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各有心思2
逍遙閣內,人影綽綽。夜間燈紅彩賬滿,處處可聞佳人笑,好不熱鬧。
葉崢游按照歐陽昃楓所言之事來尋徐植。
一雅間,雕欄墜珠簾。薄紗軟幔,花香葯濃,騰騰熱氣環繞。兩男子背靠藤椅,身披涼蠶被,泡腳養生談笑。
“你那扇子上是……麻雀?”
“好看么?”徐植晃了晃扇子,倒是眼神寵愛。
“像是抹了鍋底黑……”葉崢游眼睛一亮,“哎?你們寒鴆是不是有個毒藥,叫黑麻雀?”
“混不吝的名字……那叫黑雀尾……”
“聽說毒性大的很,想必買者也都是刀尖上舔血的。”葉崢游的指頭在大腿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敲點着,就等着帶徐植上鉤。
“這葯好像有些年頭沒人用了……”
“年頭?那最近一次是什麼時候?”
徐植約莫想了兩個時辰,才想起來最近的一次買賣黑雀尾之事。
這最近的事,還是十三年前。
“十三年前曾經賣給一老翁。老翁家有一妻,被清心教之人砍去四肢,生不如死。代求一葯,可以無所痛苦以求離世。而我聽說……此老翁早已在妻子離世后不久自刎尋妻而去。”徐植臉上矇著紗布想想,便沒了下文。
老翁是否給他妻子用藥也無可查證。是否有人從老翁那偷了黑雀尾,用在了畫凝言身上也無可知曉。
“你們寒鴆每日如此多葯,不怕被鼠蟻偷得神不知鬼不覺?”
“寒鴆壇所煉之葯皆是有數,不可能丟失不知。”
“江湖傳聞,這葯是你制的……十三年前……你的開襠褲脫了么?”葉崢游咬着葡萄暗自竊想,這人……不對我說實話么?
“這黑雀尾本是我大哥徐箋所制。我其實只是在十歲那年將黑雀尾毒性加強些許。也不知怎的……便傳出了黑雀尾出自我手。”
“原來如此……我說你那麼喜歡花枝招展……怎麼會起這麼個烏漆嘛黑的名字……”
葉崢游有一句沒一句與這人言說、置問。句句皆是做戲,表現之意亦是純屬好奇。未曾告知徐植他為何問此事。
問不出什麼,便也不再問了。
徐植悠悠開扇:
“羅裙長,銀篦涼,濁酒染紅裳。風起揚,日偷光,良景春宵盲。”
“人道春宵一刻值千金。呵,的確挺忙。”
“葉兄啊葉兄,此盲非彼忙。縱使眼前紅妝娘,心之所悅不得見,良辰美景也會悲天憫人。”
“那到底是良辰盲,還是人盲?”
“心盲。”
“今天這詩,不像你作的。”葉崢游捏了個葡萄在指頭上揉搓。
“鳥獸蟲魚寫多了,就想寫寫人了。”
“寫人你不也該寫寫什麼上山打鳥,下海捉鱉,怎麼還愁情了?”這身着黑衣,頭束高馬尾男子朗笑幾聲。
無所獲,葉崢游覺得也該離開此地了。將腳從木桶取出,抹布擦了乾淨,套上鞋襪。
“作詩么,有感而發,有感而發。”徐植甩腕合上群鳥圖扇,別了腰間。此人額側龍鬚雙垂,半取墨發束髻,一條一指寬白綾挽扎,風流而隨性。唇紅齒白之貌由薄霧中顯出。俊朗之相,難脫少年稚氣。
“這是什麼茶。”葉崢游等着那人套鞋之際,打開了桌上一罐茶葉,挑眉問道。
“秋瀲。”徐植脫口而出,拍拍煙灰色衣衫,扶正腰前玉玦。
“什麼?我怎麼沒聽過。”葉崢游擰上罐子,瞟了一眼窗外。
“哦,那是雲霧。”徐植哈欠一聲,喃喃自語,“這個墨司空,說的我都差點改不了口了。”
“改天請你喝酒,這東西喝着有什麼意思。要辣不辣,要苦不苦,要甜不甜,一股子泔水味兒。”葉崢遊走了窗口邊,裝模裝樣吹着茶杯熱氣。
“你這酒,都請了我將近六年了。我記得你我第一次碰面,葉兄就承下這諾了。”
“下次一定,我這不是抽不開身么。”葉崢游揚顎飲茶,喉結一滾,扯唇齒間嘖了兩聲。
“你可別唬我。葉兄可憐那偷你錢財卻孝心可嘉的小乞丐,將周身錢財給了他,反倒沒錢回家。訛了一筆我這路見不平幫你抓賊之人,你準備什麼時候還?”
