的太子給你親,怎麼樣?”
喻溫聽了這些,眼淚卻不止。
她問:“你喜歡我嗎?”
許肆喉結滾動,從喉嚨里悶出一個“嗯。”
喻溫執着地盯他。
許肆無可奈何,扯了袖子給她擦眼淚,坦坦蕩蕩地應一聲,“嗯,喜歡你,只喜歡你。”
喻溫破涕而笑,杏眼水盈盈的,微微泛紅,她撥開許肆在自己臉上亂蹭的手,點頭。
“我知道了。”
許肆“嗯?”一聲,挑起眉頭。
“那是答應還是不答應?”
喻溫揉揉眼睛,因為哭過,聲音還有點啞。
“答應。”
許肆沉默良久:“真答應,不騙我?”
喻溫瞅他:“我不敢騙你。”
許肆就笑了,勾勾她臉頰肉。
“嗯,你是不敢。”
他說:“那我過兩日去喻家提親,你有什麼想要的東西嗎?給你添進彩禮。”
喻溫搖頭,又抓住他手腕,認真地看他,“我很好妒的,所以你不能有別人。”
許肆勾勾唇:“巧了,我也是。”
——
東宮比喻溫想得還要空蕩,別說女眷了,就是連近侍都沒有幾個。
喻溫嫁過來后,許肆給這府上添了些人,畢竟他可以不用人伺候,但嬌小姐可不行。
他不拘着喻溫,時常會抽出時間陪她去外面走走,後來玩開了,喻溫膽子也大了,自己也敢出去亂跑。
侍從過來稟告,觀察着主子的臉色。
“殿下,太子妃又跑出去了,只帶了采青。”
許肆揉揉眉心,一下就氣笑了。
他在這裏操勞不休,想快點忙完陪她,這姑娘倒好,沒心沒肺地自己溜出去玩。
她被喻家苛待,悶了太久,外面對她的吸引力是巨大的,許肆都時常擔心她玩瘋了不回家。
這麼一想,許肆擱下筆,也不打算看完這最後幾本摺子了。
他找到喻溫的時候,這姑娘正在河邊放燈籠,素白的一張臉,盈盈笑意。
被嬌養了許久,她比之前健康許多,愛笑,杏眼一彎,滿目星河,讓許肆看得心裏熨帖。
他站着看了會兒,喻溫瞧見他,高興地招了招手。
許肆本是來興師問罪的,結果這會兒也只是給她擦了擦額角的汗,好笑道,“玩得這麼高興?”
喻溫笑着點頭,給他指河面上飄着的那盞紙燈籠。
“我許了願。”
她眼睛極亮,略有些羞澀地抿了抿唇。
“許我們長長久久。”
許肆輕笑了聲:“這麼喜歡我?”
喻溫不言語,只是安靜看他,眼裏盈着笑。
許肆把人牽住,轉身的時候輕輕一揮袖,河面上的燈籠被風吹至兩岸,唯獨喻溫那盞,安穩地飄遠。
“會實現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