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百轉千回(6)
夜喧囂,烏雲漫天。
低嘯的秋風縛住了趕路人的腳步,行旅的人除了特別要緊的事,大多聚在這間小客棧里。
客棧大堂前牛燭高燃,滿堂俱明,堂中人頭攢動,十幾副桌椅高低盤踞着數十人,或悠聲而談,或暢懷開飲,好不盡興。
而推杯置盞,客人來去,上下起落之聲不絕於耳。
幾個鏢局的趟子手們佔了一桌,菜,盡情地吃着;酒,卻只是小酌。
有要緊事趕路的人都懂得醉酒誤事這一道理,何況他們本家的鏢局更加嚴格——醉酒者,趁其醉,棄於道旁。
所以他們彼此都是小心謹慎地不讓自己逾矩。
大堂兩側有各有一條小道,右邊那條正好通向廂房那邊。
飛豹鏢局包下了最大的三間大房,他們將那副棺材停放在中間的那間以後就散開了人手,反而沒去特別重視保護。
大門口處站立着兩個鏢局的趟子手,這樣的天氣下守着一副棺材,很少有人會不打呵欠。
他們的確倦得很,偏偏大堂前那些混蛋又沒一個人願意主動來換一下崗。
他們當然也極想擁着炭火,喝着熱茶,吃着小菜,度過這一個清寒的夜。
可有人舒服,自然得有人受苦!
反正已經守了這麼久,估計也沒有什麼事,而且現在這麼早,也不會是夜行人的好時機。
這樣想着,更加倦了,兩個人俱都側身靠在門前的柱上。
便在這時,一陣寒風卷了過去,從他們兩人身側卷了過去。
兩個人一個激靈,緊了緊衣裳,絲毫沒注意到就在這個當口,已有一條人影雪片般悄無聲息地飄了進去。
大多人都不會想到戌牌時分竟有夜行人敢來光顧!
楊朔正是抓住了大多數人的想法,反其道而行之,果然輕而易舉地闖了進來。
房內空曠無他物,只有居中擺着一副上好的檀木棺材,竟連一副素燭,三根清香也無,若說棺材裏面藏着個死人,當真沒人能信。
楊朔四下巡視,並沒發現什麼異狀,瞧見門口兩人,不禁哂笑一聲,移步棺前。
他手掌伸出,只待開棺取物,突又收回了手,微一沉吟,取出腰畔單刀,以刀鞘點向棺材邊緣,運勁一點一點推開,一寸、兩寸……以至於九寸……他使力極慢極緩,雖然不免發出一點聲音,但夾雜在這秋風蕭瑟之下,卻也不易讓人注意到。
等到一尺有餘,知道棺內並沒有什麼埋伏以後,這才上前瞧向棺內。
他踏前三步,步子輕緩,向棺材內望了過去,便在這時,陡然間“嗖”地一聲勁響,一縷白煙破空而起,直向他面門衝到,他大驚之下急忙屏住呼吸,一個大起身,凌空倒翻而出,驀然間四下“呼”地一聲驟響,原來四面窗戶俱都垂下一張大網,攔住了去路。
原來這裏早已設下了埋伏,他一怔之下,身後劍光一閃,已向他下三路急攻而至。
楊朔心頭電也似地閃過數個念頭,右手彎刀向後劃去,這一劃去勢其急,只聽“嗤”地一聲響過,接着就是“嗆啷”一聲,對方長劍已然被震落。
他身形離地尚有尺余,旋身而動,左掌借勢拍了出去,這一來人隨掌去,掌力所及處正是對方胸膛要穴。
這一掌運上了七分力,勁力外擴處,籠住了對方身前,左右三個方位,何況又是出其不意的反撲招式,對方根本避無可避。
誰知這一回掌,目光過處,眼前那人竟然是個女子。
掌力甫將極胸,瞥眼見到那女子一副拚命躲避卻又避無可避時眼中那股慌亂無措,嬌弱無方的模樣,心中竟然不覺有些軟了。
他活到現在,倒還真沒殺過女子,加上如此情形下殺掉那女子,倒也真是下不去手,便在此時,大門外喧鬧之聲驟起,耳聽得有人喊道“抓賊,抓賊阿!”呼喊聲中夾着兩點銀光飛來,夾攻那女子兩肋。
也就在這電光石火般的剎那,根本無暇細思,楊朔左掌微顫,勁分兩側,震飛了那兩根銀針。
突然耳後風聲颯然,已有一人欺了近來,一個渾厚的聲音叫道:“好俊的掌力!”
