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5章 結局2
東方境本來以為,他這樣的日子,只會重複着一日日,直到消亡。
對於這樣的結果,他無喜無悲,沒有任何失落遺憾。
只是安靜的等待着,等待那一日的到來。
他以為,他想要見她,只能靠回憶。
他從未曾想過,有那麼一日,她會歷經千辛萬苦,用這樣的方式和他見面,然後,毀滅。
而他,卻得知的這樣晚,這樣的晚。
他捧着鮫珠夢華的手在顫抖着。
他眼睛乾澀且疼痛。
他以為自己已經經歷過了所有的大起大落大悲大喜,人生再無任何事情能讓他有所動容。
他以為沒有了七情六慾的自己更加冷靜自持,更加的理智且沉靜。
可是這一刻,心臟像是在炸裂。
識海像是在炸裂。
他疼的猶如萬箭穿心,猶如無數螞蟻啃噬着他的識海。
但最終,他也只是,走出自己的識海,歸於平靜。
被剝離七情六慾,使得他就算滿心焦慮,頭腦依舊可以冷靜的思考接下來該用什麼方式去補救。
他再次將目光落在鮫珠夢華上,生出了關閉鮫珠夢華甬道的念頭。
這樣她就沒法再用這種方式出現。
可是,可是一旦通道關閉,以他能力,此生都無法再打開。
鮫珠夢華中的靈氣也會很快就消失,屆時,她的識海受損的那麼厲害。
沒有靈氣滋潤蘊養,她該怎麼恢復?
她此刻的身體又是什麼樣的一個狀態?
是不是滿身傷痕?
是不是神識被重創?
是不是昏迷不醒?
她的身邊,有沒有人照顧她?
有沒有人發現她的狀況?
……
眼前的鮫珠夢華,越來越模糊,越來越看不清。
怎麼回事?
後知後覺地,東方境抬手,緩緩地碰觸在眼上。
淚珠隨着他的手指划落,落在他手心裏。
越來是他的眼淚模糊了視線,令他看不清面前一切。
原來,是淚啊。
他盯着這滴淚在手心裏緩緩凝結成冰。
茫然地想,他怎麼,會有眼淚。
言緋意識再一次出現在東方境的識海中,已經過了很久。
東方境無法再進入到鮫珠夢華的世界裏。
他已經想了無數種辦法,但還是無法進入其中。
他連想去看看她身體如今是什麼狀況也做不到。
他既渴望着能再見到她的神識,因為這意味她還好好活着。
可是又害怕,無比害怕見到她的神識。
因為,她的神識一旦出現,說明她又在割裂自己,每一次出現在他面前的神識,也不知道是她割裂了多少神識后才做到的。
他在這樣矛盾的情緒中,等來了言緋的神識。
幾乎是她的神識剛進入自己的識海。
東方境立刻升起屏障,將這一縷屬於言緋的神識包裹,並令她現出了原本形態。
這屢神識在他的識海屏障內,緩緩地變做人形倒在地上。
只是一眼,他的眼中再次被淚意充斥。
滿身鮮血的言緋,渾身傷痕的言緋。
那些罡風劃過的地方不是血肉模糊,而是細長的一道道黑色如絲線的傷口。
這樣的傷口會一點點的腐蝕着神識,就如鈍刀子割肉。
他經歷過,他知道罡風落在身上的痛苦。
而她此刻,滿身都是罡風割裂后的傷口。
還有無數地方,血肉模糊。
不,是她整個身體都是血肉模糊。
鮮血從她的身上緩緩洇出,大片大片的紅充斥在他眼中。
她只是一縷神識,便已經傷成這樣,她的本體,她的本體比之更甚。
他甚至不敢想那畫面。
他用靈氣將她包裹,修復她身上的傷。
言緋每一次神識離開鮫珠夢華,就等於與她徹底切割,無法回饋給她離開鮫珠夢華后發生了什麼。
也因此,這一縷意識尚且不知道,東方境這是之前幾次就認出了她,還是僅僅這一次。
不過,認出來亦或沒認出來,又有什麼關係。
她輕笑一聲,仰頭望着他說:“這樣的罡風,靈氣是無法修復,你這是為了讓自己安心嗎?”
東方境垂眼,對上她譏諷般的笑意,聲音平靜地問:“怎麼樣你才能不再將神識放出來?”
