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章 已經很好了
下午,從天台縣城往東走40公里,就到了石門水庫。這個石門水庫是現在取得名字,但是它在古代,早早就有一個好聽的名字,叫寒山湖。
因唐朝著名的隱逸詩人寒山子曾在此徜徉,從而得名。
這裏沿湖秀麗的青山掩映着平靜的湖水,秋日裏陽光明亮,風景極好,故被劇組選做劇組拍攝的漁村的地點。
而《長津湖》裏,按照設定,伍百里、伍千里和伍萬里,都是生長在這一片漁村。
不過,這次三兄弟的見面,很特別。
伍千里坐在船上。
伍百里犧牲后,骨灰被裝在了伍千里懷裏的小罈子裏。
而伍萬里則在地面上,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兄長即將歸家,而是自顧自地帶着一群半大小子,對“告密”的船夫進行報復。
用一種看起來相當混不吝的方式,直接用石頭丟他。
這看起來很簡單。
但實際上,任何人物的出場戲,都是很被演員自己看中的,尤其是這種難演繹的:
表現得太過野了,那就不只是第一印象不好,而是後續做什麼也都很不招人喜歡;但表現得如果不夠野,那基本上也就算是失敗了的角色。
伍萬里,此時最大的點就是野嘛。
畢竟想想就知道生在漁村,貧窮,年少,整天和一群半大小子廝混,能溫和到哪去。
但是就是那麼說的,不能太過,過猶不及。
主角,還是盡量不要讓觀眾太討厭。
所以韓升有時候就很羨慕吳京的角色,也就是他飾演的伍千里。因為他出現的時候就已經是沒了叛逆期,比較穩重可靠地感覺,不像自己,還得從各方面拉扯出一個和自己很不像的五萬里。
得虧也是之前拍了小北,《少年的你》這個角色,也算是有點東西。
但小北也真是算相當有底線的了。
啥真正黑暗的沒碰。
也不是不懂:比如出場很快,就是他知恩圖報地還錢,以及給陳念修手機,雖然好像這都是因為他而起的...額,那用知恩圖報好像不大合適,但總之就是那個意思。
“伍萬里也還好吧,他也不是完全就放肆了。”
吳京插話。
第一場戲,其實是攝像站在不同的角度,用漁夫的視角去拍韓升的表現。所以這一場他可以先不用對戲,只需要遠景的時候配合一下,但是後續馬上就會是他的戲份了。
“話是這麼說,但是伍萬里的剋制,是那種隱藏着的,所以表面你要看着他好像真的無法無天一樣。”
韓升也是自己去準備這個角色的時候,才明白,原時空裏為什麼演這個角色的演員...
相對來說,表現有所欠缺。
因為真的難拿捏。
何況,這場還攤上了個磨刀霍霍的陳導。
韓升抬眼望去,陳導已經坐在監視器前面等着開拍了。這會天色近黃昏,光線不是特別明亮,但有那種朦朧的感覺,特別美。
也確實一天就這麼點時間是這個光線,錯過了就得靠後期調色,所以確實差不多該開始了。
“各部門都準備了啊!”果然,副導拿着對講開口了。
說實在的,韓升以前合作的電影導演無論是吳京啊,還是郭帆,哪怕投資多少呢,都有點草台班子的感覺,就是因為這倆人比較親力親為。
等到了陳導這,那就是完整的一個劇組團隊,起承轉合都特別順暢。
這其他的活都是團隊的人做了,陳導就只需要坐在監視器前:
觀看整段表演如何。
也就更讓韓升懷疑,對方等會就越能夠百分百專心的,對着自己的表演來進行評價。嗯,估摸着,不會特別順利。
“好,來,最後三十秒鐘準備!”
又過了兩分鐘,所有人員基本上都準備完畢。
這條的內容很簡單,就是韓升在岸上跑動着,然後對着船上扔石子。扔不扔的中不是重點,劇組這邊會專門補拍,韓升甚至還必須小心着不要扔中。
重點是他整體的表現。
這段是三個機位拍攝,不過是分段的,一個拍近景,一個在船上拍中景,一個隔得很遠在對岸拍一個遠景。
重點是近景部分。
“各部門就位!”
“Action!”
...
鏡頭立即對準韓升,拉了個大大的近景。不是少年的你那種懟臉拍,但是也離的很近了,近到韓升覺得自己隨便動作大一點,就能打到攝像。
平常人光是有人這麼懟過來,就已經相當不舒服了。
他還得注意凹凸不平的河邊路,攝像,以及表演。這難度,陳楷歌其實心裏是有預期的:這小子,哪怕準備了不少,但肯定第一次也會有很多問題。
但是隨着一聲令下,
就見他整個人開始連蹦帶走,脖子稍稍河邊轉,但整個人動作卻並沒有停滯。然後猛地一個轉身,捏着石子,旋轉着身子拋出去...