楊朔理也不理,反手一刀向後砍出,“當”地一聲,正好架開了對方攻向後腦勺的短兵刃。
雖然是架開了,但是虎口劇震,險些握不住刀柄。
他心中一凜,緩緩回身,卻見一人站立在三丈開外。
那人年紀五十上下,穿着一身洗得發黃的白色長袍,右手握着一把尺余的旱煙斗,適才自然就是用這一根旱煙斗擊向楊朔後腦。
那人一張臉也是黃里泛白,此刻正用一雙十分驚詫的眼神看着楊朔,原來他一擊之下使出了九成力,誰知還不能擊下對方短刀,反而震得自己手腕酸麻,這個年輕人的功夫又該高到什麼地步?
便在這時,門外四面八方圍上了十幾個鏢局的好手,他們各執兵刃,嚴陣以待。
楊朔卻毫不理會,反而上下打量了那人一通,突然道:“可是游家三十六手雲龍戲鳳連環打的封棄之?”
封棄之變色道:“什麼游家?”
楊朔淡淡道:“看來我說得沒錯。”
封棄之臉色陡然鐵青,厲聲道:“此子夜盜鏢局寶物,不可不殺!”旱煙斗一挺,急風響處,連點楊朔胸前三處大穴,楊朔連忙揮刀擋架,護住了身前要穴。
便在這時,後面那女子一聲嬌叱,長劍化作點點劍雨灑向了楊朔后心。
這一手其實已無異於偷襲,算準了楊朔全力擋架封棄之之時顧得了前面,顧不得後面。
誰知楊朔刀勢陡變,自守為攻,呼呼呼連進三刀,隨即發了瘋一般的向封棄之使出七八路進手招式。
封棄之瞧見這等招數,眼中竟然露出恐懼之色,叫道:“這是七……”話還沒來得及說完,已忙不迭轉攻為守,恰好這時那少女一劍將及楊朔后心,楊朔身形偏側,讓開了這一劍,一掌拍出,擊在那少女手腕之上,“嗆啷”一聲,長劍又落地。
那少女一陣羞慚,適才楊朔饒了她一命,這時她本不該再度偷襲,而偷襲之後卻不能得手,難免臉紅。
就在她心神搖擺之際,楊朔趁機一手摟住她的腰畔,右手彎刀開路,掠了出去。
楊朔逼退封棄之,擒住那少女原是一瞬間之事,封棄之但覺對方攻勢一松,立即縱后閃避,突然想起這樣太過於窩囊,準備再次動手,對方早已擒了自己夥伴逃走。
門外掠陣諸人瞧見封棄之在對方急攻之下如此不濟,對楊朔更是驚懼,叫喊着攔人動手的多,真正出手的還真沒幾個。
楊朔身形如一溜輕煙般遠去,片刻間已沒入一片黑暗之中。
封棄之看着楊朔的去路,目中精光閃動,似在思索,似在沉吟,輕喃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夜很靜,秋蟲之聲也已停歇。
道路更僻。
那少女只覺身子猶如浮在雲端,全身輕飄飄的。
她的要穴沒有被點,她並不是不能反抗。
可是一股獨特的男子氣息湧入鼻尖,使得她全身都軟了下來,忽然間,她已找不到反抗的理由。
便在這時,那少年手上一松,她陡然滾了過去。
她身形半旋半轉,一手按在地上,借勢起身,手掌沾上了泥土。
卻見那少年也自倒在泥土地上,清冷的月光就落在他的身上。
落在那張臉上。
那是一張冷漠,傲然,可又不得不承認還是有幾分英俊的臉。
她試探性似的走近幾步,叫道:“喂,你是不是裝死?”一連叫了幾遍,沒有回應。
她思忖片刻,跺了跺腳,恨聲道:“不管你是不是裝死,大晚上把我劫到這裏,再回去我還怎麼見得了人?”
她伸手入懷,摸出了一柄貼身的匕首。給她這柄匕首的人曾經告誡過她,但凡有男子冒犯了自己,唯一能洗清自己清白的,只有用這把匕首殺了那人。
她一步步地靠近,緩緩將匕首抽出,等到離楊朔不及三尺之地,彈指一揮間便可要了楊朔命的時候,她反而猶豫了。
落在匕首上的月光映照着她那副俏麗的容顏,眼眶中盈盈泛着幾滴淚珠——看到了自己,又忍不住想起這少年適才兩度饒了自己的性命,“難道此刻我真能如此無恥地殺了他?”