言緋太累了,反正現在被關在這屏障內,她也做不了想做的事情。
索性大咧咧的躺下,閉上眼,休息。
東方境卻執着地,再次詢問:“怎麼樣你才能不再將神識放出來。”
他的聲音啊,那麼的平靜。
那麼的理智。
沒有一點點的情緒在裏面。
可是她還是聽到了他聲音里的微妙的緊張。
他是在心疼她了嗎?
是的吧。
言緋睜眼開,盯着他的臉。
識海中他的臉如當初一樣的年輕俊美。
他大約不想把他本體那副垂垂暮已的老態展現給他看。
就如,她也不想讓自己此刻這副狼狽不堪的模樣被他看到。
不是怕丟臉。
而是,而是怕他心疼。
“我死了后,就不會再將神識放出來。”她望着他那雙漂亮的盛滿了她的琥珀色眸子。
聲音輕輕的,柔柔的,帶着淺淺的笑意。
她注視着他,滿眼都是他。
“如果你再也看不到我的神識出現,那麼我應該是死了。”
她的聲音就像四月春風,像是六月的旭陽,像是滿樹桃花。
溫軟而又柔美,纏綿而又繾綣。
她的目光是那麼的明亮,又是那樣的多情。
她望着他,整個眼中就只有他。
如果你再也看不到我的神識出現,那麼我應該是死了。
她說的,這樣輕輕巧巧啊。
簡直像是情人間的耳語低喃的情話。
可是這話,落在他心頭,卻令他頃刻間體會到了什麼叫肝膽俱裂心神共痛。
他的袖中手指蜷縮顫抖,他動了動唇。
執拗的,堅定地,繼續問她:“怎麼樣你才能不會再放神識出來?”
言緋低低笑了。
她的笑聲啊,那麼柔軟甜美,像是小時候偷吃了甜甜的丹糖,而後給他嘴裏也塞一顆,彎着眉眼,甜滋滋的朝他笑。
可明明,她滿身傷痕。
東方境的喉嚨突然就卡住,胸口激蕩着無數情緒,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他猛地垂下頭,不再去看她。
過了許久,才終於,又說話。
“緋緋。”他說:“我帶你去看看外面。”
言緋:“好呀。”
她聲音聽起來,是那麼的輕鬆愜意。
可他卻敏銳察覺到了她的顫慄。
大約是在他的識海中,所以他無比真切地體會到了她這一刻滿心的恐懼與抗拒。
這外面的世界,對她來說大約就是一個血色的噩夢。
可是,她卻沒有拒絕他。
不僅沒有拒絕,還開心的說著好。
這個傻傻的小姑娘,這個讓他想一想就疼的窒息的小姑娘!
他起身朝冰冥洞外走去。
口中說:“外面是鮫人一族,鮫珠夢華是在鮫人島上。”
言緋的笑容愣住。
她茫然地,低聲說:“我記得,幼時族人遷徙,父王說,要帶我們去一個名叫鮫人島的地方,說那裏會是鮫人們永遠的家。”
那一次遷徙,鮫人們奔赴光明,滿心歡喜。
最終,卻成了黑夜中那濃的化不開的血色海浪,成了漂浮在海浪上的一具具沒了任何氣息血肉模糊的屍體。
似乎知道言緋在想什麼,東方境柔聲又說:“其實你小時候來過這裏。”
言緋的思緒被打斷,一時又有些茫然,不知道東方境為什麼會這麼說。
“鮫人島在修仙界,被稱之為雪冥山,因為這裏尋常人來不了,覺得它是堪比冥界的地方,又因為這裏常年下雪,一座座山峰上堆積的都是雪,就被人稱之為雪冥山。”
“我小時候出生在這裏,那時候還沒有化成人形,整個雪冥山,就只有我肚子一個,後來在海灘上撿到被擱淺的你。”
東方境說起往事,神情雖然平靜,但唇角微微上揚:“那時候你很小,特別的小,我用冰做了一個水缸把你放進去,天天把你掛在脖子上,帶着你漫山遍野的跑。”
“後來,你父王與母親來這裏找你,我就把你放在礁石上。”
“你那會可會哭了,一整天都在哭。”
關鍵是,他喜歡聽她哭聲,她不哭,他就揪她頭髮揪她尾巴……
