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41(血洗一生債)上
晨風吹起,連聲呼呼。
雖然是在破廟,但是楊朔睡得很沉,這不輕不重的傷勢終究還是對他造成了不小的影響,等到醒來時,才發覺宮冷淚已經走了。
“我走了,我不得不走,可是你受了傷,絕對不能來!”
楊朔的心沉了下去,沉入了谷底,一種說不出的無可奈何的心情忽然就湧上了心頭。
就像宮冷淚說的,現在的他功力已然受損,短時間絕無能力去與那一眾高手放對,然而就這樣放任宮冷淚獨去嗎?
想到這裏,不由得激起滿腔悲憤之情,仰天長嘯,忽然一個悠然的聲音響了起來,穿過這一層嘯音,道:“何必自苦!”
楊朔一怔,停嘯而望,卻見門口已站着一人,竟然是路大章!
楊朔道:“你怎麼會在這裏?”
路大章指了指自己,道:“我嘛,我是來看看你的!前天一戰之下,你聲名更著,江湖上可有不少人嫉妒你呢!”
楊朔見他語態舒然,想必最近遇到什麼開心事,心下湧起一絲嫉妒,口中道:“這當口,別拿我尋開心!”眼珠子一轉,道:“或者你陪我去鬧一場?”
路大章雙手亂擺,道:“我可沒這個膽子,再說了,我跟你是什麼交情,居然陪你去玩命?”
楊朔冷冷道:“沒錯,我們是沒什麼交情!”
他語氣忽然之間變得甚是冷淡,自然是路大章無心中的一句話改變了楊朔的態度。
路大章一怔,才笑笑道:“我不過開個玩笑,咱們朋友一場,有些忙不能不幫!”
聽到“朋友”兩字,楊朔表情忽然又有了一絲絲變化,但若不仔細觀察,仍舊是看不出來的。
楊朔忍不住道:“那你到底要怎麼幫?”這話無異於已承認了彼此的友情。
路大章嘆了口氣,道:“為了朋友,也只好出點血了!”說著從懷中取出一個小瓶,遞給了楊朔。
楊朔接過手,道:“這是什麼?”
路大章道:“裏面有一顆我多方打聽收藏得到的崑崙小還丹,吃下去,三個時辰內內傷可愈。”
楊朔打開藥瓶,一陣清香透入鼻端,精神為之一震,再無遲疑,一口吃了下去。
路大章點點頭,道:“你現在可以去玩命了!但我還有點事,得去忙一忙先。”說著轉身離去。
他就像是一陣風一樣,倏忽來去,若不是藥力漸漸生髮,楊朔真不免好奇這人到底是不是真的來過。
雖然讓人覺得奇奇怪怪,不着邊際,但路大章做的這個朋友卻比一般人的朋友還要朋友多了。
楊朔懶得再去想,盤膝打坐,運起吐納功夫,只待一戰!
他不知道這一戰會有什麼結果,但事實上他已不得不去,至少在他心底是這樣認為的。
秋意濃,是日風微。
三天轉眼即過。
對於一些人來說,這隻不過是普普通通的三天。
過了這三天,還有三天,三天後還有三天,漫長的人生中還有無數個三天!
可對於宮雄來說,這或許是他人生最後的一個三天!
暖陽灑落在徐家別院的大院裏。
四下白牆高立,十八個勁裝大漢,斜挎寶刀,腰背勁弩,不時於來往巡視。
古木疏、青楓子、公孫雨、馬局謫等一眾高手環伺一旁,守住了各個要道。
這公孫雨乃是憑着手中一桿銀槍出名,向來不曾與君如意打過交道,今日來了此地,倒是讓人訝異之極!
場中除了公孫雨一副漠然之態,其他人都有如臨大敵之狀。
所有人都散了開去,守住了坐在院子中間的宮雄。
宮雄坐着,身前還有一張桌,桌上空空如也,四肢鎖上鐐銬,但衣着面容卻一如既往。
傳出去的消息是:宮雄縱孫女殺人,今日於徐家別院處一命換一命。
所以今日也不會有什麼判決的人。
等到正午,太陽高照的時候,讓青楓子一劍刺入心臟,就算還了一命!
宮雄一臉漠然,四顧似無人,守着他的大多是他認識的人,十八個巡視的人里有十二個曾是他鏢局裏的手下。
還有馬局謫他們,在不久以前還在同一張桌上縱聲談笑,開懷暢飲,今日卻形同陌路。
這變化實在太大,也太快!
他從未想過自己會有這樣的一天,怕任誰也想不出能有這等變化!
