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煞刀消煞(51)
暮春,悠然的東風帶來了遠山獨有的木葉芬芳,在屋后的小徑深處有一叢花圃,栽種的山花次第開放,已是爛漫時節。
春日的暖陽灑落在園中一顆高大的松樹間,斑駁的樹影下支立着一張幾,几上放着一柄舉世聞名的寶刀!
楊朔髮髻未挽,一身輕裝,跪坐在蒲團上,腳下着的是平底的謝公屐。
他的一雙眼睛凝注在几上的那柄七煞刀上,始終沒有片刻轉移。
可是他的眼神之中卻沒有半點殺氣,反而充滿了祥和!
他的全身上下幾乎隨風飄動,但又似乎半點未動!
和順的春風拂動眉梢,雙鬢飄揚,輕裝的衣角緩緩而動,整個人已沉浸在了暮春獨有的景色里。
藍天白雲下浮動着淺草花香獨有的自然氣息,漸漸的,他的精神、氣力、身體,就在這一瞬間裏融入了這一片大自然獨有的環境。
幾隻林稍間的飛鳥竟也翩翩然落在了他的肩頭上,嘰嘰喳喳叫着,似乎不知道腳下的是一活人。
也不知過了多久,幾隻飛鳥撲騰翅膀飛起,就在這時,楊朔忽然伸出手去,輕輕取過七煞刀。
他的手勢極輕,極柔,彷彿握着的並不是刀,更像是一個溫柔的母親撫摸自己熱愛的孩子。
在這種情況下,這種情感下,縱然是心智未啟的孩子也能夠給予母親溫暖的回應!
然後楊朔握刀,刀上的青光似在漸漸消散,刀身一展,人也隨刀而立,起身的姿勢極緩,揮刀的姿勢更慢。
木葉婆娑,微風徐徐,溫柔的東風像極了情人的懷抱,融入了楊朔的懷中,擴散至了全身,也擴散至了刀上!
楊朔橫刀而立,立於一花一草一木一天一地間!
在這一瞬間裏,他的人似是融入了刀里,他的刀又似融入了他的人里。
忽然間一刀揮出,不成章法,不成模樣,可是刀鋒過處,卻藏着無窮的機變,無窮的魅力。
明明不含半分殺氣的一刀,卻又完美得無懈可擊,原來這一刀蘊含著的是天地間生生不息的自然之機!
萬事萬物豈非都在自然之中?
這一刀揮出,不僅人與刀合一,也與天與地與自然合一!
簡簡單單的橫、掠、砍、劈卻似是一個身態曼妙的舞者、歌喉動人的樂者,一起譜就着大自然最為動聽,最為清妙的樂章。
刀上本已黯淡的青光更加黯淡了,取之而來的是青天白日下那明亮而又溫暖的光。
今天的太陽落在西山下,明日又會從東山升起。
等到明天太陽升起時,世上又會多一個陽光自強的年輕人。
花圃中依舊是來時模樣,但楊朔已不在。
他慢悠悠地走在了回去小屋的路上。
踩在粗糙厚實的石板上,才發現以前竟從未發覺腳踏實地是這麼美妙的一種體驗!
這只是因為他以前從未仔細去感受生活的美好。
微風不時攜帶着道路兩邊獨有的野草閑花的香氣吹拂向面門,天邊的星光燦爛。
楊朔抬起頭,伸手向天,似乎遠在天邊的星光觸手可及。
一個人快活的時候,看到了美好的事物,更能往美好的地方想去,心情也會變得更美好。
可有一些人若不快活的時候,看到別人快活的時候,只會變得更不快活,想要毀掉別人眼中的快活!
突然間一聲嘆息輕輕響起,傳入楊朔的耳畔。
那聲音極輕,但又明顯聽得出裏面蘊含著的無奈,苦澀,更多的還是惡毒!
楊朔以前也有過這樣的一種心情,推己及人,他雖然因為被人打擾了心情,眉頭微微皺起,但還是忍不住起了關懷之意!
如此良夜是誰獨自神傷?
楊朔心念一動,問道:“近處是何人?”他聲音一起,左側方已有一條人影一閃,掠向遠處。
郊野的燦爛星光下,四下無高大林木掩抑,藏匿身形極其不易,那條人影掠得極快,顯然出了全力,但楊朔一瞧准對方去路,哪裏還能追不上?
離得尚有七八丈,只見那人身子窈窕,一頭秀髮迎風飄搖,竟是個女子,而且彷彿還有些熟悉。
楊朔心中一動,高聲道:“在下楊朔,敢問姑娘適才嘆息到底為何?”