當然,後半句他沒說出來。
言緋聽着他的描述,好似已經有了那樣的畫面。
她說:“我好像做過那樣的夢,原來不是夢啊。”
小時候的記憶不真切,就以為那是些夢境的殘留畫面。
東方境:“你父王大概是那時候覺着雪冥山很適合鮫人居住,所以想讓鮫人們遷徙到這裏。”
他補充:“現在鮫人們都在這裏住着,與外界隔離,生活的很安逸。”
言緋沒有接話。
東方境走出冰冥洞。
很奇怪,不管他什麼時候從冰冥洞出來,都會見到附近有鮫人。
這一次依舊是上次見過的小女孩子。
她歡呼着跑到東方境的身邊繞了一圈。
“老先生,你醒來,你身上的氣息怎麼這麼好聞了呀,我攢了好多貝殼想要送給你,你喜歡什麼顏色的呀?啊我先去告訴他們你出來啦,老先生你稍等哦,我馬上就回來啦。”
小女孩嘰嘰喳喳的說完,又一溜煙的跑到前面的水域,一躍跳下去,觸到水面的時候雙腿化作了魚尾。
東方境沒有等她。
他也沒有去每次出來后必去靈脈。
他把曾經帶着言緋走過的地方,又走了一遍。
“以前我會帶着你坐在這裏看日出和日落。”
“這裏雪層下面有一種雪白色的花朵,特別好吃,我們都是在這裏找吃的,不過那會你沒有牙齒,只能把花朵擠成汁滴進你嘴裏。”
“這裏是鮫人島最高的山峰,那時候會帶着你從這裏滾下去,滾到山底。”
他的幼時,充斥的唯一顏色,就是那一段撿到她的時光。
幾乎將整個鮫人島走轉了一遍后。
東方境坐在他們從前看日出的地方,靜靜等着日落。
“緋緋。”他說:“我想辦法送你回鮫珠夢華中,你不要再出來了。”
言緋:“上次你希望我從裏面出來。”
東方境:“是我的想法偏激了。”
他只是害怕沒有他的保駕護航,她在鮫珠夢華的世界中孤立無援,遲早要被蟲族消滅。
這也是他為什麼在源源不斷朝鮫珠夢華輸送靈氣的緣故,只有這樣,他才覺得言緋能有更多的資本去對抗蟲族,不至於被秒殺。
不過,想到她若是離開鮫珠夢華,回到這個對她一點都不友好的修仙界,心裏一定不會舒服,倒不如在鮫珠夢華中快樂的生活。
當然,最主要是,他的壽命,沒多久了。
他若是不能陪伴她,她孤單一個人留在這個世界,該有多難過。
言緋:“好啊。”
東方境沒想到她這麼容易就會答應,“我馬上就找辦法……”
他的話還沒說完,言緋打斷他:“唔,好疼啊,這些罡風讓我好疼。”
東方境聞言,意識立刻進入識海中,想抱住她,撫平她身上的痛苦。
但也是他進入包裹她屏障的這一瞬間,他的神識被鮫人的歌聲籠罩。
那歌聲美的如夢如幻。
歌聲中的的她不再滿身傷痕,而是妖嬈嬌媚。
她摟着他脖子,嬌嬌地對他說:“東方境,我真是好喜歡你呀。”
他的心這一刻,像是在滴血。
“緋緋。”他幾乎是哀求般地,對喃喃:“不要這樣,不要這樣。”
她勾住他的下巴,居高臨下地,望着他。
“東方境,你是在求我嗎?”
“是的。”如果乞求可以管用,他這一刻,就是在求她。
求她,不要再繼續下去。
他只要想到上次她消散的畫面,就窒息的像是要死了。
只要她能停止,他願意哀求她。
“可是,我不答應。”
她笑了起來,笑的嬌艷而又明媚。
隨即,便是極致的巔峰。
他眼看着她身體漸漸乾癟、寸寸成灰……
抬手,什麼也沒能抓住。
識海中,空蕩蕩的,沒了她的歌聲,沒了她的氣息。
沒有了一絲絲屬於她來過的痕迹。
就好似,剛剛一切,就是一場夢幻。
但他的神識,卻如肉眼可見般變得強大了。
因為她啊,把她自己,當了養料,全給了他。
耳邊,好似又響起她溫軟淺笑的聲音。
“我死了后,就不會再將神識放出來。”
“若是我不再出來,一定是我死了。”
。