本已遞進的刀尖忍不住要收了回來,可是終究猶豫了起來,便在這時,地上那少年忽然睜開眼朝她咧嘴一笑,她一驚之下手一松,匕首正好向那少年胸口掉落。
楊朔指尖輕輕一點,一勾,那柄匕首就落入了他的掌中,“你不殺我,是不是因為我之前也沒殺你?”
他已起身坐在地上,用一種既不冷漠,又不溫和的語氣對待那少女。
那少女倒退幾步,變色道:“你裝暈只是想試我?”
“你的性命就在我彈指一揮間,何必試你?”楊朔淡淡道:“你走吧!”
那少女不由得一怔,不信道:“你就這麼放我走了?”
楊朔瞧了她一眼,忽然道:“我還沒殺過女子,今日不想破例,何況你剛才並沒有趁虛而入。”
那少女見楊朔語氣中並沒有做作之意,知道對方並非戲弄於己,心頭一喜,一轉念間眉頭卻又皺起,搖頭道:“你……你讓我怎麼走……”
楊朔不悅道:“扭扭捏捏,要走就走,婆婆媽媽什麼!”
那少女眼眶一紅,道:“你大晚上在眾目睽睽之下將我擄到這裏,我現在回去豈不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
楊朔微一沉吟,喃喃道:“我本來是來盜七煞刀的,誰知中伏,脫身離去的路上,所受神仙一日迷的麻藥驟然發作,暈頭轉向之下丟失了擄來的人質……”
那少女的眼睛驟然一亮,原來這少年開棺之際還是中了自己的迷藥,雖然及時閉氣脫身,到底吸入了一點點,奔逃一陣,血氣走得開了,原本壓住的藥性又發作了起來!
現在她總算有了回去也不怕惹閑話的理由了,封棄之“神仙一日迷”的效果普天下又有幾人不識?
她見到歹人驟然放下自己,心中又驚又喜,急忙逃脫,逃得一陣,才想起迷藥的事,再趕回去時取其首級之時,歹人已不見了蹤跡!
這一番話說將出去,當真是天衣無縫,讓人找不到一點質疑的地方。
可是,他又為什麼要幫自己找理由?
她想問,又問不出口,輕輕說了一聲“多謝!”轉身便走。
忽然身後一個聲音道:“且慢!”
“他難道後悔了?”她心裏這樣想着,可不知怎的,還是停了下來。
楊朔又道:“你……你叫什麼?”
那少女一怔,遲疑了半晌,道:“我……我…姓宮!”只說了一個“宮”字似已覺得說了太多,快步飛奔而去。
楊朔望着她的去路,自言自語道:“為什麼剛剛說話我會結巴……為什麼我要問她的名字?”
他忽然覺得有點悵惘,慢慢站起身來,又有一陣眩暈襲上腦門,他咬了咬牙,一刀割向了大腿……
白色的窗紙在秋風下獵獵作響,蒼白得可怕。
他正不安地在屋子裏來回踱步,本已白皙的臉蒼白得就像那層窗戶紙。
身後兩張高大的太師椅上坐着兩個人中年人,一個面容白里透黃,正是封棄之,晚間那少年說的話正鬧得他心中一陣不安;另一個則頭髮花白,面容威嚴,正是飛雲鏢局鏢頭宮雄。
此刻他那威嚴的臉上雖也有幾分憂懼之色,但更多的卻是慍怒,派出去的趟子手沒一個能帶回來他要的消息,自己的外孫女卻又不知所蹤,這回的老臉丟的可算是大了,若不是現在還有外人在場,他的臉色估計就更難看了。
可是他仍得和着氣安慰着眼前的少年,畢竟徐家堡近年來的聲勢漸大,自家大半生意還要倚仗他們,而這徐家堡唯一的少主徐玄又對孫女如此傾心,只要成了這門親事,以後鏢局生意自可越發順風順水。
“徐公子,你不必擔心,我那外孫女吉人天相,一定能夠無損歸來的。”
徐玄擔憂道:“老爺子說的是,但沒見到冷淚,心裏總是不安的,都怪我,不該同意讓她伏藏在那棺材內的,不然也不會被奸人擄走。”口中如此說,眼神卻似有意,似無意瞥到封棄之臉上。
彷彿是在說“只怪你出這個餿主意,還敢自稱為海內第一打穴名家,竟然讓賊人來去如入無人之境,不僅擒之不住還被對方擄人而走。”
封棄之忽覺一雙微有異樣的眼神在向自己打量,移目向徐玄一望,不覺老臉一紅。
正想說幾句場面話應付過去,突然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宮雄目光閃爍,沉聲道:“可是有消息?”
