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壓寨夫君做不做①
“政委!出事了——”
文斌攏着大衣從屋裏出來,因為熬了一宿,臉色不大好看。
“怎麼了?”
來報信的小兵滿頭大汗,累得直喘氣。
“許肆、許肆被雁山的土匪頭子逮走了!”
文斌一愣:“開什麼玩笑,哪個土匪頭子能逮住他?”
何桂平抹一把臉上的汗,連連擺手。
“別提了,是他自己主動被捉的,我們二隊原本聽您的安排在觀察地形來着,這傢伙自己偷偷溜走,被土匪頭子逮了個正着,一點反抗都沒有。”
文斌追問:“他的槍呢?”
何桂平:“扔了,被逮住之前就扔給我們了,擺明了不讓我們去救。”
他們來這裏是為後面的部隊開路的,因為雁山這裏一向是土匪安營紮寨的老窩,他們必須先安撫好這些土匪,免得出問題。
關鍵就在於這些土匪一點文化都沒有,講道理根本講不通,又不能硬打,十分難搞。
文斌頭疼,低罵一聲。
“混小子!”
就會亂來。
雁山是個守易攻難的好地方,古時候還是個重要的戰略基地,山勢陡峭,不知道什麼時候起,就成了一眾土匪聚集的地方。
剛開始,這裏的人不叫匪,叫義軍,後來“逼上梁山”的人多了,魚龍混雜,一輩傳一輩,就成了不入流的匪,但這匪講究個“義”字,做的是劫富濟貧的事兒,也算是自成一派。
雁山深處藏着個土匪寨——金烏寨,聚了一堆南蠻子,依着山勢建樓安屋,已經連住了幾代人,壯年男人當匪,家裏都留着幾個老小家眷。
許肆是在土匪嶺被捉住的,他自願的,為的就是能探進土匪老宅,摸清情況。
上面派來的那個政委瞻前顧後,實在是優柔寡斷,許肆是從軍校畢業的,早些年也是資本家的小少爺,什麼都會一點,就是學不會聽話。
所以這事他也沒跟誰商量過,看準時機就過來了。
逮他回來的是土匪頭子——大當家喻大洪,一身的匪氣,長得凶神惡煞。
一行人剛進寨子,就有十幾歲的男孩子湊過來,好奇地盯着許肆瞧。
“大當家,這是誰啊?”
幾個孩子嘰嘰喳喳的,胡亂猜着,有一道聲音格外清亮明顯。
“這是給我們姐姐搶來的壓寨夫君嗎?!”
許肆臉色一寒,整個人都不好了。
喻大洪哄走幾個搗亂的,轉過頭來打量許肆,若有所思。
面前這個年輕人生了張比女人還精緻幾分的臉,漂亮又清矜,穿着黑色襯衫和長褲,哪怕被擄到這裏都挺直着脊背,一看就是個有點能耐的。
就這麼個有點能耐的人,卻乖乖被他們逮住了,一點反抗都沒有。
喻大洪摸不準這人究竟是什麼身份,說是部隊的兵吧,他一身細皮嫩肉的,還傲得不行,哪個部隊能帶出這樣的兵?
他估摸着這是山下哪個留學回來的小少爺,可能還讀過軍校,有文化有本事,這種人跟他們土匪是混不到一塊去的,相看兩不厭,長得再好也不行。
這麼想着,喻大洪哼了聲。
“你可配不上我家閨女。”
許肆冷着眼,一臉的不耐。
誰稀罕。
許肆被關進了小柴房,是真柴房,到處都是乾燥的枯枝敗葉,還有寨里人留着過冬用的黑炭,他嫌棄地不行,乾脆找了個乾淨點的牆面靠着,盤算起怎麼從這裏出去。
大當家這次帶人下山其實是為了探探山下的情況,他一早就知道山下來了部隊,但是一兵一個樣,他得看看這個部隊是什麼做派。
二當家從屋裏出來,嗓門賊大。
“大當家,跟那些兵交火了沒有?”
喻大洪搖頭:“沒人出來,估計是不想跟咱硬碰硬。”
二當家走過來:“那是好事,咱也不想動刀動槍的。”
他摸了兩把剪得短短的頭髮,嗓音粗獷。
“我聽說你逮回來一個小子,什麼情況?”
他賊笑兩聲:“給咱閨女的壓寨夫君啊?”
喻大洪聽不得這話,一甩袖子。
“屁話,我閨女還小呢,要啥壓寨夫君。”
說著,他進了院子,“去看我閨女去,”還沒進門,他就站在門口拖長聲音喊,“溫溫!爹回來了!”