那人依舊不理,只是快奔。
楊朔見她不理會,本想退卻,但轉念又覺不可,於是道:“在下得罪了!”他追了片刻,已將距離拉至五六丈,這時話音剛落,腳下加勁,兩三個起落,一個大翻身,已將落在對方面前。
突見刀光一展,那人一招“新芽攀老枝”,刀尖朝着楊朔面門急划而來。
自下攻上,理當取楊朔下盤,單這一刀論之,使得全然不合常理,似是只想破了楊朔的相。
但覺對方森森刀氣距離臉上不及一寸,楊朔反應極快,左足在右小腿上輕輕一撞,人斜斜閃出,飄身在了那少女側面,避開這一劍。
只這麼一照面,已看清那人面容,“啊”了一聲,道:“原來是你!”語氣中既有驚訝也有慍怒。
那人卻是吳山青,楊朔想不到會是她來這邊窺伺,更想不到的是自己跟她本沒有什麼仇,為何一上來非要破他的相?
吳山青立馬側轉身子,星光正好灑落在她的身上,烏秀的長發隨風飄飄,蒼白的臉上淚痕未乾,那副表情是多麼的孤苦無依,楚楚可憐。
而那幾縷獨有的少女馨香正好隨風散將開來,散入楊朔鼻端。
驟然間,到了嘴邊的慍火怒詞消散得無影無蹤。
卻不知吳山青又是從哪來的火氣,身子還未站定,人隨刀走,朝着楊朔灑出點點刀花。
這數刀連綿而上,刀光不絕,刀勢繁複,乃是“亂花刀”的絕藝,十成中已得了七成妙要。
可是刀主厚實狠辣,一個女孩子家不管怎麼使,難免沾了些陰柔,何況這“亂花刀”訣楊朔也曾學過,其間變化早已瞭然於胸,這時腳步連動,展開輕功躲閃,看着刀刀避得雖險,實則遊刃有餘。
楊朔本想讓吳山青累得握不住刀,罷手了事,但拆過十幾招,她的刀法雖然漸漸散亂,但人卻變得更加躁狂,彷彿不是舞刀而是發瘋,知道再這樣下去,吳山青不是為情緒所傷便是為刀所傷。
楊朔心有不忍,瞧准出刀間隙,猛然出手如風,拿她單刀,本來算好吳山青揚刀以後必然收轉回掠,誰知竟是直刺向前,楊朔心頭一凜,所幸輕功經過韋客禮再次調教,更上一層樓,不然此刻只能退避,無法側轉身子,反腕奪刀。
吳山青但覺手腕一麻,刀已落入對方掌中,隨即聽得楊朔喝道:“我又沒得罪你,為何上來就連下兩次辣手?”
刀為之奪,氣為之攝,一時間,吳山青竟然只是獃獃站立,好像還沒反應過來!
楊朔嘆了口氣,忽又柔聲道:“是不是有什麼不高興的事?不然你就跟我說一說?”他要吳山青說,是要給她一個發泄的口子,不要憋着,所以沒有加個“請”字。
吳山青被喝得一呆,跟着聽得對方言語轉為柔和,不由自主看了楊朔一眼,見他目中儘是柔和,那張臉又是多麼俊俏,一時間彷彿一艘在海上漂泊許久,經過無數大風大浪,疲憊不堪的小舟驟然遇到一處可以停泊的港灣。
她幾乎下意識地撲入了楊朔懷中,目中兩道晶瑩的熱淚不由自主地流了下來,抽抽噎噎地哭了起來。
楊朔初時還怕她藉機暗算,但聽她哭了一會兒,乃可斷定是真情流露,暗自嘆了一口氣,臉上突又有些發紅,心中砰砰直跳,原來他生平還未如此親近過女孩子。
吳山青抽抽噎噎哭了一陣,直似要把多年積攢的苦辛說將出來,過了一會,楊朔才敢輕輕拍了她背,柔聲安慰幾句。
吳山青聽了幾句,好像又沒聽到,突然又將楊朔推了開去,臉色有些發紅,低下了頭,道:“你……你……什麼意思……”
楊朔眼珠子往下一轉,急忙側過身子,臉上也是有點發紅,道:“我……我沒有這個意思……”
兩人尷尬對立片刻,楊朔看吳山青滿面風塵憔悴之色,忍不住道:“看你應該很累了,我在這附近有一間小屋,不如讓給你休息一夜?”
吳山青瞧了他一眼,沒有回答,卻低下了頭,楊朔心中不知怎的,陡然一熱,拉了吳山青的手就走。
吳山青居然就這樣跟着楊朔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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