“呵,我當初不是不要麼。”
“這還怪起我來了。我要不給你錢財,怕是未等回山莊,你就餓死半路了。”徐植甩腕開扇,一瞥眼前之人,鼻息哼了一聲。
“這不是幾年來,為兄一直記着小弟的好么。”葉崢游抬手勾指,那人走了過來。
“幹什麼,怎麼了?”
葉崢游胳膊壓着徐植肩膀,向外一指,“那女的怎麼沒穿衣服?”
“什麼?”徐植順着那人手指轉頭正要看,未等看清什麼就被葉崢游一掌按頭壓了下去。
“!葉兄!”徐植猝不及防被人這麼一按,險些脖頸錯位。
“非禮勿視。”葉崢游按着徐植,看着窗外。
他們二人洗腳處臨靠逍遙閣高牆,牆上掛燈數盞,由窗可見高牆外景。高牆外緊臨一荷塘,一女子站那荷塘邊沿,背朝牆,面朝塘,髮髻上點點閃光許是步搖髮釵,周身赤|裸,周圍無人。
葉崢游覺事怪異便盯了許久。
“她走了么?”
“沒。”
“葉兄,可否先讓我起來,我不看。”徐植被人按在窗下,蹲也不是,站也不是,抬頭不是,轉頭也不是。正欲挪動肩膀正正僵直的脖頸,被人一聲高喊嚇得一哆嗦。
“卧|槽,她跳下去了!”
葉崢游話音未落掌心撐牆翻窗跳了下去,直奔荷塘而去。
“葉兄!”徐植提衣擺正欲上窗亦隨人跳,見外之高無奈嘆息兩聲,風風火火跑着幾步從樓梯下去。
葉崢游腳踏飛檐翻越高牆,身矯速快不過眨眼之間便到了。不及多想縱身一躍跳入荷塘,將那入水女子攔腰扶起。
那女子朱唇微張,眸處紅妝暈染,胸口起伏喘息未定,直直看着葉崢游。
“葉兄——”有一聲遠遠傳來。
未等葉崢游反應過來,那女子伸手便攬住了葉崢游腰肢,埋頭他胸懷開始嚶嚶嚀嚀哭個不停。
葉崢游伸開雙臂不敢動彈,就任那女子在自己胸口哭哭唧唧。荷塘水浸濕那女子長發,髮絲貼着側臉,水滴順着髮絲流下,沒入鎖骨間。
葉崢游還是不敢動彈,平日裏不停閑的口齒此時也被封了一般。
“葉兄!葉...”