沒一會兒,房門被推開,喻溫站在門口,穿着漂亮的小洋裙,笑着喊他,“爹,”
喻大洪美滋滋的應:“哎!這裙子還是你穿着好看,我看山下那些小姐們都沒你好看。”
喻溫牽牽裙擺,好笑道,“爹別費心了,我穿什麼都行。”
喻大洪連連擺手:“那可不行,咱閨女就得穿得漂漂亮亮的。”
喻溫給他端了杯熱茶,輕聲問,“爹,我聽說你帶了個人回來。”
想起這事,她有點憂心,怕她爹捉了什麼無辜的人回來,這年頭不太平,誰活着都不容易。
喻大洪說事不避諱她,但他想起那個混小子一張比女人還漂亮的臉,就不大願意讓喻溫知道這事。
“沒什麼,爹得把人關兩天,還有點事沒弄明白呢。”
喻溫問:“你把那人關哪兒了?”
喻大洪喝了口熱茶:“柴房啊,就那地空着。”
他又不是回回都逮人回來,哪有那麼多地方空着。
喻溫皺了皺眉:“我能去見見那人嗎?”
她爹不是胡作非為的歹人,既然把人逮回來,肯定有自己的原因,喻溫想去看看,萬一有自己能幫上忙的地方呢。
喻大洪反應卻很大,茶杯猛地磕在桌面上。
“不行不行!”
怕閨女還追問,喻大洪連忙攏了攏衣服,急着要走。
“你可不準去啊,這事你不能摻和。”
他越這麼說,喻溫就越擔心。
夜裏,柴房有窸窸窣窣的聲響,原本就破舊不堪的窗戶被直接踹開了,一條長腿踩上低矮的窗檯,接着,整個身子都探了出去。
漆黑的夜裏,一豆燭光就立在院子裏,許肆動作一頓,一條腿盪下去,跟托着蠟燭的喻溫大眼瞪小眼。
還是喻溫先反應過來,立馬後退兩步,似乎是想喊,許肆精神一凜,猛地跳下來捂住她嘴。
“別叫!”
他剛從窗戶上跳出來,手上都是土,這麼一捂,險些讓喻溫窒息,她憋得臉都紅了,連忙點頭。
許肆便警惕着,鬆了手。
他一鬆手,喻溫就低頭咳嗽起來,捏着乾淨的袖口擦嘴,只覺得吃了一嘴土,欲哭無淚。
這究竟是什麼人啊。
她被嗆得難受,又愛乾淨,把嘴唇擦的通紅還不停手,許肆一直在打量她,藉著那點昏黃的燭光。
女孩年紀不大,穿着精緻時髦的小洋裙,眉眼秀致,唇瓣紅艷艷的。
他有點不自在地把視線偏過去,又捏着耳骨轉回來,挑挑眉。
“你也是被那土匪擄回來的?”
她模樣好,一看就是家裏嬌養的,不知道是哪家的地主小姐被搶了。
喻溫睜大眼,不知道該怎麼回。
她有點怕他,不敢告訴他自己的真實身份。
早知道就聽爹的話,不過來了,她有點沮喪地想。
她一副受驚的模樣,落在許肆眼裏就是默認了,於是點點頭,自顧自地扯了她一把,又回了剛逃出來的小柴房。
門口掛着鎖,許肆一隻腳已經邁上了窗檯,突然聽到身後有鑰匙聲。
他眼前出現一隻白嫩的食指,勾着一串小鑰匙,那女孩睜着一雙杏眼,水色盈盈。
許肆蹙眉:“你怎麼有鑰匙?”
說起來,這人同樣是被逮過來的,待遇卻比他好很多,身上的小洋裙連邊都沒破,唯一一點狼狽模樣還是因為他。
他目光凝在女孩的眉眼上,無聲一哂,行吧,誰讓人家長得好看呢,土匪也會憐香惜玉。
喻溫眨眨眼,輕輕“唔”了聲。
“我偷的。”
這話沒錯,確實是她從喻大洪那裏偷來的。
許肆一怔,而後輕輕蹙了下眉尖兒。
被土匪擄到這裏來受人欺侮——嘖,土匪果然沒一個好東西。
喻溫不知道他腦補了什麼,拿着鑰匙把柴房打開,她倒是不擔心這人會跑,寨子外面有兄弟守着呢,除非有她幫忙。
她悄悄扁嘴,感覺嘴裏還有土味。
才不要幫他呢。
柴房裏有煤炭和樹枝混在一起的味道,不算太難聞,反而因為屋子朝陽而氣味乾燥。
許肆接了喻溫手裏的蠟燭,點了一小堆柴火照明,用樹枝撥了撥火星。
“你是怎麼被搶來的?”