午時將至,青楓子身後的一排門窗緊閉着,他就站在屋檐的陰影下,蒼白的面色下隱約泛着的是似是一層興奮之色。
他似乎忘了今日原是設好的一個局,而是專門來殺人的!
午時將至而未至,這時也正好是人開始覺得餓的時候,只要是人,縱然是將死之人,只要未死,就會有飢餓的感覺。
飽死鬼好過餓死鬼。
所以宮雄即使吃不下,不想吃,依舊會有人來送!
送午飯的是一個老婆子,滿頭銀絲,滿臉皺紋,脖子上裹着一塊粗麻布,彎着腰,低着頭,慢慢地從太陽底下走了過來。
她的人生已是夕陽遲暮,可是遇見這種將死之人,依舊免不得害怕,低着頭,不敢看宮雄。
既然怕,為什麼還要來呢?
因為這一處別院平時用得少,人也沒有那麼多,做飯的是她,送飯的也是她,這樣可以拿雙份的錢。
她將籃子放在桌子上,又忍不住想去看看這個等死的人長得又是什麼樣?
真是害怕而又矛盾的心理!
暖陽照落在桌上的菜肴上,縷縷香氣隨着春風飄入鼻端。
宮雄嘆了口氣,右手微微一動,還未動,那老婆子先已將筷子遞了過來,正好送入他的手中。
宮雄臉色變了變,他這拿筷的習慣知道的人並不多。
老婆子又柔聲道:“趕緊吃,吃完這一頓,你就可以回去了。”
宮雄霍然抬首,凝注着那老婆子,過了半晌,才緩緩道:“你還敢來?”
“我畢竟是你養大的,怎能不來?”說到這裏,老婆子目中突然多了兩道淚珠。
一個長得比宮雄還老的人,又怎會是宮雄養大的?
但宮雄聽了這話,卻似理所當然一般。
這又是為何?
淚水在陽光下如一條明亮的水線,水線經過的地方花了起來。
老婆子臉上的皺紋在這一瞬間裏竟被淚珠洗去了一小片,化作了一片白皙!
用灰筆,老泥等物料混成的粉來該換面容,經過水一洗,很快就褪了色。
技巧並沒有足夠純熟,時間又十分緊迫的情況下,這已經是最好的打扮了。
除了宮冷淚,這人又能是誰?
宮雄卻好像半點也沒瞧見她臉上的變化,兀自伸筷夾了一條白菜吃了下去。
他慢慢地咀嚼,又慢慢地扒着飯,像是從未吃過飯,像是最後一頓飯。
宮冷淚看着宮雄慢慢地吃着這一頓,臉上竟似露出了欣慰的微笑,在這一剎那間,她已覺得這一切都是值得的,正想轉過身衝出去大聲道出自己的來歷。
突然風聲微響,一小團米飯向她膝蓋打落,正是使力轉力的關頭,被這麼一擊,立即跌倒。
宮雄乘勢上前將她扶起,低聲道:“這輩子我對你都不怎麼好,這次聽爺爺的,回去好好活着!”
宮冷淚還沒反應過來,宮雄又用力將她推到一邊,冷冷道:“老子都是最後一頓飯了,還拿這麼難吃的飯菜給我?要不是看你年紀大了,我就拉你一起上路!”
公孫雨暗自嘆息一聲,道:“臨死萬般象,平時多麼正直一個人,此刻竟然也會對一個老婦人兇狠!”
宮雄望着青楓子,大聲道:“午時已至,你想出手就出手吧!”
青楓子抬頭望了望天,乾笑道:“好,既然這麼說,我就送你上路!”緩步踏下台階,慢慢抽出鞘中的劍,劍身展露在陽光下,也變得刺眼之極。
宮冷淚倒在地上,看着宮雄雖然凜然而立,絲毫不懼的模樣,但是斑白的頭髮總讓人有種夕陽遲暮的感覺。
她畢竟是他的外孫女,畢竟被他養了這十幾年,血肉相連的感情又怎能讓她眼睜睜地看着宮雄送死?
宮冷淚反手一抹淚痕,站了起來,大聲道:“我就是宮冷淚,我的人就在這裏,你們放過我爺爺!”
她一出聲,有耳朵的絕對不會聽不出這不是一個老太婆。
青楓子眼神閃爍,忽然道:“這明明就是一個老太婆,竟然還說自己是宮冷淚,看來是瘋了!”
古木疏跟着道:“是極是極,既然如此,我們何不做做好事,送她上路,免得禍害他人!”
這兩人一搭一唱,說得竟是如此合拍。
宮雄的心沉了下去,他知道這兩個人為何如此合拍了!