徐植趕到荷塘看到葉崢游便開始喊他,近了荷塘邊開始止步,再也說不出口什麼了。
眼前旖旎之景着實不堪入眼,那赤身之人此時正埋頭葉崢游胸口,身體緊貼他,水中半露肩背,這番模樣怎不令人耳紅心跳。
“你這負心漢——該死的男人!”那女子開始發聲,句句嬌俏埋怨。
葉崢游沒做聲,扯開衣帶將腰帶扔了荷塘邊。
“葉...葉兄...”徐植自詡也是見過大世面的人,但是看到眼前情景亦是喉間似是凍了霜。
“一點小事,你先回去吧。”葉崢游緩緩而道,唇角扯出一個讓人讀不懂的笑意。
“那...我先走了,葉兄你多保重。”徐植尷尬之色已經快將耳朵染紅,這等熱烈場面直叫他心肺顫抖。眼神不去瞥那二人,僵直轉身。停滯片刻甩開摺扇,呼氣吸氣調整一番后輕步離開,心道,“葉兄,果然不同凡響。”
葉崢游不去看那懷裏之人,將外套脫下罩了那人身上,手微有顫,咽了一口唾沫,喉結上下滾動,將人包裹好。
“我……”葉崢游是個見過大世面的,不過現在也顯得僵硬,來填補內心慌亂。
“救我上去。”懷中人小聲一句,語氣還頗有威脅。“抱着。”
葉崢游微怔,咬牙吃力將人抱起。荷塘下淤泥堆積,行動困難,幾步吃力挪動走了荷塘邊。
迎面小步跑來一個人,看了二人一眼便引路到了一家客棧。
此間客棧無人,喝酒吃茶者無,入住寄宿也無。老闆聽到腳步聲猛然抬頭,以為來了新客人。但是看到小八后勾起的唇角又被壓了下去,便又低頭開始打他手裏的算盤了。
小八將二人引路到二樓,幫人推開了一間房門便離開了。
葉崢游將懷中人抱上床榻,躬身退了出去。
葉崢游站在門口,臉開始發青。身下被水浸濕,更將他整個人涼了半截。
“進來。”片刻之後,屋內人換好衣物,傳出聲音。
葉崢游推開房門,拱手躬身行禮,眼不去視人,視線只落那人黑靴上,“不知二殿下到此,有失遠迎。”
“葉崢游,你可真會壞我好事。”
“請二殿下恕罪,臣願領罰。”
眾人皆有言,葉崢游天不怕地不怕,話能哄鬼,言能騙神。可此時,他只覺風吹中衣涼他心性,汗毛豎起,密汗額前滲出。
“罷了,死罪可免活罪難逃。”楚是歸站起身,將那件濕衣衫遞給了他。
“謝二殿下。”葉崢游接過衣裳,微直了身。
“聽說你很聰明,你來分析分析。如果分析對了,本殿下可讓你將功補過。”
“荷塘之事?”
“嗯。說說你看到什麼,有何疑處。”
葉崢游調整心神,涼指攥入寬掌。身前之人自然不可能在問他女裝裸身跳湖之事,轉念一想,一一回應。“確有一疑,夜非深,那時荷塘處卻無人走動。旁臨熱鬧街市,發生有人墜湖之事,我亦高聲喊之,卻無人出來相救。”葉崢游思慮片刻,恍然有一大疑於心處。抬眼看人再補充而道,“非但沒有人救,圍觀群眾也沒有。”
“嗯。三個月前有女子落水,家屬告知官府,官府以殉情之因了結此案。兩個月前,我奉父帝之令,於此地部署開田之事,又有女子落水,家屬報官,官府以賭債欠身,無錢以還之因,了結此案。一個月前,又有女子落水。”楚是歸指扶玉環宮緹而道。
葉崢游將那濕外衣穿上,憶起腰帶落在荷塘邊,又脫了下去。
“這三件案子,亡命者皆是女子,皆在同一地,死時皆無人在場,皆是裸身。家屬皆稱,死者生前活潑開朗,無有作姦犯科,無有仇敵擾身,自殺有疑。”
葉崢游聽得入了神,心下陷入沉思。將濕衣衫放在桌上,抬腳踩着凳子取來茶壺。
楚是歸看他一眼,葉崢游將腿放下,將茶杯遞了過去。
“我不喝。昨夜,我在繪開墾田地之圖,又有人報官。”
“又死了人?”
“仍是女子。我讓小八去查探,小八回來告知,未曾有人看到此女子投水。”
“一個也沒有?”
“嗯。所以我今日決定自己一試。”
“奇也怪哉。”葉崢游未飲手中之茶,將杯放置桌旁。
“七日之內,本殿下命你參透其中迷霧。如若不然,終身囚|禁大牢。”
葉崢游愕然視人,被人一瞥隨即躬身拱手。攥拳之指發紅,額前青筋顯露。“罪臣領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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