他即使是蹲着,脊背也挺得筆直,因為身形清瘦而顯出一種孤直料峭之感。
喻溫悄悄打量幾眼,心想,這人是個當兵的,或者是,是個準備當兵的。
怪不得爹不放他走呢,這人身份估計不簡單。
該不會是來剿匪的吧……
喻溫皺緊了眉頭,落在許肆眼裏就是十分可憐的模樣,他難得有點分寸感,不想提起她的傷心事,轉了話頭。
“你家裏人沒派人過來救你?”
喻溫扁着嘴:“有也沒用,打不上來。”
這人有點蠢,她看起來很像被搶過來的嗎?
許肆瞭然,捏了捏自己薄薄的耳垂。
打不上來也正常,就連他們也不敢打,雖然大部分原因是由於文斌一直嘟囔着政策不允許。
許肆微微抬了下頜,清矜的眉眼間隱隱顯出幾分倨傲。
“我會救你出去。”
他說:“不過你得配合我。”
喻溫緊張不已,來了來了,他要說出他的目的了。
許肆清清嗓子,壓低了聲音。
“這裏有吃的嗎?”
“……”
小廚房的蠟燭被點上,映亮了一櫥櫃的鍋碗瓢盆,喻溫燒了熱水,轉頭看着倚在門邊的年輕人。
“疙瘩湯喝嗎?”
許肆有點驚訝:“你會做飯?”
喻溫奇怪瞅他:“為什麼不會,我娘教的。”
她娘是山下地主家的女兒,逃婚的時候被喻大洪碰見,就搭夥過了日子,前兩年病逝,她什麼都會,也就什麼都教喻溫。
燭光昏黃,隨着風吹而微微躍動,女孩垂着眼,動作熟練的攪麵湯。
許肆靜靜看了會兒,突然問,“你想家嗎?”
喻溫腹誹,這就是她家,她想個毛線。
但她也想從這人嘴裏套話,便點了點頭。
“有點,”
她好奇地問:“你是因為什麼被逮過來的,這裏的人不會無緣無故捉人。”
許肆一哂:“逮我?他們可沒那本事。”
喻溫不說話,只是瞅他。
她生了雙水亮的杏眼,看人特別認真,許肆略有些不自在,收了懶散抻着的腿,站直了。
“怎麼,不信?”
喻溫沒說信,也沒說不信,她只是佯裝好奇,不動聲色地打探消息。
“你是當兵的嗎?”
許肆抬了下眼皮:“水開了。”
嘖,轉移話題。
喻溫心裏已經確認他是當兵的了,她知道山下有支部隊守着,幾次想要派人來跟喻大洪交涉,都被喻大洪轟出去了。
誰知道那些人有什麼樣的本事,萬一是埋伏呢。
喻溫倒不這麼覺得,她從小被娘親教着讀書認字,懂的事情不少,但整天待在山上到底是消息閉塞,一時半會兒也琢磨不出來這支部隊的真實意圖。
所以她想從這個人下手,萬一能撬出點消息呢。
熱乎乎的疙瘩湯被盛出來,上面還撒了一層細碎的蔥花,許肆坐下的時候瞧了一眼周圍。
“你對這裏很熟悉?”
喻溫面不改色道:“我經常吃不飽,就喜歡來這裏給自己找點東西填肚子。”
事實上,這就是專門給她準備的小廚房。
對不住爹,閨女給您抹黑了。
許肆點頭,像是沒起疑,低頭開始喝湯,他動作斯文優雅,一點也沒有當兵的糙勁兒,倒像個金枝玉葉的小公子,低頭時露出的一截後頸跟喻溫的手一樣白。
真奇怪,這人到底是不是當兵的。
喻溫看着他吃,小聲問:“你要在這裏待多久,要做什麼,我可以幫你。”
許肆原本是打算利用她的,畢竟她比自己方便打探消息,但……
他搖頭:“不用你。”
喻溫小臉一僵。
完了,他是不是懷疑我了,嗚。
許肆喝了一口湯:“你好好保護自己,我很快就會把你救出去的。”
他問:“你家裏還有人嗎?到時候我送你回家。”
喻溫憋了憋,給自己憋出一個小可憐人設。
“爹娘都死了,家裏只有一個后媽,我不想回去。”
嗚,女兒不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