君如意能夠派人來說那些話,那是不是也能夠設法將宮家的一切轉移到他自己的手上?
或許還分成幾份,在座的人每人都能沾上一點光!
殺了宮雄這頭牛,餵飽這裏一群人。
他本應該能想到這一點的,可是自從小呂那一番話說完以後,心情激蕩之下,反而沒有仔細去想。
為何自己的大部分舊部會來監視自己?
為何老友馬局謫的表情與平日有些不同?
眼看着場中眾人虎視眈眈,宮雄忍不住縱聲長笑,道:“想不到今日我宮雄栽在這裏了!”
古木疏對着場內巡視的人冷冷道:“青楓子先生已經開口了,你們難道是聾子?”
他們當然不是聾子,刀光一起,十八柄單刀自鞘中拔出。
十八個人呈半圓形,四排推進。
宮雄當然是他們的舊主,但是重利在前,他們不去,別的人也會去!
難道就真的不去?
可是來了的人也沒有說全是心黑手硬的,第一排的第一個人顯然有些猶豫。
他忽然想起第一次送鏢的時候險些喪生在劫鏢人手下,那時正好是宮雄救了他一命。
前時恩人今成仇?
是個人都不免猶豫,不免躊躇!
即使是死,也不能太便宜對頭,就在這一瞬間,宮雄已經選好目標,選中的正是那個猶豫的人。
宮雄向後退了一步,回手抓住了桌子的一腿,對準那四人就砸了出去。
桌上還有菜肴,盤子,米飯,被他手勁一帶,帶着勁風如同一道牆壁砸了出去。
十八個人瞧見這情形,立即四下閃避開來,宮雄身形一縱,右手五指一拿一反,已自那猶豫着的年輕人手中搶得單刀!
左掌一起,如刀切般向他後頸大血管斬落。
那年輕人立即倒了下去,眼裏既有驚懼,又有憤怒,還有恨意!
他恨的是自己一開始不夠狠!
宮雄奪刀在手,“嗤嗤”兩聲,斬斷了兩副鐐銬,跟着展開刀法,殺入戰圈,當真如魚得水。
宮冷淚立在原地觀戰,這時她想走也走不了,見宮雄殺得激烈,雖是局外人,仍不免為之擔憂。
馬局謫見宮冷淚呆立一旁,想出手,但想起霹靂子的威力,猶有餘悸,眼珠子一轉,挨近古木疏,淡淡道:“這女娃子手上不知還有幾顆霹靂子,要是使將出來,天底下只怕沒一路暗器比得過的。”
古木疏“哼”了一聲,冷笑道:“你不必激我!”雖是如此,還是踏前一步,右手伸入革囊處,叫道:“看暗器!”
灑出的是一片銀針,陽光下分外刺眼,猶如點點流星般疾向宮冷淚打了過去。
他暗器先出,叫聲才至,其實已與偷襲無異,看來心中對這霹靂子也實在是有幾分忌憚。
宮冷淚萬料不到對方明明大自己兩輩竟然還會這麼不要臉地出手偷襲,一怔之下眼看不及擋避,恰好這時宮雄一刀揮出,殺入一名刀手刀光中,那人招式既破,立即展開空手入白刃招式應對,不料宮雄左手暴伸暴長,一瞬間已扣住那人,拋了出去,正好對上那片銀針雨。
但聽得一聲凄厲的慘叫聲響過以後,便是“砰”地一聲,重重摔倒在地,已然死去。
餘下九人本在奮戰中,可是見到同伴如此死狀,心頭一寒,不約而同地舞開一片刀光,向後退卻。
古木疏怒道:“為何向後退?你們是不是想死?”
不想死才往後退的!
這話卻只能在心裏想着,不能說出口。
馬局謫突然咧嘴一笑,道:“怕死的各位趕緊走,想走的絕不追究。”
散作一團的九人聽到這話,面面相覷,突然一齊回刀入鞘,向宮雄躬身一禮,一人抱起一個同伴的屍身走了。
他們還年輕,還沒見過這種人吃人的大場面,這些人前些日子明明還是熟悉友好的朋友,沒想到因為利益的糾葛竟然會鬧得兵戎相見!
他們受邀來此一戰,酬金是一人五百兩。
可是殺到這時,他們都知道再殺下去只會鬧得同歸於盡,即使活剩下一兩個,那也得是重傷,到那個地步時,還不是猶如魚肉,任人宰割?
他們接這一單時已約好若是到了最後,最壞的情況下應該如何做!
只是他們沒想過——來了就是最壞的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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