“哈哈哈...”背後的幾個群演跟着,製造着歡愉的噪音。
這畫面,讓陳楷歌直接一愣。
有點蒙,而且這種蒙,是只有他這個坐在顯示器的面前的人蒙的最厲害:當然這個視角,最後也就是反饋到觀眾那邊,觀看的視角。
如果說人物出場叫亮相的話,那麼韓升此刻第一刻出場,就基本上沒讓臉正正停在鏡頭裏半秒。
觀眾看過去,更多注意到他的動作。
所以如果大家一開始期待着韓升會用如何的面貌來塑造這個人物,那麼現在就有點出乎意料地,發現韓升放棄了這個常用的方法,也是非常有效的方法——其實韓升臉上畫了相當符合人物的妝,還有頭髮衣服等造型,完全可以借力。
但他偏偏放棄了這條路線,純靠肢體的動作。
一看,一轉頭,一轉身,再一丟。行雲流水中,又整體粗糙的不行:
不對,或許叫帶點粗魯更合適。
陳導心裏莫名冒出個這個想法,然後一愣:這不就是伍萬里身上兩個很重要的表現,隱性的拋石子很厲害,以及表面的混不吝的舉止。
化繁為簡,直接用動作表現出來了。
緊接着,韓升丟完石子,這才看向河邊,但也不是正正地對着鏡頭。而是明顯有意地偏着,還藉著頭髮做掩蓋,慢慢地帶點轉動。
“拍他的臉部特寫!”陳導對於這些,還是很專業的。
然後果然,攝像一貼近,就只注意到他連上,黝黑明亮的眼睛。
這張臉,太過普通,毫無以前男明星的帥氣之感。
除開這雙眼睛。
那眼神中沒有任何別的東西,就是直接且純粹,沒有算計過得失風險或者其他,只是對一件事情做着最純粹的反饋:
“伍萬里!你個小砍頭的!”
負責搭戲的演員這時候在船上,開口道:“我回頭讓你爹收拾你!”
“劉艄子,老子這一飛石,專打你給我爹告的狀!”
韓升說著,手裏又是一個動作不停地丟出去石子。
伍萬里這個人物,他最底層的邏輯就是純粹且直接的。韓升要想做到把握這個度,那就必須讓觀眾也第一時間明白,他做這種事情就是因為劉艄子的狀告,他做出的反擊。
至於合不合適什麼的,那就再說。
所以眼看着砸過去,飛石從劉艄子頭上掠過,對方不得不抬手去遮臉的狼狽動作。
他整張臉臉先是直勾勾地看着對方的反應,然後眼見一切終於如他所願,頓時綻放出一個大大的笑容,嘴角更是勾起得意的笑意,就又要跑遠...
“咔!”
副導喊了停,再回頭看看陳導,什麼話都沒說。
“怎麼樣,導演?”副導演見狀,等了幾秒鐘對方還是沒有反應,就又問了一句。莫不是韓升這一段表演的太有意思了,以至於還需要回味?
也正常,剛才那種不走尋常路的表演,極其簡約粗糙,但是相當的有效到位。
所以副導演其實也懷疑...
陳導最近本來就對韓升有點不爽,今天本來打算來個下馬威,先讓他演個七八遍遍再每一次只告訴韓升其中一點不足:這些不足,陳導自己看劇本的時候,就有筆記。
結果現在這樣子,韓升不按預期的演,還演的挺好,怎麼整?
“...這條可以留。”
陳楷歌猶豫了下,才開口道,心裏卻無語:你整個啥?
作為導演,尤其是有一定年齡和資歷,並且很在意自己這種資歷權威的導演...這種感覺很蛋疼。
要知道,當年《無極》上映之後,眾人對這部片子各種喊爛,陳導就在被採訪的時候非常面色不虞地各種維護。就更別提後面有人惡搞,《一個饅頭引發的血案》,那時候陳導多激動。
而現在嘛,韓升完全就不按他想像中的來演了,偏偏效果還超級好。
僅僅是在細節部分做了調整,就讓整個畫面相當到位。
事實上,這場戲分陳楷歌只做了大概的要求,意思就是你要在河灘上奔跑,喊話,以及丟石子。具體的,就是韓升自己來設計。
也確實是如副導演想的,陳導心中想過,韓升可能會有什麼表演上的不足。
他覺得可能韓升眼神不夠野性。
可能肢體不夠協調自然,尤其是奔跑在河灘上的時候。
還可能只有外在,內在方面有很多欠缺,對人物的表達不夠充分到位...
結果最後人家打他個猝不及防,只能心裏一邊繼續思考着有什麼問題,一邊不忘開口:“讓他再來一遍!”
...