門外一個趟子手帶着幾分興奮的語聲道:“小姐回來了……”
那趟子手的話還沒說完,徐玄先已搶了出去,喜道:“冷淚,你在哪?”
她就站在門外,清冷的月光灑落在她的身上,臉上的表情顯得是那麼孤寂,無助,寥落。
徐玄搶上前去,激動地握住了她的手,道:“你回來就好了!”
他激動得忘了禮教之防,但宮冷淚卻沒忘,反而有些不好意思地掙開了他的手。
徐玄一怔,才想起這樣做有點不禮貌,身後已傳來了封棄之的聲音,“小姐是怎麼回來的?”
問得冷漠,還有點不懷好意。
可是徐玄很快也想起了這一點,忍不住怒道:“那賊人呢?”
宮冷淚似乎被嚇得不輕,過了片刻,才心有餘悸地道:“他將……”
說到這裏,徐玄馬上大聲截口道:“是賊人,不是他!”
宮冷淚看到徐玄這種反應,倒有點驚訝,於是道:“那賊人將我擄出一陣,忽然力有不繼,鬆開了我,我急急忙忙跑出一陣,才想起那人可能中了迷藥,可是到底不敢跑回去察看,所以才會回來得這麼快……”她特意將“這麼快”說得比較大聲。
封棄之面有喜色,道:“看來我那神仙一日迷到底派上用場了,孫侄女,你是從方向回來的?”
宮冷淚想了片刻,嚅囁道:“西……西邊!”
她話聲未了,封棄之已然一躍而去,徐玄一抽腰畔長劍,朗聲道:“我也同去!”
兩條人影前後掠出,片刻不見蹤跡。
宮冷淚驟覺心頭一松,但被宮雄那一雙寒如深淵的眼睛盯上,心頭忍不住一陣忐忑,低着頭輕輕叫了一聲“爺爺。”
過了片刻,宮雄忽然道:“給你防身的那把匕首還在不在?”
宮冷淚道:“還在!”
宮雄道:“給我看看!”
宮冷淚應了一聲,伸手入懷,心頭陡然一震,手心裏已有冷汗。
她的匕首隻剩下一個鞘。
“為什麼你貼身的匕首隻剩下一個鞘?”
“為什麼你能回來得這麼快?那賊人難道真的一點都沒碰過你?”
只要她的匕首鞘真的拿了出來,這些像毒蛇一樣的話很快就會將她整個人都吞噬得乾乾淨淨。
可爺爺一雙冷峻的雙目時刻盯着自己,又怎容得她不拿?
若有得選,她寧願犧牲一切換來眼前這個窘境的避免。
可形格勢禁,已無可拒絕,她的手顫抖着握住匕首鞘,正準備拿將出來。
誰知宮雄忽然倒縱而出,厲喝道:“鼠輩哪裏走!”
這變化實在太快,太難以置信,她一怔之下立即猜到是有夜行人在此作祟,被爺爺發現,跟蹤追去。
不成想那人反倒幫了自己一把,她陡然鬆了一口氣,忽然一物自屋頂上拋下,“叮”地一聲輕響,竟是她丟失的那把匕首。
她心頭極迅速地閃過一個念頭,搶上前去,立即將匕首回入鞘中,跟着一聲嬌叱,“賊人,往哪跑?”
兩個起落已然掠上牆頭,這時宮雄正好相反方向掠來,也上了牆頭。
他一眼瞧見宮冷淚的匕首,本來冷峻的雙目才有了一絲絲和緩,道:“你先回去休息吧,不要再出了什麼狀況,讓人家徐公子擔心。”
宮冷淚點了點頭,轉身下牆,她心中一陣忐忑,好在平時在爺爺面前多是低着頭,所以也沒給瞧出什麼端倪。
其實她心頭正如打翻了五味瓶,亂糟糟一團。
難道那少年特意回來送匕首?
他難道不知道再回來可能會中伏生險?
可我為什麼又要幫他打掩護?
她不敢再想,可又忍不住再想,急忙跑回房間裏去,只想快點洗個熱水澡,好好睡上一覺,就當這一切從未發生過……
幾個趟子手聽到喝聲奔了過來,只見宮雄站立在牆頭上,一雙冷目四周打量着,其中一個叫道:“鏢頭,是不是有什麼賊人?”
宮雄飄身落地,道:“你們各歸各位!”
那人又道:“但小人剛剛……”
宮雄不耐煩道:“讓你們走就走,聒噪什麼?”
幾個人這才退了開去。
宮雄又往四下看了一眼,也往自己房間走去。
這時一條人影正縮身藏在適才宮雄他們會事的那間房間的屋檐下的一根橫木上,藉此掩飾身形。
那人正是楊朔,宮冷淚走後,他一刀割開大腿,鮮血流出一陣,解了迷藥以後本想轉身就走,瞥眼看到自己手上的匕首,想起了這是那少女的貼身之物,若是丟了只怕會着急得很,也不知道是出於“救人救到底”的緣故還是另外有一根不知名的線牽引繚繞,竟讓他又重回此地。
他來到之時恰好遇見宮雄在逼促着宮冷淚,於是在不遠處鬧出點動靜,引開宮雄,還了匕首以後,正想離去。
誰知被宮冷淚一聲呵斥,陡然頓住身形,跟着耳畔一陣極輕的衣袂帶風聲響起,知道是宮雄回來了,心中詫異對方竟然這麼快迴轉,又慶幸沒有立刻展動身形逃走,放眼形勢,最後就躲在那處屋檐下。
夜更深,天地間都沉浸在一片寂靜中,忽然間起了一陣秋風,四下木葉蕭蕭,卻不聞人聲。
等到這時,楊朔才手腳並用,從檐下鑽出,上了屋頂,他藏了許久,此刻自然忍不住先深深吸上一口清新的空氣,再展開身形離去。
他足下方自往上一縱,身後傳來一聲厲叱,道:“留下命來!”一柄厚背薄刃的大刀向他腰間砍來,這一出手勢猛、力疾、勁足,一轉眼就要將他身子斬成兩半。
看來已是避無可避,哪知楊朔偏偏有法子避開,只見他上半身向前傾出,左右兩腿連環后踢,竟然在常人呼吸之間踢出四五腿,或向刀身或向握刀手或虛空而踢。
宮雄未料到這人竟有如許變化,駭異之下知道對方乃是虛招,刀身斜起向上,切他脊骨,這一切也能將之切成兩半。
可惜他這一怔之下,對方藉著后踢之力倒轉了身子,頭朝下,正對着宮雄的腳底。
這一來姿勢雖然奇怪,后心到底不會賣給了對方,但見刀光一閃,“當”地一聲驟響,楊朔竟在千鈞一髮之際拔出短刀格開了對方的大刀。
宮雄“騰騰騰”連退三步,腳下踩過的瓦片立時破碎。
楊朔藉著一刀之力向後飄出三丈遠,反手摸了一把冷汗,暗叫一聲“好險”。身形一轉,向夜色中遠掠而去。
宮雄藉著月光看到眼前那人竟是一個少年,看年紀不過比自己孫女大上一兩歲,怎會有如此造詣?
他舉步待追,哪知對方轉瞬之間已在六七丈外,更是駭然。
便在這時,西邊又有兩條人影前後掠來,來的是封棄之與徐玄,兩人自然查不出個所以然來。
宮雄轉身下了屋頂,迎上了兩人,三人一照面,臉上均有鬱鬱不平之氣。
徐玄尋不到賊人,怫然而歸,臨近客棧時莫名的低落,低着頭,反而沒注意到這邊發生的事情。
他抬起頭,道:“宮爺爺,冷淚怎麼樣了?”
宮雄溫聲道:“她沒事,我讓她先回房歇下了,你也先回去吧,明日再去瞧她。”
徐玄還想說些什麼,又住了口,向兩人拱了拱手,退了去。
等到徐玄腳步聲漸遠,封棄之鑒貌辨色,看出了宮雄的臉色,道:“宮大哥剛才可是跟那人交上手了?”
宮雄嘆了口氣,道:“我料那人藏在暗處,於是潛藏等待,只待一擊斃命,誰知竟然給他躲了開去,更加難以置信的是,這人不僅武功高強,連輕功也是十分了得,追之不及!”
封棄之目光閃動,沉吟了片刻,道:“回來時我也瞧見南面一條人影迅速之極地掠過,瞧那身法倒有六七分相似……”
說到此處,宮雄忍不住接口道:“莫非你說的是那獨行大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