韓升的這段河灘石子戲,總共拍了八條。
近景四條,中景兩條,遠景兩條。
韓升幾乎能在這八條里,保持相當高水準的一個穩定度。這既是表演流派上的優勢,更是韓升自己早期做出的努力:
別忘了,他其實算是準備了兩次。
第一次,是去年11月的時候原計劃開拍。
韓升估摸着到時候多半不會正常開拍,但是他也不知道自己的蝴蝶作用有多厲害,也不敢賭這件事情,周圍的人也不可能坐視他開拍前就不準備。
所以韓升這邊其實是早早就已經準備過了的。
尤其是重點加難點的出場戲,那必須的,反反覆復磨到最合適。
結果呢,也確實是如韓升意料之中的,11月份不能按時開拍,劇組因為各種各樣的理由耽擱了。所以韓升也繼續專註於《你好李煥英》劇組,暫時放下了這部戲的準備。
於是這第二次準備,就要追溯到差不多二三月份的時候了。
那時候比較特殊。
是的,因為特殊的情況,韓升和古玥就兩人在家,哪裏也不能去,也沒有太多其他的事情做:玩遊戲什麼的,多了也會膩,這種沒有“正事”做的心慌感...
還是早就已經深深刻在韓升心底了。
所以他自然也是第二次開始準備了,不過這次的周期蠻長,時間充裕,韓升又是再次來領會這個角色的情況下,其實獲得了非常多的靈感,原來沒把握好的地方也豁然開朗:
有點像是什麼呢,考場上兩小時內做一套題,整個人緊張,有些東西也沒搞懂。
但是考完隔了一段時間,再來做這套題,而且是不限時的情況下,就會往往得到比第一次好很多的結果:
粗心大意的減少了,會的都做了,剩下的那就真的是實力問題。
於是乎,問題就來了:韓升這邊準備這麼久,水平已經到了一個相當不錯的級別。偏偏他的表演方式還是另闢蹊徑,一般人要理解領會就要花一段時間,何況挑錯呢?
所以陳導其實是很憋着的。
他也算是找到了韓升幾個可以算瑕疵的部分,但說實話,那種瑕疵是在商業電影這個標準下,完全可以忽略不計的東西。
而且就用這種東西否定韓升的表演,他甚至覺得韓升會當場否定。
這小子還和吳京不一樣,吳京是明來,直着懟。
這小子蔫壞!
不找出個讓他信服的東西,自己反倒失了前輩的風度,還不如完全不說...可他有真的想說:那天會議上,韓升駁斥的,都是他陳導比較喜歡的點。
自然心中有所不爽。
但現在呢?不爽,不爽也很難短時間裏分析出問題,而晚上就算回去熬夜解析出了毛病,也不可能再拍一遍,更不可能跑過去給人家說你昨天的戲哪裏哪裏有問題...
有問題怎麼當時不說?
啊,陳導,難道你昨天晚上想了一夜才想出來?
“...”陳楷歌都能想像韓升的語氣和表情,頓時渾身一緊。
好傢夥,韓升其實還真沒有這麼賤嗖嗖的,但耐不住陳導對他不了解,只能從會議上的表現來進行想像。
“拍到哪了這是?我看看...”
而這場戲拍到這會,匆匆趕來的於東終於也來過來圍觀了。
“於總,拍完了已經,現在在回看1好幾位的第四遍呢。”副導演趕忙接話。
“噢,我也來看看。”
於東說著,就也湊了過去。近景拍四條?韓升看來最開始拍的不咋樣啊,但是看這第四條的表現吧,在他看來,韓升這條拍的還挺不錯的。
對了,這個狀態到這會,那是相當對味。
“對咯,就是這個感覺!”
於東雖然不是自己拍片,但是人家是老闆是製片,眼光自然也是到位的:“陳導果然文戲交給你很放心,只用了四條就把韓升調整到這麼好的狀態!演得非常不錯嘛!”
他知道,陳導還是喜歡被捧着的。
但這句話一出去,周圍不但沒有響起附和的歡笑和吹捧,而是安靜地可以:“...”
於東頓時有些尷尬和不解,但很快,他的助理就立馬貼了過來在耳邊輕聲道:“於總,其實,韓升第一遍演的比這一遍好很多,第四遍反倒是有點失常的...”
於是,於東更尷尬了,不知道說啥。
但助理卻會錯了意,以為自己說的不夠清楚,只能繼續稍大聲音補充道:
“其實我的意思就是說,陳導這四遍都沒有讓韓升調整什麼,他自己本身演的就很好了...”
於東徹底無語:是很好了,大侄子,我不傻我知道你剛才說了是什麼意思。
而且你第二遍這也不看周圍多安靜,就加大聲音。
這下真好了。
你猜,周圍的人有沒有聽見,你第二次說了什麼內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